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窗外正在喧鸣的鞭炮提醒了刚刚睡醒的我,我简直都要把今天是除夕的这件事给忘了。
我坐在床上,惬意的看着无数鞭炮炸碎后形成的红纸片在空中飞舞,伴着随风消散的烟雾飘向远方。
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便走到卫生间开始洗漱,准备早餐。
对我来说,今天和一年中的其他三百六十四天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个人独自度过的日子,都是一条自己一个人要踏上的路。
春节的聚散离合似乎并没有什么必要,因为大多数的亲人相见,欢声笑语不过只是流于形式。这个节日和劣质的胶水有些类似,能把支离破碎的一家暂时黏在一起,却只能维持短短的一段时间。
举杯欢庆时的温暖并不能融化包裹人内心的寒冰,惊天动地的炮仗也并不能炸碎隔开每个人的铁墙。
人们恐惧一整年都被孤独掩盖,因此才会将特定的某天刷上色彩绚丽的油漆,覆上华美的裙裳,同其他持有相同想法的人一起带上假面,一起将孤独的事实暂时丢弃遗忘,而在几天后又重新拾起,继续那灰色的日常。
孤独,所有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能够超脱这一切。
持有这样想法的我决心把今天当做平常的一天来过,因此在一天的开始时,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然而,在我吃早饭的时候,我心里的静湖终究还是泛起了涟漪。
只是因为一通电话。
铃声响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看了看电话号码,却发现号主是我此时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我一直将他视作毁了我人生的罪魁祸首之一。
无数次,当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远在海角天涯,带着我和母亲寄送给他的牵挂。
然而,对他来说,金钱是他的唯一,我和母亲早已沦为了行路。
出于对陌生人的基本尊重,我按下了接通键。
接着,电话那头传来了沉默。
死一般压抑的沉默,如同无人接听一样。
相应的,我也一言不发的默默坐着,跨越几千里的距离与他对峙着。
良久,他率先认输了。
“在听吗?”
仍是那没有任何语气变化的平板声调。
我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充满不屑的应答声,以示回应。
“今年过年....我回不去了,公司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作为总裁,我必须.....”
仍是那老一套的说辞和意料之中的解释,仿佛自己的生命都是公司给的一般。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抓起水煮蛋的一头,狠狠地拍在桌子上。
接着又是一阵静寂,半分钟后,他才接着缓缓开口。
“抱歉啊,儿子,我对不起你。”
“别,千万别。”我望着饼状的鸡蛋残骸,恶狠狠地说道。“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人说对不起?”
“我知道你现在还恨我,其实我也在恨着我自己。”
尽管这么说着,他的语句中仍然没有融入任何情感,连老式手机的按键音都赶不上。
“正月十五吧,我会回去看你的。”
“那还是算了。我明确地告诉你,你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没有之一!”我斩钉截铁的将自己的想法宣泄出来,声音不大,却很震撼。“是谁把我造就成现在的这副模样的?是谁让我妈妈客死他乡的?是谁将本应快乐的幸福生活过成现在这样的?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我们的对话第三次陷入了沉默,他仿佛在细细咀嚼着我所说的每一个字。
几秒后,电话那边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仿佛我所说的话太过坚硬,硌碎了他的牙齿一般。
“我...我当然知道。”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迟疑。“你妈妈.....我补偿不了她了。所以我现在只能对你好了,加倍的对你好。”
“元宵节我还是会回去的,想看你一眼。”
第四次的沉默仿佛使空气凝固了一般,直到一分钟后被我妥协的叹息声打碎。
“你同意了?”他的声音明朗了一些。“暖......”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我劝你最好把电话挂了。”如同自己的姓氏一般,我冷冷的说道。
“那我们半个月后见。”
末了,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补了一句。
“对了,春节快乐。”
“对我来说,今天只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天,没有什么只得快乐的。”
我不耐烦地等着他挂断电话,他却苦笑了起来。
“暖,你变得太多了......这都是我的错啊。”他叹息了一声。“再见了,儿子。”
电话挂断了。
我平复着汹涌着无数感情的内心,努力无视着刚才那段对话所带来的回忆。
去年的今天.....
不,别想了。
去年的今天不是今年的今天,就像去年的冷暖不是今年的冷暖一样。
吃完饭,我本打算将屋子打扫一下,可手机却第二次阻碍了我的行动。
视频通话的铃声从茶几上响起,我一把捞起手机,发现是何焕升打来的。
摇了摇头,在心里做了一番斗争之后,我终究还是接通了电话。
卡顿了几下后,我听见了何焕升那熟悉的叫声。
“冷暖!春节快乐!何焕升和江渺从海南三亚向你致贺电!”
他和江渺站在宾馆客房的中间,都只穿着T恤和短裤,两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洋溢着笑容,仿佛试将喜悦透过屏幕传到千里之外的我这里一样。
作为问候的回应,我点了点头。
“玩得开心吗?”
“超级开心的!我基本上天天都在海滩上呆着!”他指了指窗外。“你敢相信吗?现在的室外气温在28℃左右!你那里呢?”
“零下...十五六度吧。”我努力回想着今早的天气预报。“昨天下雪了。”
“对啊,所以我说飞到海南过冬是个好主意吧!”他拍了拍身旁的江渺。“可江渺她还不愿意呢!”
“我还不是为了省钱?有几个人像你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以后日子过不过了?”
她狠狠地拍了拍何焕升的后脑勺,而后者只是笑嘻嘻的挠了挠头。
“那我们就先挂了!还要给林寒打电话呢!”两人向我挥了挥手。“等我们回去会给你带土特产的!”
两人挥了挥手,身影消失在“通话终了”的提示中。
为防止再有人打扰我度过这宁静祥和的一天,我特地将手机调成静音,扔在沙发上,接着便终于如我所愿,打扫起了房间。
当度过今天后,我才发现,整理屋子的这段时间可能是我今天最开心的时光了。
可能吧。
当我正在擦卧室的窗台时,室外突然想起了一阵不祥的震动声。我选择性的忽略掉了它,继续同躲在角落里的灰尘作斗争。
我本以为电话那头的人会失去的不再打扰我,可他却十分执着,即使碰壁也依然在尝试着,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终于,当那该死的铃声第五次响起时,我怒不可遏的将抹布摔在了地上,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向客厅,一把抓起电话。
太巧了,真是太巧了,这次的号主是我今天第二不想遇见的人。
极其无奈的点开接通键,话筒那边立刻爆出了林寒那有些生气的抱怨。
“喂,我都打了五遍电话了,你怎么才接?”她气鼓鼓地说。“才半个多月不见,是你的手机变成哑巴了吗?还是你终于成了聋子呢了?”
“有话快说。”情绪不佳的我打算快速结束战斗。“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听见我的话,她不屑的冷笑了一下。
“重要?对你还说,什么事情能叫做重要?”她毫不留情的奚落着。“我都能猜到,现在的你,要么在敌视社会,要么在看电视,要么在做家务。”
只不过认识了四五个月,林寒这家伙已经到了可以预判我行为的地步了吗?
“好了,不和你说没用的了。”她的声音多了几分认真。“一会陪我出去逛街。”
“什么?逛街?今天?”我走到阳台,透过玻璃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是全年中路上最堵和物价最贵的一天吗?”
“你想一个人过年吗?”她毫无来由的换了个问题。
“想。”我不假思索的答道。
“但是我不想。”她简短的说。“所以你要出来陪我。”
“可....”
“我要你在隆达广场的一号门门口等我,半个小时应该够你从家里走到那里了。”她蛮不讲理的打断了我的辩解。“到时候如果我没有看到你的话,我一定先把你档案的复印件先匿名寄给全班同学,再亲自到你家登门拜访,送你一顿电击当新年礼物,让你在抢救室同全国人民一起过一个难忘的春节!”
言罢,她挂断了电话,留我一个人呆呆的愣在原地。
我.....只不过是想要度过平静的一天而已啊。
可为什么......
可为什么这一切恼人和麻烦的事情都在同一时刻袭来,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头上?
一面诅咒着一切给我带来不便的实物,我一面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起身去挑选衣物。
把柄真是个要命的东西。
我把电话放在茶几上,迅速的穿上了保暖衣物,抓起搭在沙发靠背上的,一会准备洗的深蓝色羽绒服和黑色牛仔裤,并将他们通通的套在了身上。
在这之后,我把在茶几上等候多时的手机和钱包揣进兜里,走到门廊,把脚插进了刚买了不久的雪地靴里,按下了门把手。
望着未清洁完成的的屋子和四处横放的清洁工具,我叹了口气,决心早些摆脱林寒的纠缠,完成我这遭到多次骚扰的工作。
打开单元门,站在室外的空气中时,我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毫不加入主观因素,实事求是的说,今天的天气真的不适合出门。
人行道两侧的荒凉土地早已被积雪覆盖,散发着让人看不见却又能感受得到的寒气,凛冽的北风也为它鼓舞着士气,不时发出几声惧人的吼叫。
我向小区外走去,大风卷起的冰粒卷携着雪尘不断地刮磨着我和行人们的脸颊,仿佛在以酷刑质问着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鬼天气里出门一般。但仅管如此,像我这样的愚人仍不在少数,只不过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同着冷冬做无谓的抵抗罢了。
被残暴无情的风神虐待了近十分钟后,我才终于打到了一辆空车。
“去哪?”
司机略皱着眉头打量着我,嘴里叼着半根未燃尽的香烟。
“隆达广场,一号门。”我跨进车里。
“十五,广场旁边的道堵的死死的,没个十分钟出不来。”
“打表,我在路口下。”
我一边应对着司机的小聪明,一边为这比往常贵出六块钱的“节日特惠”而感到微微惊讶。
其实没有什么可值得吃惊的,趁火打劫本就是人类的艺术瑰宝之一啊!
“嘁,还挺聪明....”司机发出了不满的咕哝,回转着方向盘,向广场的方向驶去。
然而,同我想的一般,因节日引发的出行高峰终于摧毁了这座城市本就有些脆弱的交通系统。几乎所有的车辆都如蜗牛般移动着,甚至一动不动,好像主干道改成了临时的停车场一般。原来八分钟的车程,硬生生的耗去了我十五分钟。
时间几乎翻了一番,但痛苦却增加了不止一百倍。
在车上,两侧车流那高亢的鸣笛声和司机恼怒的破口大骂扰的我心神不宁,而时停时走的无奈局面混杂着香烟和汽油的臭味又使我的胃里翻江倒海。
终于,我们的车到达了目的地。我忍住呕吐的欲望,将车费丢给司机,从那个移动牢笼逃了出来。
在喘息了一阵后,我抬头观望着。
左前侧的五层建筑便是我的目的地,这里本是规模极大的农贸市场,不知被那个有钱的资本家看上,加以投资,成为了几乎是本市现在最大的商场。在它建起后,周边的荒地也被开发了起来,变成了快餐店,服装店或是小区,整个地区都因为它而焕然一新。
我看了眼手机,发现离林寒规定的时间还剩六分钟,便靠在路旁的墙上喘息了一阵,接着便向一号门走去。
当到达门口时,我几乎是一眼就发现了等待中的林寒。
丝毫没有的难度,毕竟恶魔的辨识度还是非常高的。
几乎与路旁积雪融为一体的白色的羽绒服,以及几乎和我款式一样的黑色牛仔裤。
林寒仿佛嗅到了我的气息一般,放下了手中的手机,抬起头来。
尽管脸被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但我仍然可以确定,她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看到一道光亮从她的眼中闪过,便叹了一口气,向招着手的她走去。
“穿的很精神嘛!”她笑嘻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要去买什么?”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哎,你也太扫兴了吧...”她叹息着摇了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我说的是‘出来陪我逛街’,并没有说是要买什么啊!”
我被她的小把戏气的几乎说不上话来,而她却摆出了一副说教的样子,仿佛我是个犯错误的七岁小孩一般。
“听好了,所谓的想逛街,只不过是女人消费的冲动和挥霍时间的欲望的结合体罢了。”
她一本正经的说道,仿佛我们所说的话题是他的大学答辩题目一般。
“我们可能没有想要的东西,甚至连钱都不带,只是想忘记一切烦恼和痛苦,沉浸在这繁华中。这东西其实挺像毒品的,明白吗?”
“你说的很对。”我机械性的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能进去了吗?呆在外面会冻死的。”
“不解风情的东西。”她扫兴的将手插回了兜里。“好了,满足你的愿望,我们这就进去。”
步入商场的那一刻,我仿佛跌入了一个暖炉之中,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温风在我四周一刻不息的萦绕,仿佛要褪去我的羽绒服一般。
“呼,这里真暖和啊。”她脱下了那件羽绒服,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羊毛薄衫。“喂,接着。”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将手上的羽绒服扔向了我。我赶紧向前一伸胳膊,使它稳稳的搭在了我的胳膊上。
“今天叫你出来,主要有两件事。”她用略带嘲弄的眼神高高在上的看着我。“第一,当我的移动衣帽架。”
“那第二呢?”我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还用想吗?猪脑子。”她别过头去,偷偷地笑了起来。“当然是当我的仆人啦!”
“行,行,怎样都行。”我努力想着自己的家务事,借此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在走之前,我可以在这里把晚上吃的菜给买了吗?”
“哦,那个啊,那个不着急。”她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你可以在把我安全护送到家中之后着手去干,大概....七个小时以后吧。”
望着我那因愤怒而略有涨红的脸,她满足的哈哈笑了起来。
“那么,我宣布,除夕逛街大作战,现在开始!”
不顾行人的眼光,她幼稚的摆了个姿势,接着便向四周张望着,一头扎进了一家买春装的店铺。
我本以为那些陪女朋友逛街的男生十分享受和心上人相伴的过程,但在陪林寒在商场鏖战近三个小时后,我几乎完全抛去了对他们的成见,并且毫不夸张地说,甚至有些佩服他们的体力和毅力。
逛街,真是一场艰苦的战役啊。
“喂,你说这是件蓝色的好呢?还是我们之前逛的那家里的,那件浅绿的,带花纹的好呢?”
林寒有些犹豫不决的举着手中的衣服,向我询问着意见。
“你能不能不要再问我这些问题了?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倚在墙上,希望它的支撑能让我恢复些体力。“你就不能随便拿一件吗?我们已经走了三十多家了,你就买了一顶帽子和两双袜子,做决定有那么难吗?”
“这个问题可就要追溯到几万年之前了。”她转身打量着货架上的衣服。“在原始社会时,男女的具体分工,你知道吗?”
“当然了,男性负责渔猎,女性负责采集。”我疲惫的回答道。“我们班是历史倾向的,这些事你不用问我。”
“对啊,这就是问题的答案。”她下定决心的跺了跺脚。“男性抓住猎物的概率很小,只要遇见猎物就会扑上去;而女性面对的是满满一树的果子,当然要仔细的挑一挑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啦!”
我对她的歪理嗤之以鼻,但谢天谢地,她终于拿起了那件蓝色的连衣裙,走向了柜台。
两分钟后,我们走出了店铺,我真的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
“接下来....”
“你能不能让我歇一歇?”我虚弱的抗议道。“你当我是一次性消耗品吗?”
“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有点素质好不好。”她反客为主的教训着我。“我刚才要说的是,接下来我们去吃饭吧。”
我欣慰的点了点头,同她走进了三楼的一家汉堡店。
即使在掏出钱包付钱时,我心中也几乎没有任何的不满。
将餐点端回座位上后,林寒拈起一根薯条,把下一步计划告诉了我。
“我还想买双鞋,买完之后,把我送回家,你就自由了。”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林大善人。”我狠狠的咬了口汉堡。“话说,何焕升和江渺他们打电话问候你了吗?”
“嗯,在早上。”她点了点头。“我看他们俩都有些晒黑了。啊,南方,真是向往啊....”
“嗯?你不是江苏人吗?江苏和南方不是离的很近吗?淮河以南就是南方啊。“
我用牙咬开了番茄酱,将它挤到了汉堡盒上。
“嗯?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警惕的看着我,双手下意识的伸向自己的裤兜。“你难道也看了我的档案吗?”
“不不不,我只是观察来的。”我连忙解释道,生怕她在大庭广众下掏出电击器。“你在和我说话时,偶尔会飙出一两句方言。我之前有个从江苏徐州转来的同学,你们两个说的方言几乎一模一样,所以......”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啃着薯条,仿佛默认了我的想法一般。
“我终于知道你一天天都在想什么了,你这个变态细节怪!”她有些不满地瞪着我。“对,我就是徐州人。还有,你为什么认定江苏就是南方呢?我们那里冬天还供暖呢!”
面对她的问题,我只是耸了耸肩。
“很简单,因为在一部分东北人眼里,山海关以里全是南方。”
“哦,我看你的档案上写着,你原来是黑龙江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林寒鼓起装满汉堡的面颊。“是因为这里暖和吗?还是因为这里靠海?”
“因为....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了。”我极力回避着这个问题。“你呢?你又为什么转到这里了呢?”
“.....你再问的话,信不信我电死你?”
相对无言,我们两个人继续解决着桌上的食物。
为什么她也在回避着相同的问题呢?
是因为同我一样,她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联系起她与她父母之间的关系,我渐渐有了些头绪,但又不方便问出来。
“你....”
在我开口的同一时刻,她手中的汉堡掉落在餐盘上。
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餐桌,青筋和骨头十分扎眼的显露出来,眼中充斥着一样我从未看见过的东西。
恐惧。
所以,一直迫害我的你,原来你也会害怕吗?
原来也会恐惧吗?
很完美的体现了人性,我的心头涌上了一阵快感,但我很快就把它扼杀在萌芽之中。
“怎么了?”我面不改色的问道。
“抓....抓我....”此时并没有外人,但林寒却像戴上了面具一般。“抓我的人....来了。”
一头雾水。
抓她的人?
她是谁?
不对,她曾经是谁?她曾经做了什么?
她将颤抖的目光投向了我,使我心头一紧。
“救.....救我.....”
认识林寒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对我说出了请求的语句。
看来事情一定非常严重,起码对她来说。
救吗,冷暖?
如果把她抛在这里的话,一定会非常的痛快吧。
让她去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让她吞下自己所种的苦果。
很是痛快啊。
我站起身来,拿起属于我自己的衣服,将她和行李丢在了那里,接着向外走着。
你原来有那么黑暗的过去啊,林寒。
你究竟做了什么呢?你身上的十字架到底有多重呢?
你想过赎罪吗?你想过补偿吗?
你究竟会得到怎样的报应呢?
你......
我说不下去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黑暗,过去,十字架,赎罪.....
在这方面,你不就是我吗?
在独木桥上将同行的旅人退下万丈深渊,这可真是将人性体现的淋漓尽致啊。
人性即是兽性,有的时候还比不上兽性,因为人会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同类的痛苦之上。
而你,这个自诩清高的可怜人,一心想逃离漩涡的罪犯,此刻也要踏上这条道路吗?
要吗?
我问你,冷暖?
要迈入深渊,和他们同流合污吗?
要像抛下她那样抛下林寒吗?
应该不想吧。
很好,你还算有良心。
那么,转过身去,调整表情,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然后,去救她。
去救林寒。
去救那个对你出言不逊的人。
去救那个威胁着你的混蛋。
去救那个虐待了你无数次的病人。
去救那个眼里闪着泪光,不停发抖的可怜人。
去吧,先别问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
青春啊,真是迷茫,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己在做什么。
跟随自己的心吧,毕竟他是你现在唯一可以信任的事物了。
随心而动,凭欲而行。
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眼睛中仍然盛满恐惧的林寒。
她仍然像一只受伤的小兔一样瑟瑟的颤抖着,平日的骄横和暴躁无影无踪。
在这种时候,你还真是个幼稚的小女孩啊。
“遇见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天天都能遇见麻烦事。”我向她抱怨着,将桌子上最后一个蛋挞吃进肚里。“但遇见那么多,也就不差这一件了。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望向我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感激,恐惧仍然占据着绝对主导的地位。
“墙边的那三个人....我见过....”她不易察觉的偏了偏头。“他们绝对.....绝对是来抓我的.....”
我向墙边望去,坐在桌子上的三个男人撞上了我的目光,立刻低下头去,装作吃东西的样子。
演技有些拙劣啊,和林寒没法比。
“也就是说,你要逃出去,对吧?”
“不,逃出去也没用,他们可能知道我住在哪里了.....”
“不一定,他们最多知道你住在哪个小区。”我尽力的安慰着她。“如果他们知道你的具体地址,像是单元门的话,他们早就把你抓走啦!”
黯淡的眼睛中升起一丝希望。
“那我....该怎么....”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逃出去。”我用毋容置疑的口气说道。“逃出去之后再想办法。”
“逃不出去的。”那一丝希望在风中摇摇欲熄。“不可能只有这三个人的,他们至少会来十几个,商场的出口也全被他们堵住了,逃不出去....”
“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了?”我轻蔑的嘲讽着她。“我是那个厌世的冷暖,你是表里不一的林寒,你一定能逃出去的,你放心。”
末了,我又补了一句。
“我会帮你的。”
希望是牢牢地稳住了,可又多了一丝疑惑。
“为什么....”
“让我帮忙的第一原则,绝对不要问问题。”我拾起衣服。“快走吧,我们还有个商场要逃脱呢。”
出了快餐店,我和林寒放慢了脚步。
“林寒,正常走路。”我低声说道。“别让大家都关注你,你知道那样会发生什么吧。”
她点了点头,深吸了几口气,强作镇定。
“我们首先要摆脱跟在我们后面的这三个。”林寒借店铺玻璃的反光观察着刚刚走出来的三人。“然后再想办法逃出去。”
“这才是我认识的林寒。”虽然很不愿意这么想,但我还是说了出来。“我们可以在直升梯那里甩掉他们,乘坐直升梯的人很多,只要不搭上一班电梯,我们就能甩掉他。”
“好主意。”
走向直升梯时,一抹浅笑在林寒的嘴角绽开。
至少二十个人堵在直升梯那里,每个人都在抱怨着商场拥挤程度之甚,却不知他们也是其中的组成部分。
“借过,借过,不好意思,让一下....”在一系列谦辞和礼貌用语的弹幕下,我和林寒终于来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并且作为第一梯队登上了电梯。
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三人中为首的那人向前窜去,企图在拥挤不堪的电梯中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在他的左脚踏上电梯的那一刻,尖锐的警报声划过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超重了啊。
谢天谢地。
在众人指责和介意的眼光中,那人最终把脚缩了回去,向我和林寒投以混杂着气愤和憎恨的眼神。
啊,已经暴露了吗?
那就没关系了,反正你们最多也就知道林寒身旁有个男生,至于长相和名字便是未解之谜了。
我向他回以挑衅的冷笑,辅以第三个指头的极度蔑视。
电梯门关上了,我和林寒暂时逃脱了他们的魔掌。
在林寒的建议下,我们并没有直接在一楼下电梯,而是先在二楼稍作停留,接着坐扶梯前往五楼,之后冒着被抓住的风险,乘直升梯下到了一楼。
那几个人则是一直都没有见到。
“我说,我们好像已经暴露了。”走向大门时,我向林寒说道。“刚才在电梯上,那个人用凶狠的眼神狠狠地盯着我们。”
“不怕,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把你丢下,独自逃跑。”
“你说出这句话,我就知道你恢复正常了。”
走到接近大门的地方,我让林寒藏到了拐角处,自己则走向大门。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站在门旁,眼神并没有一直专注于自己的手机,而是时不时的望向四周。
我从他的面前走过,他的目光并没有跟上来。
很好,虽然我们暴露了,但我还没暴露。
兜了一圈,我重新回到了林寒的身边。
“不行,这个门前有人在把守。”
“这样就能推理出,所有门都应该有人把守。”林寒有些泄气。“我们要怎么办?随着人流挤出去吗?”
“不,那样太冒险了,如果他们有车的话,百分之百会被追上的。”我拍了拍脑袋,试图启动这台机器。“给我点时间,我来想一想.....”
沉默无言的两分钟,我和林寒靠在墙上,试图找出答案。
出去吗?
太难了。
所有入口都有人在把守啊。
不行,不要把想法拘泥在二维,这是个立体的建筑啊!
可是,立体的建筑又有什么用呢?你难道还能从二楼的窗户跳到室外吗?而且,二楼有窗户吗?
这是人走的路吗?
等等啊......
这的确不是,但我们忽略了另一条不是人走的路,他却能帮助我们逃出升天。
地下车道。
不按常理出牌,不按规则行事,便是我冷暖胜人一筹的根本原因。
将想法告诉身旁的林寒后,她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
“想法倒是不错,但假如他们在地下车库也派人看守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呢?”
“先不管那些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打断了林寒的担心,带着她乘电梯来到了地下车库。
离开电梯,我们来到了幽静的地下车库。
依照指示牌,我们向右走着,企图从地下车道溜出去。
而然,刚走了不到二十步,我们就遇见了到目前为止最大的危机。
一辆银色的商务车就停在前面十米处的车位上。透过并不挡光的玻璃能看见车上坐着三四个壮汉,还有两个站在车外,正在翻看着手机。
我一把拽住向前走着的林寒,将她拽回了角落。
太危险了,我甚至不敢探出头去继续观察动向,生怕这次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力,从而被抓。
“那辆车上,应该都是他们的人吧。”林寒伏在我耳边,极小声地说道。
“嗯,应该是。”我点了点头。“话说,我们还有其他的路能走吗?”
“不行,我们现在在地下车库的最左面,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了。”林寒叹息着,一副绝望的表情。“也就是说,我们必须....”
“操,也就是说,你们到底是让那小姑娘跑了呗!”
一个壮汉发出一串怒吼,将潜伏着的我和林寒吓了一跳。
“没用的东西!等着我们!”
一瞬间,一道惊雷横贯了我们的内心。
“快!林寒!快躲起来!”我向后拽着她,抑制不住声音中的急切。“他们要过来了!”
幸运的是,林寒迅速地反应了过来,并在他们走过来之前成功的隐蔽在了一辆轿车的后面。
五个人急匆匆的,骂骂咧咧的奔向电梯口,期间还能听见他们的只言片语。
“今天就是刨地三尺也要找到她!不然真就没法交差了。”
“别担心,就找半身照上的白羽绒服就行。”
“你傻吗?谁在商场里穿羽绒服?只能看脸了。”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还是去小区的入口那里守着吧,她也没处去了....”
话音消失在电梯里,我们的敌人上楼去了。
我和林寒瘫坐在地上,用汗水和喘息庆祝着再一次的逃出生天。
“呼,今天真是太幸运了....”林寒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外走去。“总觉得....”
“别出去。”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刚才乘电梯上去的,一共有五个人,对吧?”
“对啊,怎么了?”
“车上至少有六个....”
谁都没说话,我们两个用沉默为现状默哀着。
过了会,林寒突然活动起了四肢。
“你干嘛?”
“到了这一步,只能硬闯了。”她蹬着腿,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你放心,他们只有两个,我们分头跑,一定能....”
“你是傻子吗?就算我们分头跑,他们也只会追你。”我决心用言语来让林寒认清现状。“而且你觉得你跑的能比两个成年人快吗?他们还有电话,要是叫其他人来了呢?你手上刚买的衣服又怎么办呢?”
我连珠炮般的发问成功的噎住了林寒,她愣在原地,呆呆的低下了头。
“那...那该怎么...怎么办啊....”她的声音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明明....都到这....这一步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听觉出问题了,我似乎听见了啜泣的声音。
没办法了,已经这样了。
只能用那招了。
虽然极度厌恶,虽然极度担忧,不知道是否会被抓,不知道被抓后有什么危险在等着我。
但也只能用那招了。
我穿上了林寒的那件白色棉袄,将自己的深蓝色羽绒服扔给了她。
“傻子,别哭了,穿上。”我将杂物递给了她。“给我个口罩。”
她忽的抬起了头,眼眶中的泪花折射着地下车库的吊顶灯,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你要....干什么?”
“很简单,太子换狸猫。”
我从兜子里掏出口罩戴上,并腾空了一个布袋,叠起来放在兜里。
见林寒还是一副刚开机的样子,我只好给她解释了起来。
“刚才他们说,只有你穿棉袄的半身照,那么,我穿上你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在他们眼前走过的话,他们就一定会注意到的。”
“可....”
“不用担心,没有参照物的话,他们在短时间内是看不出差别的,而且....”
“不...不是想问,你为什么....”林寒眼里的疑惑满到可以溢出来了。
“我刚才都说了,让我帮你的首要原则,不要问问题。”
我再次堵住了她的嘴,并让她认真听好。
“一会我会想办法出去,你从地下车道走出去后,在公交车站点那里等我。以现在计时,如果二十分钟内我没给你打电话的话,你就给吴素打电话,听见了吗?”
林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我将羽绒服的兜帽戴上,并拉紧了松紧绳,以防脱落。接着站起身来,打算跨过墙角,走入那两人的视线之中。
步入危险之中。
可就当我没走出几步时,站在我身后的林寒突然狠狠地给了我的肩膀一拳。
“你干什么?”
我回过头去,小声地对这意外的一击提出抗议。
“放机灵点,别被他们抓住了。要是他们把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你送了回来,我一定用电击器亲自替他们解决你!”
表情再次在林寒的脸上绝迹,她的五官此时如钢铸的一般,语气也十分认真,仿佛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同她的下半辈子联系起来了一般。
说不定的确是这样。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被打的。”我没好气的抱怨道。“他们只要碰我一下,我就立刻把你的所有信息都供出去。”
说完,我不待她做出下一步反应,便径直走向墙角,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迈出了步子。
如同我们所预料的一般,车上真的有两人在驻守,而且更危险的是,他们并没有在玩手机,而是无所事事又略有警觉的望向前方。
如果我和林寒经过这里的话,肯定会被抓。
按计划,我立住了,同他们目光相接。
接着,我撒腿就跑。
没错,这就是我的计策。
尽管刚才的那人说了“在室内谁穿棉袄啊?”但在他们的潜意识中,他们所能牢牢记住的词语仍是“白棉袄”。因此,戴上了口罩和帽子,穿上白棉袄的我肯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加之看见他们就快速跑走这一反常举动,他们肯定就会认为我是林寒,是他们的目标。
这就叫战术,这就叫智谋。
我尽可能的慢些跑着,同时把脚步声弄得沉重一些。
我可能是疯了,但在此时此刻,我居然希望那两人能够追上来。
在我向远处跑了三秒钟之后,我听见了猛的关上车门时所发出的“砰”的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同样沉重,但又杂乱得多的脚步声。
据此判断,那两个人应该都追上来了。
调虎离山。
“她在地下车库!马上要跑了!”我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大吼。“她往四号门那里跑了,应该是要上去,别让她跑了!”
如同被猎豹追赶,急于逃命的黑斑羚一般,此时的我顾不得一切状况,只是一门心思的向楼梯间冲去。
我跨入楼梯间,紧接着便握住门的一角,重重的把它关上,紧接着便冒着滑倒的风险,三步并作两步的向一楼奔去。
当我用力的拽开一楼楼梯间的门时,楼下也迎合般的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应该是他们把门踹开了。
我纵身闪了出去,跑到了一楼宽敞明亮的大厅里。
我扒下帽子,拽下口罩,脱下了本属于林寒的,并不算太合身的白色羽绒服,把它们一同塞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
几乎在我收拾妥当的同一时刻,那两人从楼梯间里冲了出来。
我死死地咬住了牙关,闭紧嘴巴,努力的不发出过重的喘息声,把自己伪装成了恰巧路过的行人。
在我面前不到两米的地方,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双手叉腰,喘着粗气,用凶恶的眼神打量着过往的行人,而其中一个更是直接看向了我。
他的目光先是射向了我的额头,似乎是对我头上豆大的汗珠感到不解,紧接着又和我四目相对,仿佛要从这两扇微微颤抖的窗子中掏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我目不转睛的与他对视着,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他察觉到那个女孩其实就是我。我的身体也绷得紧紧的,如同一根一碰就断的树枝一般。
而然,最后还是我穿在里面的黑色毛衣替我解了围。
将目光下移至我的躯干时,那人眼中的些许戒备和疑虑消失的无影无踪,目光也从我身上移开了。
失去目标的两人一开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两人就有了接着跑下去的动力。
“唉,你看那边那个穿白衣服的,是不是她?”不顾众人惊愕和厌恶的目光,其中一人用手指指着远处,大声地嚷嚷着。
“呃.....你还别说,确实挺像的。”另一人眯起眼睛,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应该就是她了。”
话音刚落,两人就向远处那位无辜的路人飞奔而去了。
在逃离虎口后,我并没有选择立刻离开,而是待自己的呼吸平复了后,掏出手机,给林寒打去电话以确认她是否无恙。
令我松了一口气的是,她几乎立刻就接通了电话。
“逃出来了?”
“嗯,我把他们甩掉了。”看着远处由那两人引起的小小骚乱,我不禁心头为之一快。“他们现在正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呢。”
“那你现在在哪?”
此时我才察觉到,她周边的声音似乎有些嘈杂,似乎已成功的混入了人群之中。
“一楼大厅,我刚准备往外走。”我闭上眼睛,将身子倚在墙上。“你呢?”
“我已经从车辆出口走出来了,我刚才看了,没有人在跟着我。”较刚才相比,她的语气也变得轻松活泼了一些。“我正在往公交车站走,你也快点过来吧。”
“好。”挂断电话,我直起身来,走向门口。
一个抱着两臂的中年人仍然守在门口,微微昂着头,审视着每一位过往的行人。那眼神会使人无故的联想到古代天牢里的狱卒。
我想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摆脱了他们,便冒着极大的风险与他擦肩而过,可惜这一行为并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只是淡淡的扫了我一眼,便继续搜捕着他们所等待的猎物了。
尽管他们已经逃出生天。
极为轻松的,我走出了商场。
逃出了牢笼。
然而,因为计划成功而微微得意的我忘了凛冽的寒冬还在外面等着我,他见我成功地逃了出来,便用夹杂着冰霜和沙石的狂风来为我接风洗尘,想要热情的款待我。
逞强的向前走了几步后,我意识到,如果再用这件单薄的毛衣来应对这糟糕的天气的话,我可能就要和感冒药还有热水一起度过这个礼拜了。
在我不远处的前方有一面倒车镜,我向他走去,仔细地观察着镜面。
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和冰冷高耸的建筑,并没有窥视着我的眼睛。
于是,我便迫不及待的从纸袋中取出羽绒服,哆哆嗦嗦的穿上了它,拉紧了拉链。
感到暖和一些后,我便径直走向了公交车站,并在那里发现了那个熟悉的深蓝色的身影。
“怎么这么慢?”
林寒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淡淡的说道。
“我刚才观望了一下,没人跟着我们,我们安全地逃出来了。”
她那冻得有些通红的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那么,接下来的话,你可以去找吴....”
“吴素?你是脑子有病吗?我找他干什么啊?”她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你听好了,这段日子,我要住在你家里,直到他们走了为止。”
“林寒,恩将仇报真的好吗?”
“恩将仇报?我只是去你家躲几天啊。”她给了我一个不耐烦的白眼。“我会帮你收拾屋子的,你就当雇了一个保姆嘛!伙食费和住宿费就当是你付我的工资了,我们两清了。”
“你觉得我会雇佣一个成天给我找麻烦,还虐待我的保姆吗?”
“完全有可能啊,毕竟我的手里有你的把柄嘛。”
权衡了一会,我最终还是妥协了,便抬起头来,略带恨意的看着林寒。
“就按你说的来吧,去哪都比呆在这强。”
我站起身,向路对面走去,林寒忙把她手里的袋子递了过来,接着便一蹦一跳的走在我的旁边。
“我们现在直接回你家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吃剩菜的话。”我艰难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两点半,我家楼下的那家生鲜超市应该还没关门,所以....”
“今晚我要吃芹菜猪肉饺子,还有牛肉和虾子。”
“我不认为你的工资高到这个程度。”
“哎呀,谁不知道冷老板你财大气粗,肯定不会差这点钱的啦!”
互相拌嘴着,我们走到了街对面,打到了一辆车,离开了这里。
惊心动魄的购物之旅总算告一段落了。
十几分钟后,我和林寒走下了出租车,踏进了尚未关门的超市的大门。
“听着,我负责买肉,你负责买菜。”把东西寄存到购物台后,我对林寒命令道。“买完我们在超市门口碰头,菜记得买新鲜的,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要吃饺子,牛肉和虾子。”
“你得买芹菜,西红柿和土豆。”我仔细回想着冰箱里剩下的蔬菜。“其他的...就先不用了吧。”
“明白了,我要吃饺子,牛肉和虾子。”
林寒像一台卡带的老旧录音机一样,不厌其烦的重复着。
“好了,别磨叽了。”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超市。“我会给你买的。”
即使背对着林寒,我也能想象到她脸上那得逞的窃笑。
大概是老天看我今天太倒霉,便降下一些恩惠一般,这个超市并没有被疯狂的人群席卷一空,许多新鲜的食材仍旧静静地躺在货架上,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泽,等待着我的挑选。
“芹菜猪肉饺子,四喜丸子,西红柿炖牛肉还有炸虾配薯条。”我在心里默念着。“只有两个人,做这些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尽管心存疑虑,我仍然照原计划购买了食材。
出了收款台,我打算与林寒碰头,却发现她正站在门口的爆竹摊上,手里拎着刚刚买的蔬菜。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从购物台取出了寄存的东西,走出了超市。
看见了我,林寒连忙迎了过来,她的左手拎着那袋菜蔬,右手却攥着一把仙女棒。
“买这东西干什么?”我皱起了眉头。
“今天是除夕啊,当然要放烟花了!”林寒抬起头,两颊被寒风吹的微红。“多有节日气氛啊,你不买点吗?”
“我为什么要买?”我扬了扬眉毛。“对我来说,今天只是普通的一天而已。”
说完,我便丢下林寒,一个人向小区的方向走去。
“嘁,真没情调。”
她不服气的抱怨了几句,便紧紧地跟了上来。
走进小区,打开单元门,坐上电梯,我和林寒来到了我所在公寓的门口。
掏出钥匙,插进锁眼,逆时针旋转九十度,我打开了房门,为这个灰暗的公寓带来了第一位客人。
一进门,林寒便迫不及待的甩下了鞋子,在屋里四处参观着,嘴里不时发出“哇”“啊”“我去”这样的的感叹词。我则脱下了外衣,径直走进了厨房。
两分钟后,林寒终于结束了她的参观之旅,便来到客厅,脱去外衣,一屁股扎在沙发上。
“你家的装修风格可真好啊....”她穿着褐色的毛衫和黑色的薄裤,占据了沙发二分之一的地方。“要花多少钱呢....”
“不清楚,不在意。”我端了两杯茶过来,将它们放在茶几上。“这栋房子的一切都是我父亲操办的,我只是负责住进来而已。”
“那...你父亲为什么不和你住在一起呢?”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迟疑。
“因为他抛弃了情感,打算和金钱与工作过一辈子。”我简短的回应着,同时更改了话题。“今晚你就睡右手边的那间卧室吧,至于衣服...”
“好....怎样都好....”她昏昏欲睡的回应道。“让我先睡会...”
我白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一眼,从地上拾起扫把,用它戳醒了林寒。
“好疼!你干什么?信不信我电你?”
“听好了,我可不是无偿让你住在这里的,你得用体力劳动来支付你的房费和餐费。”我冷酷无情的命令道。“现在去把屋子的地板给扫了,接着去清厨房的水槽!”
她还想反驳几句,可很快就在寄人篱下的现实和阴冷的视线的双重压迫下投降了,便乖乖的操起扫除工具,开始清扫起来。
一个半小时就在劳动中过去了。
望着一尘不染,干净整洁的屋子,我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林寒则晃晃悠悠的走向客房,直挺挺的扎在床上。
“现在是下午五点,我让你睡一个小时。”我拿出手机,定好闹钟。“六点准时起来准备晚饭,知道了吗?”
“知道了,再烦我就杀了你。”杀气伴着幽怨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我默默的把手机放在桌上,转身去准备食材,可没过多久就被林寒的困意所传染,倒在沙发上沉沉的睡去。
如同一杯冰水最能让干渴的人欢悦一般,一场无梦的酣眠让十分疲乏的我感到了无比的放松,不止休息了多久才被林寒唤醒。
“你的手机都响了五分钟了,你还想睡多久?”
恍惚中,我并没有看清她,只是见到一个朦胧的身影站在我的面前。
“嗯....起,现在就起。”
我摸索着坐了起来,在打哈欠的同时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她的身影。
她的嘴里衔着一个黑色皮筋,眉头有些微微紧皱,两只手已将两鬓的头发梳到脑后,似乎要梳成一个马尾。
我并没有过多的观赏柔顺的黑发在灯光下散发的光泽,而是撑起身来,控制着仍有些迟钝的躯体向厨房走去。
当我将袋里所有的菜蔬和肉类都摆在橱柜上时,尖锐的哨声突然从我身后传来,还未等我回头望去,一根鞭子便重重的抽在了我的脖子上,使我那尚未清醒的大脑彻底运转了起来。
回头看去,我发现林寒的手里正攥着她刚刚梳成的杰作,满脸奸笑的看着我。
“清醒了吗?”
她将身子微微前倾,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托你的福,彻底清醒了。”即使不去看,我也知道我的脖后肯定浮起了一道细长的红印。“而且差点就过去了。”
“清醒了就好。”她走到案板前,抻了个懒腰。“你要做什么菜?”
“芹菜猪肉饺子,四喜丸子,西红柿炖牛肉,炸虾配薯条。”
“嗯,还挺丰盛的嘛!”她满意的笑了起来,却突然转变了脸色,一副紧张的样子。“等等,做饺子的话,你发面了吗?”
“冰箱里还有七十多张饺子皮。”我指了指身后。“你能吃几个?”
“十一二个....左右吧。”
我点点头,转身从冰箱的下层翻出二十多张饺子皮放在厨柜上。
“你应该感到庆幸,我今天亲自给你打下手。”林寒从刀架上取下一把尖刀。“我们开始吧。”
虽然我十分厌恶,甚至有些憎恨林寒那扭曲的性格和丑陋的面具,但对于她的厨艺和家务,我还是比较满意的。
可能是一个人生活的缘故,林寒干起活来十分熟练,并且毫不含糊。
如果让外人见了,大概会更加可怜她吧。
在一开始,我和林寒因为准备食材的繁重,并没有过多的交谈,但在奋战了一个小时,将全部食材准备完毕的条件下,林寒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为什么?”
在我剥虾的时候,林寒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为什么?”
“你今天为什么要救我?”她放下了手中的菜刀,转过头来,略带疑惑的看着我。“按常理来说,你应该丢下我就跑的,这样的话,你就能摆脱我...这颗定时炸弹了,但你为什么要帮我逃出去呢?”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算很清楚。”我用袖子拭了拭头上的汗珠。“当时的我内心很矛盾....”
“说的太对了!我看你当时站起身来往外走,那可能就是要丢下我不管的预兆吧。”她不满的踢了我一脚。“但你怎么回来了?快给我个解释。”
我放下了手中的活计,长叹了一声,看向窗外那漆黑的,不时闪过光亮和巨响的深夜。
“第一,我固然恨你,但我更恨那些迫害你的混蛋。”一碰黄澄澄的烟花晃花了我的眼睛。“不知怎的,一看到你的表情和神态,我就认定你是...较弱的那一方。”
“所以说,请你客观的回答我,你要逃离他们的抓捕,真的是为了远离黑暗吗?”
我直视着她的双眼,她并没有躲闪。
对视持续了半分钟,她转过头去,操起菜刀,继续剁那已经很碎的肉馅。
“我相信,你是为了那女孩的事,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这似乎并不是答案,但我仍选择接下去。
“一部分,当时的我天真到不能再天真了。”
“这么说吧,和你一样,如果没有他们,我到现在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她咬着牙,两眼放出憎恨的光芒,拿着菜刀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但他们不过只是帮凶,我的...藏在幕后的那个人才是主谋。”
“你的...”
我从她的话中察觉到一丝端倪。
“请继续我和你刚才的话题。”冰冷的话语从林寒的嘴中射出,像万把寒刃一般刺了过来。“如果你不想被我砍成肉酱的话。”
“嗯...第二....你....”
关于这个理由,我并没有说下去,但暗夜中的闪光还是给了我继续讲述下去的勇气。
“你.....在把你丢下,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个女孩....我把她....所以....你....”
“更换对象的....赎罪?”林寒扬起了眉毛。
我以沉默回应了她的询问,同时在脑中回想着早上的那句话。
“所以我现在只能对你好了,加倍的对你好。”
五味杂陈,无言以对。
“是这样啊,冷暖...”林寒喃喃的念叨着。“那太好了,我们的关系不会改变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发自内心的去帮助你,你就会放了我?”
我站起身,从柜上拿起一碗面糊和一个空盘子。
“倒不至于放过你,但在以后使用你时,我肯定会因为你的善心而缚住手脚,无法更好地去达到目的。”
她戴上了塑料手套,开始将菜板上的肉末揉成丸子。
“但你救我是为了赎罪,是你为了满足自己内心想法所做出的利己行为,我便不用对你感恩戴德,我们的关系也不用改变了。”
能够面无表情的说出这番极度无耻的话,不愧是林寒。
但在某种意义上,她说的十分正确,我就是因为陷在往事中不能自拔才会回头救她。
如果我能正视过去的话,此刻的我就应该在一个人享受宁静的美好了吧。
啊,该死的,无法更改的选择啊....
“你还有第三点吗?”不知为何,她射像我的眼神中有一丝期待。
“从某些方面来说,我们是同一类人,甚至可以说是同伴。让我把同伴推下深渊....”我叹了口气,将鲜虾裹上面糊。“恕我心软,下不去手。”
“凭你刚才的那句话,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成功的从飘荡的灰尘升为卑贱的蝼蚁。”他成功的捏成了一颗丸子,便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但你还是太软弱了,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把你一脚踢下去的。活在这世上的第一要义就是杀伐果断。”
“是,是,我的心是肉做的,别人的心是石头凿的,你的心是钢铸的。”
我以不耐烦的抱怨结束了这个话题,可不到二十分钟之后,林寒又引出了另一个话头。
“那个,从我进门的那一刻,我就一直想问了,电视柜上的那张照片是...”
与上次不同,她这次的眼神充满了询问的意味,仿佛在说“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我母亲。”
为了打消她的好奇心,我告诉了她。
“啊....是这样啊。”她同情的点了点头。“她...她就是另一部分原因,对吗?”
我点了点头,将两颗西红柿扔进沸水中。
“那,为什么...”
“那我请你告诉我,如果他们抓住你,会发生什么呢?”为了不被触到痛处的我匆忙的更改了话题。“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我本以为她会因不愿想起往事而闭上嘴巴,但她却将真相道了出来。
虽然有些微微颤抖。
“我....如果我被抓住的话....我会...我会沦为工具....”
“我....我说完了,换你了。”
既然她已经在这局残酷无情的回合制游戏中亮出了自己的牌,我便也没有理由再继续逃避了。
“我和我母亲都是为满足人的一己私欲而被造就出来的牺牲品。”我操起水果刀,将已经剥皮的西红柿切成小块。“某种程度来说,她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倒不如说,她一直在保护我。”
“哦,是这样啊...”
见话题尴尬的停滞了下来,我和林寒便没有继续下去,而是专注于菜肴上,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除了必要的沟通,我和林寒都保持着缄默,直到我们包完了最后一个饺子,她才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嗯....真是累死我了.....话说,现在几点了?”
“八点十五。”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林寒显得有些吃惊。“快把电视打开,春晚早就开始了。”
“春晚?那东西有看的必要吗?”我冷冷的望向电视。“在我眼里,自从猴年,春晚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嗯,猴腮雷,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吉祥物。”林寒赞同的点了点头。“但你还是把电视打开吧,毕竟过年的标志就是看春晚,哪怕当背景音乐也行。”
我站着没动,打算把饺子下到锅里,早点吃饭睡觉。
“你以为我在假期就不会随身带着电击器吗?”
听见这句话,我确信我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便只得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调出了春晚。
“好了,接下来我们就把饺子....你穿衣服干什么?”
我回头看向林寒,后者正在套上一件厚厚的毛裤。
“下去玩仙女棒啊。”她用看外国人的眼神不满的扫了我一眼。“过年放鞭炮,这不是常识吗?”
“可饺子还没下锅呢。”我指了指厨房。
“做好的四喜丸子我放在锅里了,我们回来估计还是烫的;砂锅的保温效果很好,西红柿炖牛肉不会凉;饺子和炸虾做得快,等我们回来弄也来得及。”说着,林寒已经披上了她的白羽绒服,不耐烦的催促着我。“所以说你快穿衣服,陪我玩仙女棒!”
“我希望你入乡随俗,在我们这,这东西叫呲花。”我不耐烦地将手中的遥控器掷向沙发。“但先说好,我是不会陪你放的。”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让你放了?”她不客气地用手指戳着我的脑袋。“你看我买你的份了吗?”
我不情愿的穿上了外衣,陪她走下了楼。
室外的空气漫着一股焦纸和硫磺的味道,也就是所谓的年味。远处,形态万千的焰火在天空中此起彼伏的怒放。虽然样式不同,颜色各异,但在黑夜的映衬下,这幅场景倒有些像颇有韵味的抽象派画作。
与烟花爆炸时发出的巨响一起传来的,还有人们的欢声笑语。
爆竹仿佛一种神药,或者说是麻醉剂。它使每个人都忘了自己所经历的苦难,深埋于地底的往事,寒冷刺骨的眼泪,转而去将自己的全部牵挂,梦想与展望全部寄托在这小小的鞭炮上,脸上带着笑容将其点燃,希望他能炸碎人生路上的全部坎坷,炸碎一切不顺心意的麻烦,炸碎所有痛彻心扉的悲剧。
在这万家灯火之时,被社会遗弃的少年少女也有些沉浸在这盛景之中。
虽然冰冷的心依旧冰冷,无情的人依旧无情。
林寒从兜里掏出了新买的打火机,点燃了仙女棒。她左右手各执一只,在空中龙飞凤舞的画着令人炫目的,毫无意义的符号。
笑容在她的脸上渐渐绽开,但那并不是刻在面具上的羞涩的笑容,也不是露出真面目时所发出的变态,扭曲的笑容。
她的嘴角弯曲成了优美的弧线,再慢慢张开,露出闪耀洁白的贝齿,眼里跃动着一股很难描述的光。
混杂着愉悦,希望,同时携着哀伤的光。
大概是这样吧。
她又点燃了一支,强塞到我的手上。
“不....”
“来嘛!就一支!”
此时的林寒倒颇像她所说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为了不破坏她的雅兴,我闭上了嘴,静静地接过了那只闪耀着白光的烟花。
我本想待它静静地燃尽,但很快便违背了自己的本愿,开始挥舞了起来。
在一开始,我只是毫无规律的鬼画符,但很快,那些毫无意义的形状渐渐聚到了一起,绘成了几个人形。
母亲,我,还有他。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破天荒的回到了家中,还带回来了满满一后备箱的烟花。于是在晚上,兴致高涨的我们整整放了半个小时的焰火。到最后,只剩下了三支呲花。
“孩他爸,咱仨一人一只吧!”妈妈拂去了结在头发上的冰霜,将一支递予了他。
他仍是面无表情,但眼神却微微柔和了一些。
点燃过后,我和他只是毫无目的的挥舞着,但妈妈却颇为郑重的用它画了一个大圆,包住了我们三个。
“你这是干什么?”他有些惊讶。
“我在把我们三个锁起来。”望着烟花,她露出了笑容。“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永远。
永远?
当年锁在一起的三个人如今在哪?
一个离开了我们,永远地睡着了。
一个失去了灵魂,整日与金钱为伍。
一个孤独的站在街上,回忆着一切。
永远。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的烟花早已熄灭,只剩一根冰冷的塑料棍握在手中。不知何时留下的泪水在双颊上凝成了两道冰痕。
察觉到之后,我赶紧用袖子将着悲伤的标志拭去,抬起头来,打算招呼林寒回去。
可问题是,她也在哭啊。
她手上最后半只燃烧的烟火照亮了脸庞,毫无高光的双眼渗出几粒珍珠,两唇却微微蠕动着,仿佛在诅咒着过往一般。
烟花燃尽,她又呆立了一会,突然毫无征兆的拍了拍自己的脸,用袖子擦干了眼泪,紧接着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一抬头,死死的盯住了我。
我装出一副对枯树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让她放下戒心,同时平复情绪。
“哈哈,放的真是痛快啊。”一分钟后,她面不改色的撒着谎。“我们回去吧。”
沉默伴着我们回到了楼里,直到将所有的菜肴端上桌的时候,我们才开口。
“不说点什么吗?”
她将自己的杯子倒满可乐,把瓶子递给了我。
“呃...”
两股洪流在我内心激烈的碰撞,最后,我妥协的将可乐倒向杯子,紧接着端了起来,撞向她手中的杯子。
“春节快乐。”
“春节快乐!”
她很满意的与我碰了下杯子,紧接着,我们便开始品尝起了自己的杰作。
“炸虾和薯条弄得还行。”我悬着筷子,发表着看法。“不过你这四喜丸子的肉太碎了,都成红烧狮子头了。”
“那按你这么说,你的西红柿炖牛肉加了那么多水,早就变成番茄牛腩汤了吧!”她不服气的指了指砂锅,一口吞下了一个饺子。“嗯...但饺子,唔,饺子好吃,肉馅里面有汤汁啊!”
但在这短暂的评价后,我和林寒那为数不多的话题又终止了。
静静地吃了几分钟后,林寒叹了口气。
“刚才放烟花的时候,你哭了,对吧?”
“你不也是吗?”我回敬道。“当时在想什么?”
她双眉紧皱,斟酌了一会才开口。
“我想要构建属于我的交际圈的原因,你呢?”
“一段永远也忘不掉的....记忆。”
“总之,新的一年,我们都要振作起来!”她清了清嗓子,举杯和我碰了一下。“在新的一年里,我要利用你和我的聪明才智来进一步的达到我的目的!”
“那我就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我能摆脱你,然后进一步的与这社会保持距离。”
“做你的美梦吧!你认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我的扫雷机。”
“那可不一定,我们走着瞧吧。”
将情绪恢复成平常状态后,我和林寒不约而同的将话题引到了春晚上,尽管今年春晚总体上依旧在走下坡路,但某些相声和歌舞的质量还是很高的。
半个小时后,吃饱喝足的林寒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尽管筋疲力竭,但我仍强撑着去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
当我终于打扫完之后,我走出厨房,打算铺床睡觉,但出乎意料的是,林寒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侧面躺着,几绺头发垂到地上,仍有些微微发红的眼睛紧闭着,嘴角却不知为何仍然上扬着。
我本想直接把她丢在这里,自己回去睡觉。但思来想去,我最终还是拽出了一条薄被,盖在了林寒的身上。
此时的我已经耗尽了全身的所有力气,便也栽倒在沙发上,坐着进入了梦乡。
在我意识恍惚之际,我渐渐意识到,这个春节完全违背了我的本愿。
不是平常的一天。
不是只身一人的一天。
不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不是我理想中,计划中那美好的一天。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想法迅速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并很快的占据了主流。
以这种方式度过一天,也不算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