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带的A面终于走到了尽头,啪的一声断掉了。孙正手动给它翻了个面。大概那边忙于处理危机,磁带到头了也没发现,中间一段并没有录下来,路晓云如何解决的这个问题也无从得知。一开始播放,一段空白和噪音之后,磁带那头的重新出现的声音已经渐渐平息下来,随着门砰地一声关上,里面恢复了寂静。

“这么一折腾,巡夜的不会发现了吧,”严央显然惊魂未定,喘着气,语气还有些颤抖,“你在门上弄什么?”

“没什么。以后就没什么东西会进这个房间了。”听路晓云的语气,刚才他简直就像是置身事外,毫无影响。

“你乱贴些什么啊!被医院发现我们就惨了,怎么能随便乱来……”严央一下子急了,说了两句,似乎又想起刚才的危险,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

(“这就是普外三室为什么是安全的原因吗?”孙正转过头问路遐,“你哥哥弄了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他弄了什么东西……”路遐看着孙正,竟然有些不自在地把脑袋转到一边去。

孙正也没在意,凑近了磁带,点点头说:“那个男孩的声音消失了。”)

“你看,这是什么?”磁带里严央继续说着。

“你不用把脚放得离我这么近。那是小孩的手印。”

“果然,果然……”严央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恐惧,“是、是鬼吗?我总觉得那个高乐天身上有阴气,他不是人!”

“是吗?”路晓云的平静地问道,明显否定了这个问题。

(孙正和路遐也对视一眼,果然是那个小孩入穴了吗?)

“你不相信?我来告诉你。我有专门打听过那个小孩的事,那天是他爷爷带他来看病的,出事的时候,楼下的杨护士,长得有点可爱的那个就在场。她说她亲眼看见他爷爷牵着他出来,那孩子还对她笑了笑,说;‘护士姐姐好!’因为那孩子长得挺漂亮,她印象深刻。他爷爷走到三楼楼梯口的时候,眼睛看不见,也不知是谁撞了一下还是怎么地,一下子就摔下去了,直接滚了十几阶楼梯,当场流了一楼梯的血,就死了。而且……”严央压低了声音,“他们说,他们亲眼看到小孩一下子就消失了,就在他们面前!只是后来又出现了所以大家都以为是看错了。嘿,你看,这小孩后来怎么冒出来的?多半是变成鬼了。”

磁带里路晓云没有说话。

“你也听说过吧,有人专门养的那种鬼娃,吸别人的气,自家捣什么鬼,你看他为什么每年都要来医院这么一次,还专挑这个时候,那多半是阴气抵不住啦,要回来避一避,补一补……”严央倒是越说越起劲,似乎已全然忘记刚才的遭遇了。

(“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又胡来,又胆大,还没记性。”路遐轻声评论了一句。

孙正看他一眼,心想你对自己的评价还挺准确的。)

路晓云完全没有接严央的话,路遐知道他哥哥会习惯性无视一般无聊的问题。

“刘护士也倒霉,那孩子吵着要来探险,她还真敢带他来,说什么要在我办公室吓我,结果这两天倒是满足了这个鬼娃吸收阴气的目的……”

“刘群芳只带他来过一次。”

空气再度凝固了。

“真的?”

“你是在害怕吗?”

“没、没有!你不用过来!”隔着磁带,和滋滋的噪音,也能听出严央语气里带着惊惧,“那第一天那个脚印,是什么?”

(“怎么回事?有一天的脚印不是那个小孩刻意弄上去的?”孙正也听出了问题,转头问路遐。

路遐看着孙正的脸,突然脑袋里又像被什么击中了一下,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不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看来这里面还有问题。之前我们解开的那个记录里面,还有严央自己也不知道的一个东西存在。”

孙正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路遐在一旁看着他泛白的脸色,又开口了:“正,我可能有点迟钝,我刚刚意识到……”

磁带又开始滋滋响起来,孙正做了一个让他噤声的手势。)

路晓云在磁带那头沉默了很久。

“是什么?”

严央再度问道,提高了音调。

“他大概在找他玩吧。”路晓云终于开口了,但却只吐出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

“什么?”

突然响起椅子的声音,似乎是路晓云站了起来。

这次磁带里他说话的语气里多了一分冰冷的意味:“这个医院不对劲,出事的太多了。和其他穴想比,气息也不对,这里是个没有出口的无底洞。”

话里的寒意仿佛直接穿透了几年的时光和陈旧的磁带,直透到孙正和路遐的心底。

这是路晓云有些发怒的征兆。路遐心里暗暗道。

而孙正则感到的是一层层笼上来的阴影,连路晓云都说这里是个没有出口的无底洞,他们难道还有出去的可能吗?

“你按照医院的要求,写一个记录。我会教你怎么写,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我要调查这个医院的问题。”路晓云的语调依然是冰冷的。

“啊?可是……”

啪。

磁带一下子断在这里。又响起英语朗诵的声音。

“下一盘磁带的讯息呢?”孙正一下子焦急起来。

路遐按住他:“不要急,应该在后面。他们应该会在后面重新录一段告诉我们第二盘磁带的讯息。”

路遐按住他:“不要急,应该在后面。他们应该会在后面重新录一段告诉我们第二盘磁带的讯息。”

“那么……”趁着这个空隙,孙正提出憋在心里的疑问,“你哥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路遐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孙正指的是那一句“他大概在找他玩吧”。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觉得嘴里十分苦涩,有些说不出口。

“是什么?”第一次看见路遐这种表情,孙正越发好奇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路遐一边说着,一边将磁带按停,“高乐天他家原本,应该是一对双胞胎。”

“双、双胞胎?”

“入穴的,肯定不是高乐天。”路遐郑重地说,“在这盘磁带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听到那个孩子的声音了,但是在这之后他们还收到了高乐天的照片,也就是说,入穴的……是另一个孩子。至于鬼娃什么的说法,当然都是那个医生的胡扯。”

所以,那个在走廊里奔跑着的,那个在门口难过呻吟的,那个在窗台留下脚印的和那个躲在桌子下面挠着严央脚的……都是一个孩子。

三年前,和高乐天一起来医院的,除了他的爷爷,还有他的双胞胎兄弟。

所以,当听到那个护士讲起高乐天的时候,他才会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他爷爷牵着他出来,那孩子还对她笑了笑,说;‘护士姐姐好!’

这个乖巧懂礼貌,又漂亮的孩子,本来就不是高乐天。带着他的爷爷滚下楼梯摔死了,他在那一瞬间就入了穴。护士亲眼看见他消失,却误把他和后来出现的高乐天看作了一个人。

“高乐天呢?他每年这个时候都来医院?他妈妈呢?怎么也一点不提起?不问问这个孩子?”

路遐摇了摇头,说:“也许是PTSD?还是创伤性失忆症?当年的事,谁也不清楚,他妈妈或许问过,再也找不到了。在这个孩子面前又不能提起,这家人失去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实在很可怜。”

“难怪他妈妈那么骄纵高乐天……”

“至少那个孩子的一部分,还活着,”路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他脑海深处的某个地方……那个孩子呼唤着他,在每年的这个时候……”

他大概在找他玩吧。

消失在三楼走廊的孩子,茫然无助地呼唤着爷爷,在走廊里来回奔跑却只有黑暗和恐惧,找不到出口。拉着他的手向楼梯飞跑的,也许,也只是想找人玩的那个小男孩……一个人在这个医院,日日夜夜,是怎么度过的?害怕?孤独?楼梯,走廊,窗台,入穴后的残影?现在,又躲在哪个角落呢?

另一个孩子呢?躺在床上,吃着零食,看着动画。是不是在普外三室的门口,他弟弟一直都在等着他,等着他来和他一起玩……

“你哥哥原来都知道啊。”孙正感慨一句。

路遐望了望昏暗的天花板,然而又能怎样,即使是路晓云,也毫无办法救出这个孩子。

他又转头望向孙正,也许很多事情,如何勉强,结果也是一样的。

那么,他们的结果呢?

似乎每解开一个故事,他们总会不自觉地陷入一阵沉默。

故事背后的每个人,他们也许都下意识地代入了自己的影子。自己也会像他们那样最终、永远留在这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多少年后,偶尔有人撞见自己的残影,惊吓一番罢了。

“我们……”孙正顿了顿终于开口,“听一下磁带吧。”

他按开了磁带的播放键。

路遐靠得很近,他看着孙正没在阴影里的侧脸,几乎是捉摸不透,周围大块大块的黑暗,似已蠢蠢欲动。如果有一天,眼前的这张脸,终于被这黑暗完全吞噬,也终于变成了那样的东西……他能做什么?

心里竟然开始慌乱和紧张起来。

磁带在复读机里转着,声音逐渐传了出来。

一串英文之后,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声音。路遐和孙正都一愣。

是个女人的声音,年轻,干脆,连噪音都很小。

“路晓云,严央,第二盘磁带我拿走了。里面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谢谢你们为了我的事去调查四楼那个房间。但是我并不想你们为我冒险。我听了你们的磁带,我也知道这个医院有问题。请向我爷爷说一声抱歉。”

孙正和路遐对望一眼,同时明白,是刘群芳。

她拿走了路晓云和严央的第二盘磁带,却把第一盘留下了,并录了一段自白在里面。

看来第二盘的内容应该是和四楼中医室相关的磁带。

不知道路晓云和严央得知之后会如何反应?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相信过我的爷爷。我从来不相信鬼神,我相信人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要臆想出一些东西来左右自己的命运呢?老人就是迷信,我是这么以为的。可是,我看到了她,为什么她这么努力,最后换来的都是嘲笑呢?人害怕鬼,敬畏神,到头来,人就连人自己也无法容下。你们所说的那种方法,我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即使像你们所说入穴什么的,不用来找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对爷爷来说,我坚持的事情,他也没有让我放弃过,不是吗?

“高乐天的事情,你们不要再查了。其实大家都知道那个孩子的事,他妈妈当年闹事,医院已经封锁了消息,没有人会告诉你们实话。你们提到的什么邪门的什么东西,我想我大概知道一个。二楼化验室里面有一盆吊兰,据说是当年院长亲自操刀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病人送的,此后有的医生手术前会去那里沾沾运气,没有人敢随便搬动它。但是……晚上千万不要去,小心。

“对不起,骗你们去看那个演唱会,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应该不大能见着你们了……帮我和爷爷说一声:我很想他。”

磁带转了一转,咔的一声,终于走到了尽头。

孙正若有所思地说:“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你哥哥在的情况下,刘群芳还会入穴。她从磁带里听到了穴的秘密,用演唱会支走了他们两人,自己跟着李婷她们去调查了这件事。”

路遐点点头。

“所以……我们应该去二楼化验室看看那盆东西。”孙正说着,手又一次下意识地抚向手腕上那道黑色的印迹。

他心里仍然有阴影。路遐注意到他的动作。

路遐突然笑了起来,一拍孙正的肩,说:“好。那我们先看看地图,我们至少离我哥哥他们越来越近了!”

孙正被路遐拍得差点撞上桌子,心里一面有些忿忿,一面拿出地图,摊开来。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停在了地图上,呼吸好像都被黏住了。

晚上千万不要去,小心。

“咳,”路遐率先打破沉默,“只是一盆吊兰,就算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去,问题应该不大……所以,应该不必太担心。”

明显,完全没有说服力。孙正心想。

“可是,”孙正看向路遐,“不论二楼有什么样的东西,都很危险,不是吗?”

就像这个三楼一样。

“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路遐苦笑着问。

孙正回以同样的苦笑,他拉起路遐,没好气地说:“走吧。”

路遐毫不迟疑地就整个人靠了过去。孙正被他的重量压得一晃,却没有注意到那一瞬间路遐看着自己的脚黯然的神色。

烧伤……

路遐轻轻扯了扯嘴角。

他用手把裤腿向下拉了一拉。一手将复读机装在自己兜里,一手抄起手电,说:“走吧!”

孙正扶着他慢慢走到门口,两个人几乎是极有默契一个关了手电,一个拉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