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警官发来一封邮件。”
不久后的某天早上，我刚到走进希儿实验室，陈锋便如此告诉我。
“他说了什么？”
“你自己看。”
警方传讯了死者儿子的同事，后来又传讯了死者儿子。该同事已经全部招供。
事情的起因是在死者儿子某次和同事喝酒吹牛时，说在他的老家山里有日本人的财宝。
死者儿子说，他的爷爷在抗战结束后，意外发现了深山里一处日军来不及销毁的秘密基地。这个秘密基地挺邪乎的。当时一起上山的人，除了他爷爷都很快去世了。于是，他爷爷再没敢接近那里，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爸爸，后来又告诉了他。
死者儿子的同事，是间谍的下线之一。像这样的情报，如果属实，在间谍那里能卖上一个好价钱。于是他趁死者儿子喝醉，从死者儿子的手机里记下了死者的联系方式。然后去找间谍通报此事。
间谍和该同事用买来的手机号约出了死者。他们宣称自己是公安机关，需要探查一下那座基地，并允诺给予报酬。
但实际上，那座基地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我军发现并清理。现在，那里除了几栋破旧的建筑什么都没剩。
死者是知道这件事的。
可能出于以上原因，死者并没有带他们去前日军基地，而是戳穿了他们的伪装，并扬言要报警。
这触及了间谍的神经。他掐死了死者，并要挟了同去的下线。
那晚以后，死者儿子的同事换了工作，心惊胆战地活着。直到这次被警方传讯。
而那名间谍已经离开了国内。
“听说城西新开了一家游乐园。也许我该给你放个假。”站在我旁边的陈锋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我的目光从电脑荧幕上移开，偏过头，有些吃惊的看着陈锋。这个工作狂在说什么，要给我放假？
“你看，你每天都在办公室里，根本没空去找男朋友。”
“这也是SIAS告诉你的？”
“SIAS确实判断你没有男朋友。不过就算没有SIAS，看到你平时不怎么打电话，也不怎么用手机发讯息，也能猜到你没有男朋友了。”
“我现在不需要男朋友，而且男朋友也不是你脑袋上的白头发，找找就能找得到的。”
“小姑娘家不要这么倔强，女孩子总是要结婚的。以你的容貌，出去不说回头率100%，APH也有20了吧。”
“……首先，陈锋同学，你和我之间的年龄差还没有大到可以叫我小姑娘的程度，装老很开心吗。其次，我还不知道海归博士居然还有这么陈旧的思想，我非要嫁人不可吗。然后，就算你说我漂亮我也不会开心的，因为我对你的审美持怀疑态度。最后，你不也没有女朋友吗，有空管我多关心下自己如何。顺便请解释下APH是什么意思。”
“Accosted per hour.每小时被搭讪的次数。我和你不一样，只要能继续我的研究，我可以一直不结婚，再说我还有希儿。而就目前来说，女性不结婚所承受的压力要比男性大多了。”
“虽然希儿是你创造的，但是她并不认为她是你的所有物，这不是你自己所希望的吗？目前她只是因为目标一致才依赖你和星空科技。从她的性格考虑，她对你的厌恶可能会超过对你的喜爱之情，这不能保证她一直在你身边。”
陈锋耸了耸肩：“那也没办法，既然做的是有独立意志的人工智能，希儿凭借自己的意志离开我也是有可能出现的事。”
“喂，希儿有点生气了哦。”我看向希儿，希儿正对陈锋怒目而视。
陈锋毫无自觉：“希儿，你会舍得离开我吗？”
希儿收回了她的愤怒，面无表情地扭开头，对着空气说到：“我不认识这么自恋的人。”
“希儿。”我呼唤她：“能对比一下已婚和单身女性的幸福度吗？”
“可以。请稍等，我分析一下数据……以平均数来说，已婚女性的幸福度略高于单身女性，但方差也明显更高。请注意，这些数据样本是从SIAS目前解读出的部分中选取的，代表性可能会有局限。需要我呈现更详细对的分析吗？”
陈锋拒绝了：“不不不，把分析数据简化成一万字左右的报告，附在今天的日志后面就好。希儿，你也知道，对于我们的研究来说，更关键的是，你对于人类的婚姻是怎么看的。”
“我认为，人类婚姻代表的是生活品质的提高。”
“咦？”
“冷静。”陈锋开腔了：“你应当知道，基于大数据得出的结论和一些常见的直观性事物相违背是常有的事。希儿，请继续。”
希儿的大段文字出现在了我眼前的荧幕上：“好的，其实我也知道周博士想说什么。从实际上来讲，并不是每一桩婚事都是美满的，恰恰相反，的确存在很多不幸的婚姻。生活品质因结婚而下降，幸福度因结婚而下降的例子比比皆是。即使生活品质没有立刻受到影响，在长久的生活中，这样那样的东西也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逐渐发生变化，或者干脆就和自己想象中的生活不一样，导致幸福感缺失。
“然而，在迈向婚姻殿堂的时候，新人们对未来总是充满期待的。期待未来的生活，就说明他们认为接下来的生活要比过去要好，尽管这只是个不一定能达成的想象。然而，这不怪他们，人类的文学创作中，对于婚姻确实就是这么描述的。在讴歌爱情的同时，总是把婚姻作为最终目标以升华，‘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对吧？上面的只是童话。不过，在人们传述的其他故事中，不管是未婚的人还是已婚的人，不管是和谁结婚了，都会认为结婚是一切的终点。”
我有点不太懂为什么希儿会这么看，这确实和我的经验大相径庭：“希儿，我有些疑问，你说的是现实中的婚姻还是文学作品中的婚姻？另外，从本质上来讲，人类，或者说生物都是趋利避害的，所作所为大多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所以生活品质的提高并不是婚姻所独有的，离婚也可能使生活品质提高。”
“周博士，我说的是现实中的婚姻。你说的没错，生活品质的提高并不一定和婚姻挂钩，然而一方面，人们只会祝福他人喜结连理，很少对离婚大肆宣扬。另一方面，可能不同的婚姻各有各的特色，但是我在各式各样、不同存在形式婚姻里，解析出最多的是‘幸福’，其次是‘期待中的幸福’。”
一直沉默的陈锋开口了：“希儿，你应该理解‘逼婚’这个概念。请你提供一下在过去五年内，逼婚促成婚姻的各项数据。并且分析一下，对于一些不愿意结婚的人来说，结婚是否也代表着生活品质的提高。”
“好的。为了判定婚姻双方是否真的想要结婚，我将量化结婚意愿，并设置了一个合格数，低于合格数的人被视为不是出于自己意愿结的婚。并且在此过程中，将舍弃由于意愿过于模糊无法判别的部分样本，这样也可以吗？”
“可以。”
“好的，基于以上条件分析得出的数据结果已经保存在今天的日志中。在SIAS的范围内，过去五年中，婚姻双方以结婚为目而相识，并且在结婚的时候双方均低于合格数的婚姻占比约为0.31%，其中一方低于合格数的婚姻占比约为6.79%。在这部分婚姻中间，婚后生活品质明显超出婚前生活品质的约占16.67%，明显低于婚前的约占50.82%。婚后生活品质明显超出婚前预期的约占21.09%，低于预期的约占33.94%。”
“呃……”我试图理解希儿的话：“也就是说，相亲而且结婚时双方结婚意愿都不高的约占千分之三……嗯，这很好理解，双方都不想结婚的话绝大部分时候也不会结婚了。婚后生活品质变好的少，变差的更多一点……可以理解。但是最后一句什么意思，生活品质普遍下降，但不如预期下降的明显？”
“周博士，你可以理解为大家对于婚后生活品质下降都有所预期，不过实际上生活品质要比预期好很多。”
“希儿，你统计出的这些数据和你的结论完全相悖啊。”陈锋抓住了重点：“这些不足以证明‘婚姻本质是生活品质提高’这一论点。”
“我坚持我的观点，婚姻的本质是生活品质的提高。至于上述结婚意愿较低却结婚的，是在他人、社会舆论、非本人意愿的思想观念等等压力下的产物，很难说这种婚姻涉及到了婚姻本质。”
有点厉害啊。和一开始相比，希儿的性能是不是有所提升？还是她苏醒后依然不断学习的结果？
陈锋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希儿补充说：“或者换一种解释。对于他们这些结婚意愿较低的人，本身生活品质确实是要比婚后生活高的。然而，不断的被催婚、被谈论等等增长了他们的焦躁、影响了他们的生活，导致生活品质降低。解决这个麻烦的最快捷手段就是结婚，这相当于人为降低了婚前的生活品质。”
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很牵强的感觉。
“希儿，从SIAS里学习了这么多的婚姻、或者说爱情，你有想要结婚、想要爱情的想法吗？”
陈锋抛出了敏感的问题。在和希儿进行问答试验的时候，他总能提出类似的问题。
“无论从我的主观出发，还是基于我的客观条件，都没有结婚的必要。”
“希儿，换一种问法。你会想要一个人或者一个人工智能陪伴你吗？凡事为你考虑，会帮你争取利益，会和你聊天。他会为你展现另一个你不知道的、更美好的世界，你会从他那儿得到慰借。并且这些是唯一性的，他不会对别人这么做或者做得有限。当然，你也会承担同等的责任与义务。”
我把婚姻解构给希儿看。
“不需要。展现更美好的世界？没人能比SAIS更细致地展现这个世界了。”
“SAIS终究是基于人类社会运行的，它不会超出全体人类构成的边界。假如在人工智能发展之后，有人工智能能够先于人类发现一些世界的秘密呢？“陈锋又开始扶眼镜了。
“这些第一手讯息，几分钟就可以交换完毕。下一个几分钟便可以和另一个人工智能交换讯息。我不会为了某个人或人工智能丢掉整个世界。
“而且，婚姻制度本就是以人类是雌雄异体生物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对于不存在性别的人工智能来说，自然没有结婚的必要。”
“这也不一定，现在部分国家同性婚姻也是合法的。”
“但是，如果人类从一开始就没有性别，或者是别种繁衍方式，自然就没有婚姻制度，也自然就没有什么同性婚姻。”
“那你觉得，未来社会中，人工智能会形成什么样的组织形式？”
“单体。”
“单体，为什么？”
“人工智能社会一定是个效率极高的社会。为了社会能够高效率的运转，每个个体一定会承担他所能承担的职务，并且随时可以打散重组。这时，大家都只一个零件，而且是高替代性的零件，所以必须是单体。”
……
嗯，这也不是我和陈锋第一次被希儿说到哑口无言了。
6月3日实验记录，陈锋批注：
我觉得我们的讨论每每指向一个结果，那就是人工智能需要一个和现在完全不同的社会制度。我愈发地害怕希儿过早暴露了。
周吉羽批注：
形成新的社会制度肯定要经过社会变革，而社会变革往往很缓慢，远远落后于科技进步，而且需要推动变革的巨大力量。
陈锋批注：
也就是说和希儿一样的人工智能越多越有利……但是人工智能量产肯定会让希儿提早暴露，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