“正……正……”路遐在身后谨慎地呼唤他。
“我没事。”孙正转过身来,神色已恢复镇定,“刚才怎么回事?电梯和楼梯都他妈的怎么了?!”
“正”路遐轻轻走过来,手搭在他的肩上,“天知道,天知道怎么回事,这里从头到尾都不对劲。”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偏偏是那个老张上楼的声音,怎么就偏偏……”孙正说话的时候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要是……是别人呢?我们说不定还可以跟他一起走出去……”
“不可能的,正,你知道这里只剩下我们了。”
“路遐……你知道吗,其实……其实我听过那个‘厉鬼’的传说,”孙正抬起头正视路遐,“但我向来不信鬼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我知道你不信,正。”路遐绽出一个有些黯然的笑容,“告诉我你听说过什么?”
“蒙受冤屈的人或者惨遭横祸的人——其实就和老毛说的一样,剃光头发,用黑布蒙住眼睛,不然就会尸变,还会……”
“剃光头发,用黑布蒙住眼睛?就可以防止尸变?可是尸变实际上应该与生物体在封闭环境内受到外部空气刺激而产生的巨大的生化反应有关……”
“所以——所以,才会用头发包住一块纯金塞到尸体的嘴里。”
路遐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双手扶住孙正的双肩,注视着他。
“真的吗?”
“嗯。”孙正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我早就觉得……早就觉得……”路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你再仔细看看这篇老毛的记录。”路遐在黑暗中把那本记录簿塞到孙正的手上。
“什么?”孙正没有摸清状况,“为什么要——”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路遐一把按住了,立刻噤了声。
咯嗒,咯嗒,咯嗒……
脚步声!
脚步声再次响起了!
那如同午夜钟鸣般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一阶一阶。
他在下楼。
孙正想动,被路遐死死按住。
下了十三阶,脚步声轻了。那声音点点滴进心里。
有那么一刻,孙正觉得自己看见了那个在黑暗中佝偻着的身影,一步拖一步,没入了黑暗深处。
“继续听。”路遐在孙正耳边轻轻道。
两个十三阶,两个长长的平台。三楼。
咯嗒咯嗒咯嗒……
他仍然在下楼。
在那个诡异的夜晚,带着难以言语的沉重。
又是两个十三阶,两个长长的平台。二楼。
“路……遥?”孙正聆听着这来历不明的脚步声,觉得寒气无形中已经笼罩在自己周围,轻声呼唤路遐以确认他的存在。
“脚步声消失了,正。”路遐松开了按住孙正的手,“他只下到了二楼。”
“嗯?”孙正不解。
“他只下到了二楼,二楼有临时太平间。”
太、太平间?停尸房?
电梯卡住的头发,徘徊在二楼和四楼的脚步声。
黑暗中,老张的身影停在了二楼。
他轻轻地转过身来,那最后一缕幽光映在他的脸上。
他看着这里,嘴角阴森森地扯开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孙正一个激灵,脑海中诡异的景象挥之不去。
“正,你的后背全湿了。”路遐在一旁关切地说。
“路遐,”孙正转头看着路遐朦胧的轮廓,“你刚刚说你明白了什么?”
路遐停顿了半晌,一字一句地道:
“老毛在撒谎,好大一个谎。”
孙正心里咯噔一下,瞪大了眼睛。
“你来看这篇老毛写的记录。”路遐一下子打开了手电。
这时孙正才算看清了这个中医科的房间。
周围果然贴满了针灸按摩需要的各处人体穴位图,左边一角放着个立式书柜,隐约堆满了书,而前面是两张对拼的书桌,左右各一个背靠式竹制座椅,显得古老而破旧,正对他们的是一扇外推式窗户,窗外漆黑一片。
路遐带着孙正在桌子边坐了下来。
“你看这里,”路遐打开那本红色的记录簿,再次翻到了老毛那一页。
检视完六楼,我匆匆下了楼……刚走到四楼口,就看见老张奔了上来……
“老毛只检查了六楼,而老张检查了一到三楼,怎么会用了相同的时间?”路遐用一种冷冷的语调质疑着。
“是啊……”孙正一声附和,为什么之前没有注意到呢?“那到底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呢?”
“这里的记载只有两件事是真实的,”路遐说,“一是所有与护士有关的内容,因为医院随时可以找到相关护士对证,所以一楼的灯确实亮到两三点,而老张,确实没有到一楼。”
“二是关于那个尸体的传说,那也是真的,因为你也提到了,只是……”
“只是老毛没有提到用头发包住纯金塞到嘴里?”孙正恍然大悟。
“不错,”路遐冷笑一声,“毛重贵根本就没有去六楼,他一开始也根本没有锁电梯!他与老张分开之后,就径直坐着电梯下到了二楼!”
所以当老张走到三楼的时候,听到楼下“叮”的一声。
“二楼……二楼太平间?!”孙正禁不住叫了起来。
“哼,毛重贵听说了那尸体嘴里可能有黄金,财迷心窍,决定去偷那块镇尸的纯金……”路遐说着,又顿了顿,“当然,这都是推测,如果,刚才的脚步声真的属于老张的话——”
“可是,可是难道老张巡视二楼时不会发现他?”
“正,看这里。”
我缓缓从楼梯向上爬,电筒的灯光昏黄昏黄的……
老张点了点头,几步走下了楼梯,远远还看见他昏黄昏黄的手电筒光芒……
“明白没有,老毛的小把戏?手电筒昏黄昏黄的,是因为快没电了,而老毛知道自己之前用过的手电筒的电已快用完,所以,他偷偷把自己的手电和老张的交换了。”路遐语气笃定。
“所以,所以老张走下去的时候已经没电了,到二楼也就看不见什么了……”孙正开始有些信服路遐的推断了。
“而老张……正如这篇记录里表现的一样,胆小怕事,所以他根本不敢再下到一楼,只走到二楼就慌张跑了上来——这就是刚才听到的脚步声告诉我的——一楼的护士没有见着他,他胡乱撒了个谎作为自己逃跑的理由。”
“而这时毛重贵已经提前又坐着电梯回到了四楼,假装在等老张?”孙正接下了路遐的话。
所以在那时,孙正才听到那声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叮”的一声——
“对!这个计划看似简单而天衣无缝,但是——老毛贪财心切,又不够谨慎,在伪装的记录里留下了不少疑点。他记下这篇记录的原意是想以未知的神秘来掩饰自己的偷窃行为,但是——”
路遐说到一半,笑了起来:“他不该留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孙正追问。
“他从尸体嘴里掏出了纯金,却还有裹着那纯金的一团毛发。怕被人发现起疑点,他把那毛发扔进了电梯缝下的电梯井中,不料第二天那团毛发却卡住了电梯。”
“但是老张去哪里了?老毛眼睛上的印记呢?”
“因为老毛触动了尸体或者某种东西,老张受到影响进入了这个城市的穴,当然,老毛并不知道这不祥把老张带入了穴,而自己也蒙上了某种诅咒。”
没有人知道老张去了哪里。
那脚步声日夜徘徊在四楼与二楼之间,似楼梯间的困兽。
老毛再也没有回来过。
只是在某个深夜,他曾悄悄推开了太平间的门。
手电筒的灯光扫到那具不祥的尸体,周围一片漆黑,伴着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
没有头发,眼睛上蒙着一层黑布,面容惨白凄厉。
他一伸手,使劲掰开了尸体的嘴,那已然僵硬冰冷的下颔似乎咯咯作响。
他掏出那团东西,手碰到尸体干冷的舌和生脆的牙齿。
一团杂乱的头发,裹着一块纯金。
他紧紧捏着它,转身向门外走去。
背后,那具尸体,张着空洞的嘴,静谧地躺在黑暗里。
黑布下面,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静了好半天,孙正终于问出口。
路遐抓了抓脑袋,说:“我也不知道,你看老毛和老张他们会不会再走回来?”
孙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瞪他一眼:“不论如何我们都得下楼去,我们还可以‘跟着老张下去’。”
路遐给他一个赞同的眼神,一边用手在耳边扇着风。
孙正奇怪地看他扇着风,继续道:“我们下到3楼,如果,”他顿了顿,仿佛有些不情愿说出口,“如果不想‘碰到老张和老毛’,我们还可以绕过电梯,去另一头的楼梯……正好……”
“正好什么?”路遐看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凑了上来,好奇地望着孙正。
“那边……有男厕所……”
“哈哈哈哈!”路遐拍手大笑起来。
孙正又狠狠瞪他一眼:“人有三急,想上厕所很好笑吗?”
路遐又用手扇了扇,摇头晃脑地说:“不不不,在这种情况下你竟然还想去男厕所解决,勇气可嘉啊勇气可嘉!”
孙正斜视他一眼:“为什么不行,有什么好怕的?”
“厕所,阴晦潮湿,处于每层楼的最尽头,正是阴气聚集的地方,最易招致不会拐弯的不明物体,尤其是女厕所。不过,即使是男厕所,我们也不能冒这个险。”
“好笑,”孙正撇撇嘴,“胡说八道。”
路遐丝毫不介意他的目光,挑起眉说:“就在这里解决,不行吗?我看你反正也很急。”
“我不急。”孙正扭过头去,似乎很平静地说。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都是男性,你不会怕我吧?再说了,这里是不可能再有别人来了,不会有人介意的。”路遐一脸关心诚恳的样子。
孙正没有转过头来,也没有回答他。看不到他现在脸上的表情,只能从背后看见他的背仿佛一下子绷紧了。
路遐又笑嘻嘻地加了一句:“憋久了可不好哦,正。”
孙正腾地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向他投去一个怒气冲冲的眼光,极不情愿地朝背对路遐的墙角走去。
“本来就觉得没什么。”他在角落里闷着说,一边解开了裤子拉链。
路遐笑眯眯地看着他走过去,不自觉地抹了抹额边的汗水。
解决完毕,孙正带着好像不是小解完毕,而是便秘一般的脸色转过身来,刚想说话,一看见路遐,大吃一惊,叫了起来:“你干什么把衣服脱了?!”
路遐扬了扬手中的上衣,有些委屈地说:“我觉得很热呀!”
听他这么一说,孙正也忽然觉得周围的温度有些不寻常,额边已浸出了细密的汗珠。
路遐似乎注意到什么,又忽地向他身后小解的地方一指,皱着眉头问:“那是什么?”
孙正以为他想要取笑自己,正想恼怒地反驳,回头一看,他自己也怔住了。
贴在那里的纸被浸湿,一角脱落下来,露出黑乎乎的墙面。
路遐赶紧用手电晃了晃那里的墙面,两人对视一眼。
墙,怎么是黑的?
黑的,好似被烧糊了一般。
路遐立刻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揭开背后的图纸,露出一篇黑焦黑焦的墙。
“完了,”他仿佛瘫了一般坐了下来,“你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什么?”孙正疑惑。
“这不是我们要找的中医科,这是……这是2000年那场大火的房间……为了掩盖痕迹才贴上这么多图纸,已经被废弃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