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即伊始”

观众感到风刃似的剃过他的脸。

肾上腺素的刺激下,观众不禁有种大叫的冲动。

地面飞速地奔向观众。

一股不可名状的感受席卷全身。

道路。一只手臂。一滩血色渐渐从视野边缘蔓延开。

然后一切渐渐漆黑一片。

那股新奇的感受也不翼而飞,只剩下点点电流的酥痒。

观众把手从充气座椅的扶手上拿开。观众又回到了立体影像感官歌剧院。

观众站起来,与人们一同鼓起激烈的掌声。

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

“……这部电影虽与其它大部分的十三艺术电影一样,采用自我了断的题材,但依然有其闪亮之处……”

影评家停了下来,回忆了一下。

沉思了一会,他又提笔继续写道:

“……让笔者印象深刻的是主角最后把手枪伸入口腔的场景。那股从嘴中传来的冰凉触感与渐渐加速的心跳及呼吸深刻地展示了人类对于未知的死亡的恐惧……”

“……其另一个亮点在于创新地加长了篇幅来交代主角自我了断的前因,故事性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影评家再次回忆起影片。

如此生动而又鲜活的场景,如同他正身临其境与影片中的人对话、互动。

仿佛这段人生属于他。

仿佛这份死亡也属于他。

影评家摇了摇头,喝一口咖啡,让自己从幻想中脱离出来。

提笔继续:

“……主角与朋友之间友好的讨论一下子升级为了激烈的论战。他们围绕‘自杀’这个命题互不相让,一个坚守存在主义的立场,另一个则坚持虚无主义的观点……”

“……就在主角的手碰到拔火棍时,朋友的那句‘如果一切都是无意义的,那你为何不去死?’击溃了他。他魂不守舍地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拨开了以前的自己不敢掀开的幕布,深入地思考,把虚无的逻辑推到极致……”

“……他首先在纸上写出‘生’与‘死’两个字,再在‘生’下面列举出‘友谊’、‘爱情’等词语,再一个个地沉思,再一个个划掉。这是主角在试图寻找生的目的与意义。最终,他把列举之物一个个都划去了,于是他把‘生’划去,将‘死’圈了起来……”

“……此时,他已经由一位虚无主义者转变为了一位十三艺术家。即使他还未感悟到死亡的艺术性,却也已经窥见死亡的某些本质……”

“……在市场上这部作品褒贬不一。大部分民众对于它的前戏不甚理解,他们只想看主角自杀的高潮。但,就像色/情影片一样,前戏虽若有若无,却别有一番风味不是吗?……”

“……所以,笔者对其创新之处持肯定态度。十三艺术也是一门艺术,如果只有高潮,那它便不太完整,娱乐性大于了艺术性;适当加入一些调料,那正是锦上添花……”

影评家搁下笔,舒了一口气。

他打开移动电脑,看了看从手臂投影在空中的图像。

明天又将会上映三部十三艺术电影,影评家都购了票。

希望明天的三部有值得影评的。影评家这样想。

问题在于,酿造甜酒首先要做的事是分解那些葡萄

“一位艺术家曾说过:人类的终极目标并在不先于死亡,而是之后。让我们在进入正题以前,先引入一个问题:如何酿造甜酒?过程中有一重要步骤是葡萄的分解腐烂。分解腐烂的方法有三种:第一种是霜冻,可以酿造德国的‘冰酒’。这种方法是让葡萄先经过数晚的霜冻然后再进行压榨。这样能大幅增加含糖量。但风险也不小,葡萄必须具备一定的品质才经得起整个过程。第二种是脱水,让葡萄挂在枝上一段时间,使其最终脱水成干。最后一种贵腐霉则是用霉菌来达到同样的目的。”

“见到三者的共同之处了吗:分解让活着的葡萄升华为艺术作品的部分。所以,我们就进入了正题。因为在一个人死后,你同样可以见到以上的过程以相似的方式呈现。而那些呈现之人,那些酿酒师被称为――第十三艺术家。”

――摘自《第十三艺术家》,《艺术报》114期

阿布拉克萨斯

“……生命与死亡本就是一体两面,是一枚硬币的两边。如果他们热爱着死亡那么必定也已同样的热情渴望着生活……”

“……他们是一群普罗米修斯式的人物。他们通过自己的死亡唤起了生者对生命的热爱。这种或说高尚或说愚蠢的做法让人不禁想到俄罗斯的个人恐怖主义者们通过自杀抗议政府对同伴的不敬。”

——摘自《评十三艺术家》,《观察者报》总期第451期

玛黑珥-沙拉勒-哈施-罢斯

“……如同酿造甜酒一样,你需要优质、新鲜的葡萄――即素材。我建议将过去的十三艺术电影都看一遍,寻找一个从未被前人所用的死法。”

“如果你找到了,那么恭喜你,你拥有一串优质又新鲜的葡萄了。抓紧机会,也许晚了一些,就有人先你一步了。”

――摘自《如何创作十三艺术》,匿名经济学家著

如何酿造甜酒或如何成为酿造师

“如果仅仅以新鲜来满足大众的目光,那并不能称之为艺术……会酿酒不能使其成为一位酿酒师。”

――摘自《评<如何创作十三艺术>》,匿名批评家著

没有无用的东西

记者:“请问您对十三艺术有何看法?”

被采访者A:“恕我直言,我认为这是一种愚蠢的行为。既然我们都只有50年寿命,为什么要提前结束而不是好好利用这50年去享受人生呢?”

记者:“所以,您持批判态度?”

被采访者A:“是的。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否定生,生活中有如此多的美好的事物,他们却视而不见。”

记者:“顺便问一下,您的必修思想课所选的科目是……?”

被采访者A:“享乐主义和存在主义。我坚信:‘没有无用的东西’。”

新陈代谢,更换新血

“第十三条,公民的寿命最高为五十岁,期间由政府承担血液更新费用。若无意外事故,五十岁公民需自主前往就近死亡站点;如违背,将被强制实施。”

――摘自《大洋国宪法》

后浪推前浪,前浪死滩上

“……有人对于宪法第十三条提出质疑,认为其是‘不人道’的……”

“……本人以为这种措施是必要的。我们的社会需要新陈代谢,需要更新血液,就像我们。只有这样,社会才能青春永驻,才能发展,才能永生。”

“衰老是死亡的附属品。我们已经通过每月的血液更替克服了衰老,更能克服死亡。但我们没有。相反,我们确立了死亡。想想看,当我们确定了自己的死期,是不是才抓紧每分与每秒,过得充实?……”

“……降生与死亡,新思与旧习。新与旧交替,我们的社会才得以前进。”

――摘自《宪法第十三条:人道或发展》,《时代》第514期

History,hisstory

学者看着眼前的投影屏幕。

最近十三艺术是个很火的话题,他准备写一杯关于其的书。

学者特地申请来到这里查阅第一位十三艺术家的记忆。

毕竟这种尊重史实的素养是选修历史的基本要求。

先生,您正在创造历史

记者:“请问您对十三艺术有何看法?”

被采访者B:“嗯,我认为十三艺术家们在创造历史。”

记者:“所以……您赞同他们?”

被采访者B:“不,我不赞同也不反对。即使是从前的历史,你也无法单纯地说它好或坏,更别说我们正身处的历史之中。我们不应作评判,在一旁观察,做一位旁观者、见证者,足矣。”

人人皆历史

“……旧时代的历史文献总有无数缺陷:因时代变迁而对当事人行为的不解、时间与事件的缺失……”

“……而现在,我们已经解决了这些问题……”

“……在我们死后,会有专业人员扫描我们的大脑,将我们的记忆传至历史数据库……”

“……在这个崭新的时代,人人皆历史。”

――摘自《人人皆历史》,《杂谈周刊》第173期

这是旧的,因此是好的;这是新的,因此是更好的

记者:“请问二位对于十三艺术有什么看法?”

被采访者C:“哦,我可是十三艺术的狂热粉,我特别喜欢它。”

记者:“为什么?”

被采访者C:“它很潮,不是吗?又时髦又酷。”

记者:“那么,您呢?”

被采访者D:“我觉得这玩意儿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以前的感官电影好,像《直升飞机上的三周》什么的。”

记者:“为什么?”

被采访者D:“可能是因为这是……新的?我是一个比较怀旧的人,所以……要不是我的同伴拉我来看,我才不会看这东西。”

永远先写最初闪现在心头的东西

Q:“嗯,先从这个问题开始吧。在你眼中,十三艺术是什么?”

A:“一门崭新的、不寻常的,主要探讨死亡的艺术。”

Q:“那十三艺术家呢?”

A:“我觉得他们其实很平凡,不比工人高贵,也不比其他艺术家卑微。他们只是想追寻一些东西,像科学家追寻真理,歌剧家追寻阿波罗与狄俄尼索斯一样。”

Q:“你成为十三艺术家的初衷是什么?”

A:“成为十三艺术家本来源自一个闪现在我心头的一个念头‘死亡为何物?它美吗?’。然后我就开始探究起了死亡的意义。然后我就接触到了十三艺术。而人一旦接触了艺术,总是想跃跃欲试,成为创造者。想由工程师蜕变为建筑师。”

Q:“十三艺术家的生活是怎样的?”

A:“其实与常人无异。吃饭时就吃饭,睡觉时就睡觉,工作时就工作。只是他们的头脑一刻未停,不断地思考。闲暇时间就去其他十三艺术家们聚会的咖啡馆什么的一起探究、聊天。”

Q:“嗯,下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但有些犀利。”

A:“嗯哼,问吧。”

Q:“若崇尚死亡,十三艺术家为何不杀人而是自杀呢?”

A:“噢,好问题。首先,十三艺术家们并不厌恶生命,相反,其实他们热爱着生命。生活是画笔,而死亡则是最后一笔。在追求死亡的同时珍惜着生命。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因为他们的作品仅有一个。所以他们并不是视命如草,更不会无辜屠杀生命。其次杀人虽也是一门艺术,但那是杀手或屠夫的艺术。杀戮会上瘾,会仅仅追寻杀人的快感、背德感和逃脱的庆幸、自傲。除非你能自控,把尸体盖成一间屋子什么的升华它。但这是很难做到的。”

Q:“我明白了。那么,你对外界对于十三艺术应该大众化还是高雅化有何看法?”

A:“这……我不作回答。”

Q:“嗯,真遗憾。下一个问题,如何创作十三艺术电影?”

A:“怎么说呢?嗯……如果一位十三艺术家已经构思完整了,他就会去赴死。然后在等待脑部记忆扫描时,意识会暂时保存。原本这个机制是为了让死者处理遗产等后事的。他在这个过程中剪辑,制作十三艺术电影。如果需要他人记忆还需向其提交记忆借用申请。上传后再等待十三艺术委员会的审批通过,就完成了。这是先辈们留给我们的宝贵资料上说的。”

Q:“有趣。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如何成为十三艺术家?“

――摘自《与十三艺术家面对面的Q&A》,《艺术报》第115期

在融融六月,夜半之时,

我在神秘的月下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