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年12月XX日

我望着窗外的烏黑的天幕,無數的水滴從它那裡落下,家裡的老人曾經說下雨是老天爺在落淚。我總好奇天上的神明也是會為世人傷心流淚的嗎?他們又是怎麼把如此多的水搬上天的呢?

收回飛到窗外的思緒,我繼續抄寫100次的小學課文,別的小學同學也就抄三次,除了我。造成這樣的狀況只不過是因為上午的一件事。

“落羽翔同學,你為什麼打你同桌呢?”

“報告老師,同桌他總是問我借東西,我沒給,他就打我了,我反擊而已。”

“同桌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而且他家裡很窮,你為什麼不借給他?”

“我借給他的東西總是不還,我不借了就一直追着我打,所以只能反擊了。”

“他打人不對,你反過來打他也不對,你們相互道歉,以後不要犯了。”

“老師,被人打反擊是錯誤的嗎?為什麼我要道歉呢?”

“當然錯誤啊,自然要道歉。”

“那電視里的戰士被外國侵略時反擊,他們都是錯誤的嗎?為什麼不向侵略者道歉?”

“你!!!”

老師沒有繼續反駁我,作為代價不得不抄100次課文,不過比起道歉還是好上百倍。父親知道了這件事,不但沒有對我使用夫妻混合雙打,反而對我大加讚賞。

“小羽做得很對,做人就該懲惡揚善,不愧是我的兒子,不過光靠拳頭是不行的,以後還要智取。”

“要智取,嗯,我記住了。”

父親是一名普通的基層公務員,二十九歲年輕熱血的他總是熱衷於幫助有困難的人。有空就會跟我講偉人的故事和大道理,還帶我鍛煉身體學武術,長大之後要做救助世人的英雄。別人小孩的偶像不是超人奧特曼就是假面騎士。而我的偶像就是自己的父親,他的英雄夢就是我的英雄夢。

第二天,我的同桌再次找我。

“那個…..羽翔…”

“怎麼了,要借筆嗎?給你。”

“不是,這些東西還你,還有對不起。”他拿出一些陳舊的筆記本橡皮擦等,全是我借給他的東西 。

“不用了,上面寫的都是你努力的結晶,那麼我送給你的東西就沒有白費。”

我感到很高興,身邊的一些親人總告誡我別跟小偷小摸的壞小孩做朋友,要跟好學生。但我認為不該總想着從別人那裡得到什麼益處,而是自己能給身邊的朋友帶來好的影響。現在的我終於可以為自己做到這一點而感到快樂。

05年4月XX日

時光飛逝,我已經過了跟大隊伍放學的年齡,給身邊朋友帶來好影響的想法依舊沒變,只是我已經沒有任何朋友。每當友人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的時候,我總會告誡他們。不用花多少時間,一位孤家寡人便誕生了,在這世上做正確的事,原來也會被排擠。

放學的路上陽光燦爛,卻沒有驅走我心中的陰霾。總會有光明照不進的地方,恰如眼前正在發生的事,同校的幾個高年級生正押着一個稚氣的臉龐進入陰暗的小巷,本應處於活潑的年華,卻掛着呆如死灰的眼神。任誰都知道這種情況不正常,可無論是過往的大人,還是同齡的學生,全都熟視無睹。我在分岔路口徘徊了片刻,便開始走進了小巷,那些對霸凌視而不見的人們,卻能對我投出奇異的目光,我差點以為他們的雙眼都是裝飾。

進入了暗處的小巷,不同於大道的乾爽明媚,這裡陰暗潮汐,還有一些零散的垃圾沒人打掃,連那些欺凌者們都不想深入,沒花多少步我就找到了他們,陽光下那張稚嫩的臉龐,在陰暗下變成一張張重疊的掌印,本應擁抱自由的雙手,被另一雙成為牢籠的臂彎禁錮着。

啪!啪!啪!啪!

少年的尊嚴在一雙雙自由的巴掌下淪為渣滓,而欺凌者理解的自由,就是他們可以在別人的自由空間里肆無忌憚,他們理解的尊嚴 ,就是能夠把別人的尊嚴踩在腳下。拳打、腳踢、脫褲、一氣呵成,輕鬆跨越名為良心的障礙。他們捨棄了多少良知,就有多少憤怒積聚在我心中。

你們在幹什麼!!!!!!!!!!!!!!!!!!!!!!!!!!!!!!!!!!!!!!!!!!!!!!!!!!!!!!!!!!!!!!!!!!!!!!!!!!!!!!!!!!!!!!!!!!!!!!!!!!!!!!!!!!!!!!!!!!!!!!!!!!!!!!!!!!!!!!!!!!!!!!!!!!!!!!!!!!!!!!!!!!!!!!!!!!!!!!!!!!!!!!!!!!!!!!!!!!!!!!!!!!!!!!!!!!!!!!!!!!!!!!!!!!!!!!!!!!!

深沉的吼聲極具穿透力,充滿了小巷,傳遍了大街,連周圍的玻璃都發生了震動。擁有巨大肺活量的肺部都已經榨空了空氣,也不足以釋放我的情緒。方圓百米之內的時間彷彿停滯了,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數秒后才緩過來,原本熟視無睹的人們開始紛紛走過來,我不知道有多少是因為良知,又有多少只是因為好奇。但我的怒吼將他們裝作看不見的黑暗現實,硬生生地擺在了他們面前,放到了陽光下。那些只敢藏在暗處的欺凌者紛紛逃串,被獲救的少年此時此刻才敢哭出來。為了安撫他,我帶他回學校聯繫老師,老師答應會跟學校徹查並且這段時間安排人員護送少年放學后,我才安心回去。

不用拳頭就阻止了一件壞事,我不得不佩服父親的教誨,面對壞人不能光靠拳頭,要智取。相信有老師保護的少年不會再被欺負了。

如果世界是如此簡單,那該多好。

第二天依舊迎來平凡的放學時間,唯一異常的就是守在校門口的一批人,除了昨天見過的,還有一些生面孔,很顯然他們不是找昨天那位少年,因為那位少年已經被老師送回家了。

他們找的是我。

我走出了保護學生的城牆,那些人沒有立即動手,而是在我後面當跟屁狗,直到再次到達分岔路口為止,欺凌者們圍上來將我逼入昨天那個陰暗小巷,我看向天空,陽光一點一點地從我視野中消失,我開始理解那位少年的心情,不過還有一股更加劇烈的感情湧上心頭。

……………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只見父親在我身邊握着我的手,撫摸我的額頭,沉默不語,不再像以前那樣讚許我了,窗外看到走道上幾個家長不知道在跟我母親爭論什麼,只偶爾聽到諸如我乖兒子沒參與只是旁觀者,為何打傷我兒之類的話語。

毫無疑問有欺凌者撒謊了,因為有一個原則我小學就已經學會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住院、警察和學校的問話之後,我重新回歸到校園。以前只是孤身一人的我,現在更是遭人退避三舍,生怕野上麻煩,即使那些欺凌者不是住院就是已經轉學。

這件事算是暫告一段落,但我知道這類事情以後還是會上演。老師曾經問我怎麼輪到自己被欺凌沒有立即告訴學校,我沒有答話,少年的事件讓我明白就算告訴學校也只能拯救少年一個人而已,那樣就達不到我的目的。

父親沒有問,恐怕已經猜到我為什麼這樣做。從此以後 ,他就再也不跟我說先賢們的事迹了。

09年10月XX日

進入了高中一段時間,可以說是過得相當風平浪靜,大多數人開始忙於學習,又或者說都變得成熟了,就沒什麼路見不平的事情跟我相遇了。儘管依舊孜然一身,但跟同桌基本的對話還是有的,不過比起我,他更喜歡跟周圍的人聊天。才剛下課,同桌就開始跟後面的人閑聊起來。

同桌:“喂,新聞有沒有看,鄰國又去拜神社了。”

后桌:“看到了呢,結果我們又是只能抗議,就不能硬氣點打過去嗎?”

同桌:“你這是想多了,就海軍那點實力過去不兩下被人打沉,況且人家拜祖宗不是很正常嗎,入侵別國也是為了自己國家利益 ,哪個國家不這樣,何罪之有。”

“入侵他國只有人類財富和發展機會的轉移和破壞,而不是創造,侵略這種損害人類利益的事情當然是錯誤的,一個國家自然是以國家利益為重,但是把國家利益放到人類利益的對立面,只有兩敗俱傷的結局,鄰國的下場和世界範圍的破壞又不是沒看到。”被動接受毀三觀信息的我終於忍不住插嘴。

同桌:“但現在我國和鄰國不都富有起來了嗎?多得入侵開啟東亞融合才有富裕的現代啊。”

“我們富起來全靠國民自己的努力還有災難面前積極應對才建設到現在的成就,而不是災難本身帶來的,那只有破壞,你倒好直接將功勞全送給入侵者。東亞融合最大的障礙就是入侵史了,鄰國親近我國的元首剛上台,超級大國就讓鄰國反對派拜鬼來挑撥矛盾了,哪裡加速了東亞融合了。”

同桌:“切,還不是歷史勝利者來寫,想怎麼寫就怎麼寫,想怎麼抹黑鄰國就怎麼抹黑,而且鄰國現在還有史書說這些罪行都沒有呢,你又怎麼知道哪個真假。更何況上一代真犯事也不能怪下一代啊,一直要恨他們多久。”

“歷史是勝利者寫的,但勝利者是歷史選的,維護人類利益才能保持人類歷史文明延續,勝利者之所以是勝利者是因為他們更加準確認識歷史,更能維護人類整體利益,才能得道者多助,況且人證物證現在還大量存在呢,哪來的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上一代的罪行當然不能怪下一代,但否認反人類罪行這種反人類道德觀就是他們當代的罪。世界和平團結才是我的願望,只不過有超級大國不願我們兩國和平才一直未能如願罷了。”

叮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上課的鈴聲響起,我兩的對話不歡而散,從此跟同桌就連基本對話都做不到了,看來孤獨的人自然有孤獨的道理……..

蝕之世 0年1月1日

“喂,羽翔,碩士畢業后你打算到哪裡工作啊?”時過境遷,轉眼間就到了我碩士畢業離校的日子了,身邊唯一勉強稱得上朋友的人開始問我的出路,我發現只要我少說話別隨便透露自己想法,就不至於身邊沒人,只不過代價就是從來沒有跟他們有過交心,即使現在身邊這位。

“以後可能打算去當工程師吧。”我把真話說了一半,既不想說謊,也不想全說。

“你的話沒問題呢,專業能力好,論文又投稿到頂刊 ,以後肯定能評上工程師職稱,我到現在還不知自己想幹什麼呢,沒有目標。”

“你找份還不錯的工作沒啥問題,至少生存不用擔憂。”

“也是呢,我先收拾東西回家了,以後我們宿舍的人找機會聚聚搓一頓。”

“嗯,有空再聚。”我再次把真話說一半,因為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相聚了。最後一個室友走了,現在又一次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望向房間數秒,也拿起行李踏上人生的下一站。

走到外面,可謂熱鬧非凡,到處都是踏上歸途的學生,唯獨我的終點站,可能跟他們都不太一樣。我望向一處高樓的大屏電視,上面通常會放廣告,但也會播放一些新聞,特別是現在放的還是我最喜歡看的時事新聞,只不過旁邊兩個人的對話,已經將新聞的內容給我劇透了。

“又是用自由人權來入侵他國,這個第一大國凈幹些壞事。”

“什麼為了自由,我看是為了石油吧,要不然怎麼可能又要燒幾萬億。”

“幸虧我國有核武和強大的軍隊,他們不敢入侵我們。”

旁邊的兩人像是與自己無關一樣訴說著他國的人間悲劇,但我想着如果哪一天對方能夠把我國所有核彈都攔截掉,我們還能置身事外嗎?畫面里的景象是否會在這片繁榮的土地上重演?人類二千年以來,沒有戰爭的日子也就數十天而已,即使在現代,世上的食物能讓所有人類溫飽,土地足夠世人都住上房子,工廠能生產出人類用不完的藥品、衣物、傢具。但依舊還是有大量的人類忍受飢餓寒冷、衣不蔽體。戰爭、病痛、流離失所成為地球上遮擋光明的黑霧久久不願散去。

“小羽。”一個熟悉而又蒼老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父親。”當年偉岸充滿活力的英雄,現在已經掛滿銀絲和歲月的痕迹,本應發福的年齡,卻比我還消瘦。

“畢業的去處想好了嗎,需不需要我介紹工作。”父親從我手中拿起一部分行李,問起作為父母最關心的事情。

“父親可能幫不了忙,我打算以志願者身份,到聯合國加入維和署。”父親聽到后沉默不語,默默地從口袋中拿出了香煙,片刻過後煙霧散開,卻未能舒展他臉上的愁眉。以前的父親從來不吸煙,也不許我抽,但伴隨着我的成長慢慢就有了這個愛好。

“那裡不是很難進嗎,個人技能和外語要求都很高,我記得你外語並不算很好。”我從包里拿出一些證書給父親,如果是別人這幾張證書能去除父母擔憂,而我只會是增加。

“子女總是在父母看不見的地方突然成長起來。”父親不禁苦笑,不知道該為孩子的成長高興還是苦慮。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有很多灰色,你應該接受它,就算你眼裡容不下它,也不是非要你去驅逐它們,你我都只是普通人而已,而不是英雄。”父親久違地跟兒子訴說自己的正論。

“不,父親,世界就是非黑即白的,如果看到灰色 ,那是人類自身的局限性導致的錯誤認知,無法正確地分清是非而已,一個國家如果灰色的東西越多,就意味着這裡的人越無知越墮落。”

“人無論懷揣多偉大的理想,擁有多少財富,只要死了就化為一堆黃土,沒有任何意義,你不用去冒生命危險,也能為人類的正義奮鬥。”

“父親,你一直教導我的先賢們不都已經離世了嗎?他們死了后就沒任何意義了嗎?現代的我們能夠享受如此幸福的生活,不就是多得死去的先人們,才能有我們現在的一切,他們死去的意義全都體現在活着的我們身上 ,我們都欠先人們一筆債,必須去還給後人,父親幸苦了半輩子,不也是為了後代的幸福嗎?”

“父親沒那麼大的能力,能守護的後代只有你一個而已,但既然你主意已決,父親支持你,我只有一個要求,每天聯繫,有空必須回家。”

我不知道父親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說出這句話,那個地方工作的人隨時都有可能走進世界最危險的地方,有些人去了就沒回來了。作為獨子的我唯一的牽挂就是父母,他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留住我,也清楚我不會走,但他沒有這樣做,不願意讓父母成為孩子夢想的絆腳石。

“嗯,你們要保重身體迎接我回家,送到這裡就行了,我已經預約了到機場的車。”不知不覺就已經到了校門,校園雖大,但我第一次覺得的路實在太短。我擁抱着自己的父親,說出道別的話。

“那你一些不需要帶過去的行李我就帶回家了,保重身體。”父親拿走一些行李,走進了分叉路,沒有回頭看,生怕一旦回頭壓抑的感情就再也無法抑制了。

我走向與父親相反的方向,現在懷揣父親夢想的人只剩下我一個了,他贈予我的珍寶我永遠不會鬆手。

天空開始下起小雨,我帶上帽子,看向天幕,雨水再次勾起我小時候的記憶,學業有成的我已經明白了如此多的水是怎樣搬上雲霄的,但依舊沒有搞清楚一個疑問,天上的神明真的會為世人傷心流淚嗎?比起為我們憂傷,我更擔心人類自己作了這麼多因果,哪天天罰作為報應會突然降臨到我們身上。

像是響應我想法一樣,市內的防空警報突然拉響,天邊突然出現一條紅白的分界線,處於分界線前頭的是一艘巨大的白色飛船,紅色的天空跟隨着飛船不停侵蝕天幕,還沒到夜晚,一輪赤色的血月以驚人的速度冉冉升起。

“現在插播一條緊急新聞,世界各地出現異象,大量黑色的怪物突然出現襲擊人類,請各位市民立即躲在室內不要外出,聽候政府和軍隊下一步指…….”

大屏電視的內容突然中斷沒有了信號,周圍的人在雨中呆在那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不少人還紛紛拿出手機紀錄眼前詭異的現象。

我意識到危險很可能就要發生,正打算呼籲人們儘快聽從指示,視野卻突然開始天旋地轉。

而我在轉動的視界中看到的是,一具沒有了頭顱的身體,以及

像死神那樣拿着長長鐮刀,頭長者犄角的哥特裝女孩。

………………

世界,與我的聯繫斷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