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寝室的时间快要结束,伊晓才犹豫不决地踏步走进大门。一方面是担心回到寝室之后还要受到那群坏人的霸凌,一方面是没脸再去见室友田凌志。即便自己真的是清白的,到这个地步也无从解释,最坏的情况下自己甚至要受夹板气。
迈着很沉重的步伐,走上二楼的楼梯,这一天的寝室似乎对他来说相当地陌生,尤其是找到那间寝室225的门牌号。
自己终究是要面对的。他惴惴不安地踏进寝室的门;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和平时一样的宁静无奇,除了田凌志大家都在,也都在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看到他回来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
“哟,回来啦。”和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的朱芷霄率先地打招呼道。
他很是尴尬地回了一声:“哦…”情况有些出乎意料,莫非是大家还不知情?随即让自己装得自然一些,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的床铺边。
唯一让他在意的,也就是当事人田凌志不在这里了,这种情况下,田凌志不在反而让他觉得更加害怕。旋即凑到一旁商筝的耳朵旁,悄声道:“那个…大军呢?”
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商筝差不多知道这是为什么,仍然表现出一脸很正常的样子,指了指阳台紧闭的门,道:“在阳台抽烟呢。”
吞了口吐沫,伊晓壮足了胆,拧着自己屁股就往阳台走去,如果今晚不把这件事说清楚的话,自己无论如何都睡不好觉的。
推开阳台的门,就看到田凌志那略显成熟和宽厚的背影;趴在阳台边上,和往常一样嘴里叼着根烟,遥望着远方。每次这么看他这种样子,都不由得心生敬畏之意,而今天就更不得了了。
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哟,晓回来了,今天够晚的。”还没措辞好,田凌志就率先开口,不禁让伊晓浑身一颤。
握紧了拳头,像是在认错那样,支支吾吾:“大军,我……”
话说到一半,田凌志就安慰似的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件事情你这么做我其实挺理解的。”
“嗯?”话说得跟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伊晓睁大了眼睛。
抽了一口烟,田凌志转身过来,语重心长道:“现在这学校里就跟动物园一样,像马大炮那样的狮子老虎,最爱欺负你们这样的小绵羊小猴子,打架又打不赢,讲道理又没人讲,在学生会那边老实一点还是比较明智的决定。”
说到这里,伊晓暗暗叹了口气,还以为他真的理解自己,到头来还是信了那群家伙的话。
“大军,我真的什么也没说。”他又强调道。
“行了行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别怕,咱都是朋友,这点小事情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把那根烟戳灭,田凌志仿佛很轻松地说。
转过身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小心点别去招惹那个魂淡了。”随即打开阳台门,就要往外走,没走出两步,就又回过头来笑嘻嘻道:“还有啊,厕所的卫生什么的帮帮忙啊。”
关上了门,避免烟味在寝室里弥漫被寝管发现,阳台上就只剩下满脸懵逼的伊晓一人。
到头来,白的真的被染成了黑色,搞得他自己都觉得真的出卖了田凌志一样。垂头丧气的一手扶着墙,看来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无可奈何也只能心中默念。
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都不敢合上眼睛;入学才刚刚三个月多一点,还没联系过老爹,就招惹上这么麻烦的事情。祈求的平静生活离自己越来越远,还要受人欺负,这不禁让他想起过去,受小学班里同学的欺负那也只是冷暴力,这边的可是真枪实弹的战斗,田凌志刚才说的没错,在这个大动物园里,自己真的只是一只无力的小猴子而已。
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就更加地睡不着了。若是最近老爹知道了这件糗事,非要把他给揪回去不可,一想到这儿,繁乱的思绪中冒出一个冒险的想法:‘去外面待会儿吧,或许心情会好受一点。’
悄悄地掀开被褥,此时已经是深夜,室友们都已经睡着了,就连门外楼道里的灯也熄灭了,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爬下梯子;以前在家乡的时候经常半夜等老爹睡着以后溜到他房间里偷偷地拿他手机玩,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对他来说还是蛮擅长的。细小的动作没发出任何的响声,就这样静悄悄地打开了阳台的门。以防万一寝管的突击检查,他留了一个化身在床上顶包自己。
还好鸦学区的阳台因为过于贫穷简陋没有安装防盗栅栏,想要翻出去还是很容易的。
顺着水管轻轻地滑了下去,按照自己前段时间的一贯做法,就往那个摄像头不容易照到的墙角跑去,轻轻松松地翻了出去。大晚上的,自己就好像是在做特务一样。
一翻出学校的墙壁,他好像顿时变成了脱缰的野马,不顾一切地就往黑漆漆的森林里奔跑,将一切繁琐的思绪都抛在脑后,咬着牙,一股脑地往前方‘无尽的黑暗’中奔跑。
耳边,只有踩踏干枯的树叶所发出的清脆响声,以及某种来自于内心深处,过去的回忆所造成的声音……
森林的黑暗之后,是那片逃学用的海滩。他仍然往前奔跑着,直到脚下的土地慢慢变成松软的沙滩,才慢慢停下来。
整个人的身体向后倾倒,斜躺在这沙滩上;可能是因为刚入深秋的原因,身下的沙滩被冷风吹得冰凉,而伊晓却不以为然,张开四肢摆出一个‘大’字,静静地躺在这里,任由身下的冰凉逐渐席卷全身。
此时此刻更加冰凉的是他的心。凝望着美丽的星空,海上的星空,无论是空气还是景色都比家乡能看到的更加的美妙梦幻,皎洁的银月倒映在红色的眼眸之中,但在此时,他只感觉到一种深邃的‘未知’,也许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吧,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有老爹在,有朋友在,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什么事都好像变得更困难,更残酷。
明明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错,但委屈的人却是自己,更难受的就是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了,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一想到这里,鼻子忽然就变得酸酸的,眼角好像要有什么东西流出来。
“哟,好久不见了,怎么这么晚了还能遇到你。”寂静的海滩上,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惊奇的从沙滩上坐起来,扭过头去;不远处,踩着沙子,举止轻浮的朝自己这边跃来,腰间的葫芦和背上的鱼竿,以及那一头金发。
“金毛钓鱼佬…”伊晓呆呆地说。
迈步走到他身边,他的那头红发不知什么时候的变回初次遇见时的那一头金黄,那张英俊的脸上仍然是笑盈盈的:“都这么晚了,今天也不是放假,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倒还想问你”他平静地反问道,注视着他那一身用来钓鱼的装备,到了大半夜都还没脱下。
注意到他的视线,钓鱼佬道:“哦,我今天去西边那几条河钓鱼,可惜运气不佳,算来算去还是觉得这片海最好。”
“你天天钓鱼没事做吗……”钓鱼佬轻浮的话有点让他无语,低喃道。
“嗯?”忽然间,钓鱼佬好像察觉到了些什么,今天的他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而且也没有吐槽自己发色变回去的事情。收起脸上的微笑,又朝着坐在地上的伊晓望去;银月的微光将他眼中的晶莹照亮。
小心问道:“你哭啦?”
不知什么时候,委屈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赶忙把小脸迈了过去,硬撑着不让自己的哽咽被人察觉,道:“没有,沙滩上风太大迷眼睛了而已。”
即便如此,鼻子中的一点液体也想要流出来,他不由自主吸鼻涕地‘哼’了一声,不打自招了。
“有没有搞错?大男人的哭个什么劲儿?”将渔具和葫芦丢在一边,钓鱼佬坐下来,无比认真的质问道。
伊晓的脸仍然没有转过来,也不发话,就只是坐在那里,被他这么一问,不知怎么的好像更难过了,时不时地还会哽咽一下。
见他没反应,钓鱼佬便悄悄靠近了些,眯着眼睛:“这可真不像你啊,明明上次看你还是满脸傻笑的。”
片刻,伊晓还是自顾自地哽咽着,任凭钓鱼佬怎么看他,他都会把脸给转过去背对着他,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哭的样子。
“喂喂喂你这可就没意思了奥,玩又不能玩讲又不能讲。”钓鱼佬故意的用俏皮话讲到,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
又过了一会儿,伊晓才慢慢把头转过来,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哽咽,道:“你有试过被人冤枉又不能说吗?”
几分钟后,伊晓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连同小时候被人冷暴力的事情也告诉了他。对这个才见过三次的人总是莫名地放心和信任。
而钓鱼佬,也是安静地在一边听完了他泼的一肚子苦水。点点头,正经的喃喃道:“嗯,情况大致了解了。”
把话都说出来之后,伊晓觉得好多了,眼泪和鼻涕什么的一下子少了很多。“你以前上学的时候有经历过吗?”
“没有,我们那时候好像心思都用在追女孩子身上了。”
钓鱼佬的语气让伊晓很不爽,明明自己是很认真地在跟他讲话,而且讲的还都是一些伤心事,可他的语气一直都是一股子开玩笑的腔调。眉头一皱,把绷紧着的脸埋到抱着的膝盖里,又不说话了。
就这样沉静了几秒,静静倾听了会儿海浪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心情又好了不少。每次静静地坐着,观望着美丽的风景,心情就会好很多,在家乡的时候去那片麦田小河边,现在,这片海滩就像家乡的那片麦田一样。
像是故意地陪他沉默了一会儿,钓鱼佬也没有说什么。等到伊晓那一会一下的‘抽泣’声逐渐消减下去,才扭过来说到:“这才对嘛,是个男人就不要哭。”
“我还是个小孩哎。”平静了下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语气也轻浮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这一点小事儿都忍不住,以后还怎么活,不怕被你老爸看笑话吗?”突然间,他的语气犀利了起来。
一下问得伊晓无言以对,呆呆地望着他。
“你这个年纪遇上这种事会这样很正常,不过没办法,自己没能力就不能怪别人了。”语重心长地说着,他的形象突然间的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有句话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那个朋友说的很对,在这样的大动物园里,凡事要为长远考虑,你还要在这里待很久,将来也会遇到很多像这样的事情,一个忍字是最重要的。”
伊晓竖起了耳朵,又仔细重复地念着他的话。
“好男儿能屈能伸,能扛得住才是真本事,在这儿落泪没有人可怜你的。”
简单的几句话,深深地渗入到伊晓的内心中,此时此刻他又记起临走前老爹嘱咐的五大誓言,第五条;依靠自己的力量,做个真正的男子汉。是啊,当初说好的,可才过了半个月,遇到一点点小挫折,自己就窝在这里偷着哭,这算什么男子汉呢?今后的日子还很长,如果连这些都扛不住,又怎能走自己的道路呢?
想到这里,使劲地把眼眶中剩余的眼泪擦去,站起来,凝视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我明白了,那些伤心的事情我不去想了!”
钓鱼佬欣慰地偷笑了笑,也站起来,又涎着脸俏皮道:“想通啦?”
“嗯。”眼泪已经完全从他脸上消失,只有一个少年坚定不移的目光和微笑。
仰视着钓鱼佬;头一次觉得他真的很高大。“我叫伊晓。”他柔和地说。三次见面了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呢。
欣慰地望着经历这人生中第一次变故,开始成长的少年,道:“我叫明。”
“明?好奇怪的名字啊。”伊晓凑近脸来笑道。
挠挠脑袋,明苦笑着:“没办法,我从小是个孤儿,名字是老师看动画片起的。”
“哇…”话说到这里顿了顿,他上下打量着这个一直以来都给他一副吊儿郎当印象的明,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孤儿,即使是这样也能经常在他脸上看到微笑,也许这就是自己忽然觉得他变得很高大的原因吧。
“果然还是叫你金毛比较适合一点。”在心中默默敬仰了一会儿,就又调皮的笑道。
“嗯?!你这小子!”把眼睛瞪得跟核桃一样大,朝着跑掉的伊晓追过去。
一个小孩,一个大小孩,大半夜地就在这沙滩上跑来跑去的,看上去颇为喜感。伊晓出来的目的,那股失落和委屈,也随着海浪一起的沉入海底去了。
片刻后,跑得累了,就又坐了下来,心情畅快了不少。
“所以,你明天打算怎么做?”玩了一会儿,明就正经地问道。
伊晓顿了顿,好好地思考了一下,又仔细回味着刚刚的那几句话,抬起头来,义正严辞:“我会学着隐忍的,也不会忘记依靠自己的力量的,因为我是个男子汉。”
又转过身来,望着明:“你就看好吧,过几天的我可就不一样了!”
“哼哼。”明欣慰的笑了笑,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朝他抬起拳头,“把你的拳头伸出来。”
“嗯?”疑问着,伊晓不由自主的就把右拳抬了起来。
呯。月下,两只拳头轻轻地碰在一起,倒微妙得有一点仪式感。明微笑着,语气也是多了几分柔和:“那我可就看好了,别让我失望哦。”
只是过了一天晚上,伊晓感觉自己懂得了许多,就从今天开始,为自己青春的画卷上谱写下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