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

十里春风总不如,千年何似百年孤。

庭前梅树枯多少,恰似妾肠断处无。

在这座繁华的洛阳城的某个地方,梅株已经枯死,妆奁不觉尘生,有一个人静静地颙望着远处,那个女子独自等待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只是薄幸的君王沉溺于幻影,早已遗忘了她所在的角落。

女子的头发很长,也很美,她并未束发,于是它便像是濡湿的鸦羽一般柔顺地披散在白色的大氅上。彼时正是初春时节,万物生发,草木萌芽,这个女子遥望远方的背影,却带着一种孤寒萧索的气息,如同斜曳在东风里的一株病梅,遗世而独立。

马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即便是在这偏僻冷清的观风殿里,也能听到马蹄声中的急切。女子偏了头,似乎是想听清风里的声音,长发自然地垂下,露出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侧脸。

这世上大多数女子的美丽来自妆容和风韵,或者身上大多有特别美丽的部分,有的眉如远山,有的眸似秋水,艳若桃李,烟视媚行,让人一眼便难以忘怀。

但此刻安静倚在阑干上的这名女子,却不属于这两者中的任意一种,她不施半点胭脂,只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孤意在眉,深情在睫,无远山之青黛,亦无秋水之波澜,绰约似高唐之神女,皎然而出尘。

只是那双眼睛,如同古井深潭,便是向阳花木,绮丽楼台映入其中,也荡不起一丝涟漪。

女子细细地听着,马蹄声渐渐地远了,她知道,那是从岭南运到洛阳的荔枝,两千多里的路,一路不知跑死了多少驿马,方才把还带着露水的贡果呈上。

同样是岭南,多年以前,那一骑红尘带来的还是珍品的梅枝,那是她还得宠爱的时候天子为搏她的一笑命人送来的,只是那时她还不珍惜,只觉得劳民伤财,反而以此劝谏天子不要轻万民而重一妇,她至今还记得天子郁闷的表情,回想起现在的境遇,大概是咎由自取吧?她想。

“上阳人,上阳人,一去西宫多少春?

红颜未老恩先断,妆面不成恨太真。

云鬓燕脂花月貌,冰魂玉骨雪精神。

不如寄与池边土,认取梅花是后身。”

幽幽地,伴随着一声弦响,似乎从很远的地方有歌声传入耳中,又好像是有歌声从耳边传到很远的地方去,哀感顽艳,痴怨绝伦,如同绵绵雨落,又像是凄凄狐泣。

女子一边听着,仿佛看见自己的过往,那双死水一样的眸子,终于起了些许涟漪,从青春韶龄,梅株冷香,乃至三千宠爱,一点点变成独守空房,牡丹富贵,直到上阳幽居,歌声起落之间,半生故事浮现在眼前,女子一时竟是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