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春夜宴

满园桃李春夜宴，杯深何似情浓。

金樽美酒一相逢。

此间留不住，直上玉皇宫。

鼓奏笛吹歌吟遍，饮中仙客从容。

莫言长恨水长东。

众生烦恼事，一醉可成空。

走过了两道廊桥，李十二终于见到了桃花园的主人，也是这次宴会的召集者——李瑁。

李瑁年方弱冠，鼻挺目透，肤色白润，浓黑的长眉左右挑飞，一股锐气洋溢眉梢，正是少年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然而此时这个年轻人却显得有些拘谨，他捧起一杯酒，遥遥向着李十二行了一礼，嗫嚅着说道：“曾叔公。”

是的，这个看上去和李十二相差不多的年轻人，尽管是在场之人中最尊贵的一位，但如果按辈分排次的话是最小的，他是当今圣上的十八子，李琎的堂弟，李适之的侄子，李十二的……曾侄孙。

李十二无奈的还礼，道：“怎么一个个都这样……”

接着他摇摇头，借过李瑁手中的金樽一饮而尽，然后扶起作势要拜下去的李瑁说道：“某，罪人之后也，既已为宗室除名，再高的辈分也不值得殿下行此大礼，况我与适之、花奴都是平辈论交，殿下以十二称我即可。”

“先生盛名冠绝有唐，瑁不过无知小子，岂可不知礼节？”李瑁恭敬地说，就要一揖到地，只是李十二扶在他臂膀的力道有如铁铸，一时间竟拜不下去，李瑁脸上顿时露出尴尬之色。

李琎看着两个人的推让，头疼不已，只得前去分开二人，说道：“十八郎，切莫这般拘礼，十二与我，适之都是平辈相交，我们各论各的，你这一揖下去，教我和适之以后如何见你？”

李瑁这才作罢，忙引众人入席，酒席幕天席地，临溪傍水，就摆在桃花园中。

因为是当今天子登基前的私宅的缘故，桃花园虽然占地不过二三里，内里却极尽奢华之能是，说是私宅，实际上却是依靠着安陆的山势，圈了一个山谷所建的大型私家园林。其中借了天然的河溪，又在旁边新挖了河渠，绕着千姿百态的桃花，从山间蜿蜒而下。

园中的侍女直接在山顶把一个个盛着珍馐美味的漆盒放在溪水中，连着飘落的桃花顺流而下，这便是流觞曲水。

饶是客人都是富贵出身，这样奢靡的宴会也是第一回见。

李十二随手拿起一个玉杯轻轻抿了一口，看着落花在其中半沉半浮，不由得曼声长吟，道：“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注：出自李白《月下独酌》】”

鼓声响起。

李十二吟声之外，有了第二个声音。李瑁转头看去。只见李琎不知何时抱了一只羯鼓徒手敲打起来，是他在击鼓，每一声都拍在李十二歌吟的节拍上。他的鼓声清越，他的神采飞扬。

当今天子雅好音乐，独独不爱古琴，然有唐以来宫中颂乐都以琴曲为主，以至于天子每次听完琴，都要听羯鼓用来洗耳去秽。

而汝阳王李琎，正是为天子“洗耳”之人，素有“山峰取不动，雨点取碎急”的美誉。

李瑁还来不及称赞，蓦地，一缕清音在园中幽幽升起。却见李适之横笛于口，和着歌声与鼓声，散作千丝万缕，充斥于天地之间。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注：出自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

得了鼓声和笛声的应和，李十二纵情高歌，起初那声音还未传开，似这用于曲水流觞的涓涓细流，渐渐弥漫开来，偌大的桃花园无远弗届，纵横恣肆，汪洋无限，繁密处针插不入，旷达处苍天可容。

长歌的人、击鼓的人、吹笛的人，他们目光流转意气风发，看着彼此露出淡淡笑意，默契得像是从少年到白首，已经相识了几十年一般。歌声鼓声笛声中他们沉醉进去，旁若无人。李瑁忽然有一种错觉，就是坐拥整个桃花园，贵为寿王的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是，美酒的醇香里，其实就只有这歌这鼓这笛而已。

“这就是饮中八仙吗……”年轻的殿下喃喃，“若是八人齐聚，又该是何等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