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率先看到的是一缕微光,穿过断墙的缺口,落在黑紫色的地面上。
这是一栋半坍塌的房屋——或许连房屋都称不上。它没有任何内部装潢,甚至连窗子都没有,黄泥糊成的四壁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坍塌,断裂,若不是有这些断口,这片幽暗的室内恐怕连一点光也看不见。
现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土掉渣建筑了,因此差不多可以得出结论:自己果然是跃迁至了正确的时间线。
但周围的一切都未免令人有些生疑,比如说泥墙上的点点垢迹,那些深色的斑点,仅仅是存在着便能叫人嗅到一丝不详的气息。并且毋庸置疑的是,这间土屋内确实充斥着刺鼻的气味,闻上去就像泥土,鲜血,以及一种叫不上名字的腥臭味的混合体。那腥臭味闻上去竟有些熟悉:是「蚀」的气息。
「蚀」毕竟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散发出这些气味的罪魁祸首是蚀兽——它们成群结队,聚集在这间已坍塌的古旧房屋内,构成了一个古怪的包围圈。
包围圈的中心,静静地躺着一位金发的少女。她身着洁白的礼服裙,身子蜷缩着,白净的脸蛋上是紧闭的双眼。纤长的睫毛为这张脸投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再加上果实一般泛出点粉彩色的双颊,以及伴随着呼吸声微微翕动着的小巧鼻翼,真可谓是一张人间绝色的脸。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以凡人的标准而言未免超限了太多,令人不禁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是……伊南娜?!
险些惊叫出声,好在及时用手捂住了嘴巴,才没有惊动那群伺机而动的蚀兽。手指的关节似乎有点不听使唤,只是弯了弯就能听见“嘎吱”的声音,有几只靠的比较近的蚀兽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声响,竟然向这里扭过头来!
可打量了一眼后,它们又转回头,向沉睡的女神身边靠拢过去,眼神——倘若蚀兽也有眼神的话——像是在看自己的同类。
没有被攻击?难道是被“赦免”了吗?心中生出这样的疑问。
但一时半会肯定是得不到解答了,只能屏息朝兽群中望去,手指在黏糊糊的地面上摸着一片碎泥罐之类的锐器,警觉地观察着蚀兽的动向。
包围起她的那些蚀兽基本都是人类的形态,但每一只都有不同程度的萎缩,有些是上臂,有些是腿部与脚跟,再加之竖直瞳孔的眼睛,看上去更像是野兽而非受腐化的人类。它们中有些已经伺机待动了,正向伊南娜伸出肮脏的,结着厚厚一层污垢的利爪……
“唔——哇,怎么会有这么多蚀兽!离本大魔王和大魔王的伙伴远一点!不然——!!”
一个迷你的绯红色影子突然从金星女神身后跃出,想必刚刚她正躺在伊南娜的身边,但是因为个头太小,完全被挡了个严实。
她的叫喊声就像是进攻的号角声一样,这么一叫,本来还有序地围成一圈的蚀兽瞬间四散,从四面八方向她扑来!女孩却只是轻蔑地一笑,瞳孔缩为了一条细缝,她一抬手,骇人的银光闪过。
轮转,以及切割,仅仅只是这两个无限重复的动作。巨镰的大小与自重将这一招式的威力强化至了顶峰,只需稍微改变一下旋转的高度与轨迹,便可将扑上来的蚀兽利索地切成了两半,效果堪称绞肉机。
而那血腥涡流的中央,正是那位小巧的异瞳少女——贝黑莫斯。她的动作极其娴熟,露着小虎牙的嘴旁边溅上了紫色的血液,可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杀戮徒刑对她而言或许不过是力量的宣誓,作为一只足以搅动山川与大海的巨兽而言,这样的行径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刺耳的割肉声已经到了尾声,现在徒剩金属利刃割穿空气的哨响。女孩脚下,一地的尸首已经流不出什么鲜血。于是随着掀起的尘埃复又落地,她轻巧地一晃手腕,将镰刀收到身后。
“哼,都是些无聊的渣渣。出发之前浮士德还说什么‘可能是超高校级的高风险任务‘,结果也不过如此嘛!……还是说是大魔王我太强了一点?”
贝黑莫斯拖着镰刀,在尸骨堆中走着,听起来颇有几分愉悦。
“哎,等等,这边好像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没被大卸八块——”
糟糕,被发现了。莫非自己逃过了被蚀兽分食的命运,反而要被贝贝一刀断首了?!
“哼哼,看你也不想打的样子,就好好挨上这一招吧!!”
手掌翻覆之间,镰刃的寒光在头顶亮起。女孩甚至迫不及待地舔了舔嘴唇,既像是好奇嘴角血迹的味道,也像是在期待着他能有多大的出血量。
“——是我,贝贝。”
情急之下,这样的句子脱口而出。声音听上去嘶哑了许多,甚至渡过了女声到男声的转变,可用的还是平时称呼她的语调,这样粗野的声音配上温柔的语调,简直像是冰与火的碰撞,越发地令面前的女孩摸不着头脑了。
“——欸,解……解神者大人?!”
女孩的眼神突地犹疑了起来,像是在消化什么难以理解的大事件。”不,不可能!你一定是在说谎对不对!洛怎么可能是这副模样!真是的,这也太离谱了吧,本大魔王完全理解不能啊!!!”
理解不了就对了,因为我也理解不了,被唤作为“洛”的人想到。此刻,贝黑莫斯的镰刀已经举到了他头顶,只要一个情绪过激没能抓好武器,落下的刀锋就能把洛的人头卸下。
所以只剩下这个救急对策了——用强制灵魂链接证明自己的身份,之后再和贝黑莫斯好好地讨论一下怎么应对这状况。
「正在建立灵魂链接……」
「进度30%……70%……100%」
“除此之外还有谁能强制链接你呢,贝贝?” 见贝黑莫斯露出一副呆愣愣的表情,洛说道。“如果你现在醒悟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不把你罚去做源氏小姐的训练用木桩哦?”
“好可怕。能说出这种话的,难道真的是……本人?” 贝黑莫斯的声音小了许多,脸颊也染上了一抹红晕。她收起镰刀,开始用鞋尖划地。“喂,本大魔王知道……知道错了啦!不就是没弄清楚状况唬错对象了嘛……我道歉还不行嘛……”
忽然,另一个人影从她背后站了起来,额前的金质饰品在昏暗的屋内发起了光芒。金星女神向洛这边投来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了贝黑莫斯的双色眼,以及洛那双竖直的兽瞳。
“贝贝,这些蚀兽是你解决掉的吗?看来余的臣子也颇有几分实力呢。” 她打量着四周,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里没有丝毫的致谢之意,听上去好像这些都是贝黑莫斯理所当然做的事情。“——不过,那边那只蚀兽,为什么不解决掉?……真是丑陋至极的失败造物,余这次就放下身价…… ”她一挥手,手上出现了那门耀金色的手炮。
“哼,看来你也犯了和大魔王我一样的错误。喂,洛,你看,既然金星女神大小姐也犯了同样的错,可不可以让她替我受罚啊?”
“嗯?你,你说什么,逆臣?!余犯错?”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了嘴来,而洛没有丝毫制止的意思。相反,他一旁无奈地扶起了额头:
“我果然是穿越成蚀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