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
车站旁的美柑看到我之后,指着我的鼻子喊道。
「又让我等你!巧这个大笨蛋!」
「...是你自己来早了。」
「真是的!是你应该要来早十分钟来等我,我为了不让你等太着急才也提前十分钟到这里来的!可你居然...」
美柑气的两侧脸颊都鼓了起来,虽然不好意思...但我想到了河豚的卡通形象。
「还挺...噗呲...挺像的哈哈。」
「你在笑什么!」
「抱歉!没有噗哈哈...没有什么哈哈哈哈!」
「真是的!!」
感觉她很喜欢说「真是的!」,还是因为我自从认识她就一直在惹她生气,但这样...还挺好玩的。她是个很容易就生气的家伙,但是气来得快消得也快,而且她生气起来又人畜无害又可爱,这一点就和某人截然不同。
「总之,有什么事吗?」
「...陪我玩。」
她突然双手无处安放般,扭扭咧咧起来。
「啊?」
「就是...周末和我一起,出去玩。」
「我回去了。」
我转身就走,美柑快步追了上来。
「真是的!我要生气了哦!」
「说什么有很重要的事要当面讲,我还以为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呢。」
「那种事现在还不是时机啦!而且不能让女孩子说啊!」
「啊?你在说什么?」
「小巧大笨蛋!」
我们两人就这样如同竞走般在大街上一前一后不着边际地对话着,路边的行人都很识相地为我们将路中央腾空。
「反正我不叫你出来,你也只会窝在家里吧!」
「那不挺好吗?难道你希望我去干什么,收保护费吗?」
「真是的!小巧你这样下去有一天会死在房间里,等到一个月后尸体发出腐烂的恶臭味后才被人发现,就是那样也无所谓吗!」
「少看点悬疑案件类的YouTube频道吧,死了之后被不被人发现根本无所谓吧?而且我是住在北河家的,她应该会发现吧?」
我继续快步向前,在十字路口右拐,又路过了一家罗森和一家全家,只要在前面的路口再右拐就能到达我来时的地铁站了。可我突然意识到,她到现在还没有回复我刚刚那句话,而旁边的行人也已经不再看我了。
我掉头回去,发现她站在之前的路口,低着头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喂。」
「干嘛。」
她的声音有一丝酸楚的味道。
「...」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你...站在这干什么?」
「...要你管。」
「...还不走吗?」
「马上就走!」
美柑如同十分钟之前的我一样,转身立刻就走,就算是我也明白如果让她现在走了,自己确实也太混账了一点。
于是我快步上前拉住了她。
「...又想干嘛?」
「除了我以外,你可以找其他人玩啊。那个...你朋友还挺多的不是吗?」
那天和贤二在走廊上看到的那几个女生,比如小麦色皮肤一眼很辣妹系的那个,比如留着乖乖头的短发实际是辣妹系的那个,还有那个粉红色头发的辣妹系的那个...
该死!怎么全是辣妹系的?
「她们...周末都没有空啦。」
「...啊。」
「...都有男朋友。」
「这样啊...抱歉。」
不知为何,一时气氛陷入了尴尬,橙发笨蛋辣妹系少女似乎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至少终于肯面朝我说话了。
「小巧最近...都没怎么和我在一起。」
「打工的时候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那种不算吧?」
「哈?」
「肯定不算。」
「为什么?」
「打工的时候你根本就不会和我说几句话吧?和小雪倒是关系很好的样子...」
「那不是单纯因为我要把点单报给她而已吗?」
「总之...这个下午你要陪着我。」
看来无论如何都没法摆脱她了。
「...那么去哪里呢?」
「...」
「为什么要东张西望?」
「啰嗦!去哪里根本不重要吧!」
这家伙居然根本没想好要去哪里,就把我喊出来了...
「嘭!嘭!Warning!!!」
昏暗的狭长通道里,右下角突然冒出的敌人又一次击中了美柑。
「哇啊!」
美柑被敌人突如其来的开火吓得不轻,双手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别在一起抓着的步枪也立刻被抛向空中,危急关头,我一把将空中的步枪揽入手中,然后同时对着四面八方来的敌人开火。
「嘟嘟嘟嘟嘟嘟!」
伴随着枪械的扫射音,四面八方的敌人尽数阵亡,视野之中暂时恢复了安全。
「哇啊!好棒啊!」
美柑说着将双手伸向我,要拿回她的武器,我却将武器拿开。
「你一直踩着踏板别出来,蹲在掩体里好了。」
我拿着两把枪,对着四面八方出现的敌人射击。我不怎么玩光枪游戏,自然也没有背板过,不过依靠SD的反应速度和长年累月的训练积累,这种难度的关卡根本不成问题,敌人刚一冒头就被我击倒在地。
「什么啊,那这样不就是小巧一个人在玩了吗?」
「第一关还没过完,你就死了四次了!」
美柑不好意思地别过头逃离我的视线,用指尖摸着脸颊尴尬笑道。
「.反,反正小巧这么厉害!我一直死也无所谓的吧?对吧!」
「你这家伙...」
光顾着和她说话,画面左上方的阴影处突然闪现出了一个敌人...
「嘭!」
屏幕上显示的玻璃碎裂特效再加上闪烁的红光,我第一次被击中了,瞄准敌人的方向扣下扳机,然而手中的枪仅仅传出击锤击空的响声。
「嘭!嘭!嘭!」
瞬间在右侧的走廊拐角和正前方的消防门旁又出现了三个敌人,连续的三发子弹在屏幕上画出三个窟窿,伴随着红色光芒闪烁,大大的「Game Over」字样显示在了屏幕上。
我看着美柑,而美柑也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小巧,我们超越了全球百分之13的玩家哎...」
因为美柑并没有定好去处,所以我们两只能在马路边上打开手机里的导航APP来找。
「尽量近一点吧?」
「那...去逛金石广场?」
「买东西吗....我没什么好买的。」
「那个...我想买泳装...」
「我不会去陪你买那个的,而且这不是冬天吗?」
「...电影院的话?」
「没什么好电影吧?最近都是爱情片。」
「小巧不看爱情片吗?」
「男的都不喜欢看爱情片吧?」
「京夏男朋友就经常去哎...和京夏。」
「不如回第三太空吧?也在附近。」
「我才不要!而且你为什么无视我?」
两个人凑在一个手机屏幕面前看了半天,依然没讨论出来个所以然来,反而是路人时不时看向我们的眼神浑身不自在,只能站开各自打开手机寻找。
「这家怎么样?Giant Gamer,一家游戏城。」
「哈?游戏城吗。」
自从网络时代兴起,游戏城确实去的越来越少了。在家里发生变故之前,父亲经常会带我一起去游戏城玩,让我坐在他的肩上玩投篮机....那都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我几近忘记的事情了。
「如何?小巧?」
「...我可以,但你会玩游戏吗?」
美柑左手叉腰,右手对着我伸出了食指和中指。
「我超级——厉害的!」
...这就是她所谓的「超级厉害」:跳舞机四肢各跳各的,玩铁拳连236和214都搓不出来,打桌面冰球被剃了光头,玩光枪....就像这样。
到底是有多菜啊...这家伙不仅完全没有游戏经验,而且可谓是一点天赋没有,哪怕是刚上手的小学生也不会有她这种令人发指的程度...我忍不住嫌弃了她几句,她则说了几句「大笨蛋!」之类的话,就独自跑去玩老虎机和娃娃机了,而我留下来用手上仅剩的一枚币独自一人通过了面前的光枪游戏,一命通关。
真让人头疼。
往好的方面想,要是刚刚赢的不是美柑而是雪夏的话,那急眼的女人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怕不是要把我扣在这里打一辈子街机,直到不防水能输给她为止。这简直不寒而栗,不,好像不能用这个成语,因为被她一次次冻成冰棍的回忆已经让我牙齿都开始发抖了。
不管如何,先去把独自玩老虎机的美柑找到再说吧。
走到老虎机区并没有看到她,当时她走的时候拿了不少币来着...满满一篮几乎没怎么动过,应该有近一百枚左右...不可能这么快花光的,这才十分钟不到吧?
老虎机这种纯粹仅凭运气的游戏,说到底玩到最后是必输无疑的,但也因为它是纯凭运气的游戏,所以就算是美柑这种大笨蛋也应该是有输有赢,不可能输得这么快...吧?
「很好...很好哦...」
一旁传来那熟悉的声音,轻脆而又欢快,带着几乎无法掩盖的傻气...
「唔...抓到了!」
声音的方向,一个垮着外套,穿着短裙和裤袜的不良少女正蹲在一个娃娃机前,双手按着柜体,而玻璃柜内的机械臂垂下的抓手抓住了堆积在柜中的一只布偶娃娃,正缓缓将她提起。
「哦哦哦...」
机械臂拽着抓住的布偶,以剧烈的弧度摇晃着向上,而美柑的嘴也随着高度的上升越长越大,突然在一次摇晃中将布偶甩落了下去。
「啊!!!」
少女仰起头发出一声悲鸣,伴随着机器内失败音效,机械臂也回归原位。
「...你在干嘛。」
美柑回过头来,才发现我站在她背后。
「额...玩娃娃机?」
「我知道...我是说为什么要发出这么蠢的叫声。」
「要你管!」
然而走到她背后我才注意到,她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和她蹲着一样身高的小男孩,和她一样双手按在玻璃柜上看着里面的布偶。
「这小孩儿是?」
这个小孩居然有一头柔顺又闪闪发光的金发,稚气的脸庞上一对蓝色的眼眸看起来如同宝石,他只有一米三左右的身高,怪不得美柑会蹲下来,原来是为了维持和这个孩子一样的高度。
就像是活生生的星之王子一般,这个小孩不是童星什么的?而且应该是外国人吧,然而眼前的小孩突然指向我。
「爸爸!」
「哈?这到底是?」
我看向美柑,可美柑把头直接栽在玻璃柜上。
「爸爸!妈妈!」
小孩子指了下我,又指了下美柑,他的发音听起来有些别扭和不标准,b和p有些分不清楚。
「他叫早间连姆,刚刚我想过来玩娃娃机,就看到小连姆趴在玻璃柜上看娃娃,所以我打算抓一个给他...」
美柑转过头来,脸上仿佛喷着热气。
早间连姆?好奇怪的名字,果然是混血儿吗?
「那他为什么叫你妈妈?」
「不!不知道啦!不也叫你爸爸吗!」
连姆又一次开口。
「妈妈!爸爸!」
「...所以他要的是哪个玩偶?」
「那个。」
顺着美柑的手指指过去,是一只白色的熊型的玩偶,可身上有着诡异的蓝绿色色块,看起来仿佛打了补丁一样。
「...好丑!」
「这叫呜呼熊!虽然是十年前的吉祥物,十年间也有几次面临人气衰落停产,但都不可思议地渡过了难关坚持到了现在,是不可思议的长寿吉祥物!」
美柑摇晃着双手对我声情并茂地讲道。这玩意居然是十年前的产物,这诡异的审美能活到现在确实太不可思议了。
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玩意儿...
「总之,你在帮连姆抓这个?」
连姆转过头瞪着大眼睛看着我,对我点了点头,美柑却叹了口气。
「...可我只有一个币了。」
「你...玩老虎机也能...?」
「我...那只是运气不好!」
「你每次都运气不好?你玩什么都...」
我说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看到她低下的头再不断地抽搐,还有一些细微的声音从她鼻腔传来...
「如果让我来...肯定抓不上来...所以...小巧你来吧,这颗币再抓不到的话...我身上也没有币了...」
然后她看向连姆,露出微笑。
「对不起哦,小连姆...妈妈是个没用的妈妈,所以让爸爸来好吗?爸爸一定帮你抓到。」
美柑又将笑意对准了我,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最后一颗硬币,右手颤颤巍巍地慢慢伸向了我...
我身上也没带多的钱,所以这颗币就是最后了。若是这颗抓不到的话,无论是连姆还是美柑,一定都会伤心很久。
我应当承受这份期待,接过这枚硬币,然后抓起娃娃。若是让我来的话,即使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也有极大概率能成功。出于现实层面的考虑,我也将手伸向那枚硬币...
对不起哦...
因为我是个没用的妈妈...
...
我没有捏住那枚硬币,而是抓住了美柑的手腕。
「哎?」
美柑还沉浸在错愕之中时,我就将她拉了起来,然后将她扶好站稳。
「你来帮连姆抓。」
我将她的手重新按回腰杆上。
「可是我!」
「准确地说,我们一起来。」
然后,我将我的手覆盖在了她的手上。
我几乎贴在了美柑身后,她的身上传来了一股热气,仿佛体温已经突破了四十度。而我的右手和她的右手重叠着按在摇杆上,她的右手忍不住地颤抖,我不得不用点力气才能将她固定住,以免摇杆大幅晃动。
「喂,小巧...」
她就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不过,投币和按抓取键,依然得你来。可以吧?」
她背靠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身体强烈的起伏波动。许久之后,她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将硬币投了进去。
「哐当!」
伴随着机器的音效,抓手打开,我握着她的手操作着摇杆,将机械臂带向了布偶的方向,悬浮在了布偶的正上方。
「小巧...差不多可以...」
即使是现在,她的身体依然在颤抖。不如说不知道是不是紧张,这颤抖更加剧烈了。
「嗯。按下按键吧?」
美柑将手伸向按键,就在她要按下按键的瞬间,我却突然松开了手,她那颤抖的手带着机械臂些微偏离了正确的方向。
「哎?」
她没有反应过来,按键已经按下了。机械臂受到指令,已经开始下降了...
「小巧!你为什么!」
她转过头来鼓起脸颊,愤怒地质问着我。
然而那偏离了方向的机械臂在抓住了娃娃的瞬间,本该滑落的娃娃却奇迹般的牢牢粘在了机械臂上,慢慢地移到了出口处,最后顺利的落了下来。
「啊...」
连姆从取货口中拿出娃娃,对着美柑和我炫耀似的晃了晃。
「谢谢...妈妈!爸爸!」
「太棒了!!」
美柑突然大叫一声,然后扑进了我怀中。
我只觉得一股浓烈而又甜腻的香味扑了过来,几近让我昏迷了过去,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将嘴唇凑到了我的耳边。
「谢谢你,小巧。」
然后她才如梦初醒般推开了我,她的脸已经红到几乎烧透了,于是又蹲下背过身抱住了连姆。
「小连姆!」
「妈妈!谢谢...妈妈!」
「不...你要谢谢爸爸...」
美柑摸着连姆的脑袋说道。
「爸爸...是连姆和妈妈的英雄哦...」
「连姆记住了...爸爸是...英雄...」
连姆一字一顿用并不熟悉的语言,对着我说道。
美柑也转头看向我,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看着我,那种光芒几乎让人难以直视,久到我几乎已经忘怀。那是埋藏在女性身上的,一颗本不应该在这时成熟的种子,散发出来的光芒...
那是我...死去的母亲,看我的神色...
「...我可什么都没做。」
「噗。」
美柑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反驳我,我感到她那表情反复预料到了我所有能想到的回答,她只是那么笑着看着我,我便感到自己被看透了。
「哈,你就用能力做这个?」
我内心里传来了辽不屑的声音。
「不需要你操心,而且你是怎么回事?随时都能看到我的隐私吗?」
「我本就是你的一部分,你还想对你自己隐瞒什么?」
「是我的一部分就乖乖闭嘴!」
「好好好...不影响你回味刚刚的柔软了,不过要我说,确实挺大...」
「闭。嘴。」
「拜拜!」
刚刚确实是我使用了能力。
看似是抓手抓住了玩偶,实际上是我偷偷用操控玻璃的能力,将布偶玩具上的玻璃眼睛作为对象,提着整个布偶飞在空中的。
为什么要装作是美柑抓起了玩偶而不自己亲手抓?我说不出理由,但一回忆起刚刚美柑的面容...我就无比笃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玩偶也拿到了...连姆。」
我都着连姆说道。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妈妈呢?我是说...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