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随着柳世卿的步伐,出乎意料地来到了校门口。因为正是午休时分,校门口也因此大门紧闭,只是偶尔能看见老师模样的人员出入。

照理来说,这段时间学生应该是禁止出入的才是。

柳世卿却很简单地在与门卫大叔打了个招呼后,带着我从门房安保室溜了出来。

看来他说的“跟安保室的大叔关系不错”所言非虚。

被柳世卿称为“花园”的地方,并不是一座真正的花园,甚至不是一块地,而是一座咖啡馆——正是学校正对面那座“Un Giardino”。

“正确来说并不是‘花园’,‘一座花园’才是确切的翻译。”在进入“Un Giardino”之前,柳世卿如此给我解释到:“不过我们平常都叫它‘花园’啦,这样简单些。老板是从意大利回来的职业咖啡师,叫他海哥就好。

于早上我到来时不同,此时校外的街道已经十分热闹,隔着玻璃橱窗看去,就连“花园”内都几乎坐满了顾客。

看来这里生意很好。

柳世卿推开“花园”的门,浓郁而醇厚的咖啡豆烘焙香气扑面而来,门后的铃铛声伴随着店里的人声和搅拌棒撞击咖啡杯的声音鼓动着我的耳膜。站定看去,店内一共有上下两层,装潢简约又不失典雅。咖啡棕的主色调似乎也暗合着咖啡店的主题,混杂着香气一起,给予来客醇厚的感官冲击。

“Bevenuto!”一个浑厚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诶,这不是小柳嘛,今天刚开学吧。”

“是啊海哥,今儿生意还行?”

我扭头看去,一个比我更加高大壮硕的身影向前台走来。那是一个健硕的清年男人,身上的衬衫和马甲被强壮的肌肉撑得棱角分明。如果不是手中的托盘和腰间的围裙,恐怕我会认为他是一名健身教练而非咖啡师。

“还行啊,你看这满满当当的,新生也不少。”海哥走进前台放下托盘,转身到调制饮品的工作台前,双手忙碌起来,嘴上还不忘问道:“今天喝点什么?枫糖玛奇朵?”

“不了。”柳世卿摇摇手:“过来跟你打个招呼,本来想问点事情,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必要了。”

“好啊,到我这来不喝东西,下次得罚你杯Ristretto(意式超浓咖啡)。”海哥打趣道。

“我错了,哥,你可饶了我吧。”柳世卿也笑着回应道。“对了海哥,这是程陆,杂项社的新成员;程陆,这是海哥,‘花园’的老板兼咖啡师。”

“你好。”我已经没有心情再跟别人澄清关于我自己并不是什么“杂项社编外社员”这种事,索性顺着柳世卿的话说了下去,也少些解释的麻烦。

“你好。”海哥笑着点点头,手中的咖啡壶并没有停止拉花动作:“那么你小子今天又要来问什么事情?”

“嘿嘿,保密。”

“诶,你这小孩儿。”海哥摇摇头,一脸无奈地笑道:“又是什么‘秘密委托’?”

“不能说就完事了。”话毕,柳世卿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海哥,最近附近有开什么新的饮品店没有?”

“新的饮品店啊……我想想。”海哥将手中制成的咖啡摆上托盘,似乎一边思考一边道:“非要说的话,你们学校后门那儿开了家奶茶店,今天刚开的;稍微久一点以前,八月的时候南苑旁边还开了家清吧,叫什么……什么……好像是叫‘老派swing’?”

“得嘞,了解,谢谢海哥。”

“不过那种地方听起来不像是你会去的啊……”海哥一脸怀疑:“倒是像阿木那小子会去的地方。”

“阿木也常去那个清吧?”

“应该吧。”海哥耸耸肩:“上次他来‘Un Giardino’的时候我听他提起过,似乎他还挺喜欢那个地方的。你也知道,我们店里不让抽烟……”

“是啊,这也是我喜欢‘花园’的一个点。”柳世卿似乎很高兴:“走了海哥,下次来试试你的‘Ristretto’。”

“好嘞,Arrivederci(回头见)。”

“Arrivederci。”

同海哥道过别后,柳世卿和我走出“花园”,在店门口停了下来。

“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柳世卿问道。

“嗯呢。”我点点头:“氛围挺好的,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或许我们更应该去地理园仔细找找才是。”

“唔,这么说吧。”柳世卿说着,迈开步伐向前走去:“试想一个场景:假如是你,背着单肩包,先去超市买了东西,然后前往地理园,在地理园散了两圈步,再之后便返回班上。这个途中你把身上的单肩包弄丢的概率有多大?”

我跟上柳世卿的脚步,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落下单肩包的契机:“你的意思是,乔诗如没有说实话?”

“或者说,至少有些情况没有如实告诉我们。”柳世卿点点头,继续说道:“记不记得刚才在611,我提到过自己对乔诗如同学本身有印象,文铃也是如此。其实不总是因为每次总在第一考场的缘故,事实上整个年级没有多少人不认识总是序列第一位的乔诗如同学——每次考完试的年级表彰也好,宣传展板上的照片也好,倒不如说,焦点中心的乔诗如同学居然还没习惯自己被认出来,这种事情才更是奇怪。”

“可能这就是年级第一也不怎么擅长的事情吧,怎么处理别人的关注的眼光。”

“嗯呢,正是这样。但是她已经开始注意到这些,并尝试通过‘逃避’的方式去解决‘年级第一的优秀学生’,这个耀眼光环带来的的注目的问题。”

“诶?”

“你也注意到了吧,乔诗如同学身上那股近乎夸张的浓郁的香水味。”柳世卿扮了个捏鼻子的鬼脸:“刚才差点没把我熏晕过去。”

“你这也太夸张了……不过那味道确实浓郁到诡异。”

“对啊。”柳世卿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如果说她关于行踪的描述勾起了我的兴趣,她身上的一些特质更让我感到奇怪,比如说这浓郁的香水味道——又比如说,你注意到她的眼睛没有。”

眼睛?我回想起那对金丝眼镜后不停扑闪的长睫毛,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亏你还坐在她的旁边,怎么可以这么迟钝。”柳世卿开玩笑道:“从见到乔诗如同学开始,她就以一种快于一般人的速度眨着眼睛,眼白处还有些淡红色的细小血丝——如果不是眼睛里进了异物,或者是红眼病,那只能解释为一个不常戴隐形眼镜的人佩戴隐形眼镜后的不舒适的反应。”

“可是如果佩戴了隐形眼镜,为什么同时又要戴着框架眼镜呢?”

“那是因为框架眼镜是戴给我们看的啊——或者说是戴给洛珈中学的,乔诗如同学身边所有能认出她的人看的。”

“诶?

“像乔诗如那样的女生,不戴眼镜确实会好看许多,但贸然改变形象一定会引起大家的注意。所以乔诗如同学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校内佩戴框架眼镜,在校外,或者说她中午去的地方则可以佩戴隐形眼镜。这样一来不会引起校内同学的注意,二来在校外也能减少别人认出她的概率。”

“校外?等等,我有些糊涂了。”我疑惑地看向柳世卿:“只是简单的出校门来吃午饭或者买东西为什么要‘不被别人认出来’?”

“你自己已经把答案说出来了——如果说简单的出门吃午饭或者买东西并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地掩盖自己的身份,那只能是说明乔诗如同学并不只是简单地出来吃午饭或者买东西。”

“如果午餐时间出校门不是为了吃午饭或者买东西,她又能出来干什么呢?还这样神神秘秘,这样的‘好学生’总不能大中午去网吧吧……”

“程陆你这是偏见啊偏见——如果有人能在兼顾好学业和生活的前提下,找找乐子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谁说好学生就不能上课睡觉开小差下课泡吧了?谁说乔诗如那样的年级第一就不能带手机上学了?”

“唔。”我一时语塞,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反驳柳世卿。

“不过乔诗如确实不太可能去网吧,她的日常爱好似乎就是学习,真是可怕的家伙。”

“那还能因为什么事情在这大中午的时间溜出门来呢……”

“嘛,你别看乔诗如这样,说不定人家中午出来约会也说不定。”

“诶诶诶诶?约会???”

“对啊,你那么吃惊干嘛。”柳世卿白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所以说你们这些人的偏见啊偏见,就是你这种满脑子偏见觉得‘好学生就该死板的整天学习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多了,乔诗如同学才不敢‘展现真我’的好不好。这个年纪情窦初开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好学生身上却有种种无形的枷锁。这公平嘛?这不公平。”

柳世卿缓了缓,继续说道:“不过,既然以‘中午出来约会’这个假设为前提,很多事情就好解释许多。比如明明没有什么需求却要带手机来学校,应该是因为约会对象并非同学校的学生吧。对于乔诗如那样小心谨慎的人来说,约会校内对象说不定就传的满城风雨了,肯定还是校外的人要更加稳妥些;至于那个手包,应该也是为了方便约会才带到学校来的。”

“这么说来,那满身的香水味也是为了让男朋友好感更多些嘛?”虽说有些出人意料,但这样的解释确实让不合理的要素合理了许多。

“起先我也是这么想的。”柳世卿摇摇头:“但是刚刚我排除了这个想法。起先我以为她会去‘花园’,但是你也看到了,‘Un Giardino’今天近乎爆满,其中更是洛珈中学的学生占大多数。想要‘低调’的乔诗如同学根本没有理由选择‘花园’作为约会地点。况且那股香味的浓烈程度肯定不是在约会前喷洒能留存到现在的——话说回来要是真的跟男朋友约会味道那么冲,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确实。”我点点头,顺着柳世卿的思路向下延伸:“这么说,如果是在约会完之后喷的香水,那岂不是毫无意义?这么重的味道在校园里走,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吧。”

“一个思路有问题的时候就向反方向溯源嘛。”柳世卿放慢了脚步:“如果喷香水不是为了增加约会的体验,那倒不如想想香水本身的作用。十七世纪的法国,因为城市下水和沐浴设施及其落后的缘故,人们不得不使用香水掩盖身上的味道,当然这一时期也极大促进了香水行业的发展和进步。如果说,乔诗如是为了掩盖身上的某种味道不被察觉,那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会在约会完之后才喷洒香水。至于味道大而且明显难以去除的味道,肯定是香烟啦。要说学校周围有烟味的,适合约会的场所,恐怕只有这里了。”

柳世卿停下脚步,伸出手指指向前方。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前面的霓虹招牌上,赫然写着“老派sw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