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今天要举办画展的原因,省艺术馆内并没有多少参观的游客。

站在展馆大厅的门前,“杂项社”四人自然地与白婉若做了分别。

“那么一会,里面见。”

话毕,白婉若扭头走向在检票处另一方向的“工作人员通道”。

“真是辛苦啊,不愧是洛珈中学艺术班的头牌。”柳世卿这样感叹道:“不过白婉若自己真的想过这样的生活嘛?”

“这只有她自己知道了。”我耸耸肩:“不过画家本人能在这种画展上抛头露面,对于她本人来说也是很大的收获吧。”

“是啊,少年成名。”柳世卿瞥了瞥立在检票处门口的巨幅展示画像,画像上的白婉若站在一副画作面前,冲着镜头腼腆地笑着:“这样优秀的气质和形象,再加上同龄段几乎无人能匹及的实力……以后应该会进一所很厉害的艺校吧,再之后成为全国知名的大画家。啧,真是顺风顺水的人生啊。”

“不要这样随意地揣测别人。”文铃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但话语间却透露出淡淡的忧虑:“白婉若她,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快乐。”

“这样嘛。”柳世卿笑道:“真是厉害的魔女,这都看出来了。”

文铃并没有理会柳世卿,而是自顾自地向检票处走去。乔诗如见状,随即跟了上去:“等等文姐,我跟你一起去。”

“啊呀啊呀,好像生气了呢。”柳世卿拍了拍我的肩膀:“咱们也快跟上吧。”

“哦……”

我跟随着柳世卿的脚步,在检票暗处检验了票券后进入了展厅。

严格来说,这次的画展并不是白婉若的个人展,而是一次综合性的展出。没有特定的主题,没有特定的对象,是一次汇集了全江城各年龄段画家作品的展出。因此,从长长的展廊走去,一路上可以看见各种笔法,各种题材的作品。甚至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有一块属于他们的展区。

“真是厉害的画作。”

面对着一副描绘着江城市标志性建筑——黄鹊楼的油画,柳世卿如此感叹道。

“真看不出你还是会评鉴艺术的人。”

“切。”柳世卿不满地“切”了一声:“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给你嘚瑟的。”我努力地想欣赏面前的画作,心中的疑虑却率先蹦出嘴来:“你刚才说的‘魔女’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听你提起过两次了。”

“诶?我没跟你讲过嘛?”柳世卿歪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但只有半秒便一副释然的样子:“好吧,好像真的没跟你讲过,不过你怎么也不早问。”

“嗯?”

“好吧,好吧,我给你讲讲。等等,她现在不在这里吧。”柳世卿扭过头看向展廊前方,似乎是想确认文铃的位置,然而“杂项社”的两个女生早已消失在我们可见的视野之外。

“那么我说了哦。”柳世卿深吸一口气。

“行啦差不多别卖关子了。”我催促道。

“文铃她啊,从小就能看出别人的心思,以至于当时跟我们一起玩的小朋友没有人愿意接近她。”

“就这?只是看出一个人的情绪,并不算很难吧……”

“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柳世卿摇摇头,缓缓解释道:“这么说吧,只用多看你几眼,她就能分辨出你的心理状态。今天是喜悦是哀伤,再或者疑惑或迷茫,哪怕是你极力掩饰的什么……更不用说她只用和一般人交谈几句,就能断定出一个人是否在说谎。你记不记得乔诗如第一次离开611之后,我找文铃确认了一下?”

“好像…好像有这么回事吧。”我努力地想回想起当时的情况。

“就是这样。但你也知道嘛,人生在世,多多少少有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就像白婉若今天那样,不那么开心也要佯装心情愉悦的样子,人的行为并不完全受自己的主观意识操控——萨特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人即地狱’,便是这个意思。”

“‘他人即地狱’嘛……”

我回想起上午白婉若望着窗外出神的眼神,想着她说的“很多时候人是没得选的,不是吗?”。

“所以啊,在那之后大家都渐渐离开了文铃,几乎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

“也是在那时候被称作‘魔女’的嘛?”

柳世卿摇摇头,张了张嘴,但又合上了。思量了片刻后,再次说道:“嘛,那是后来的事情了。”

看着柳世卿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我便也没有继续追问。

两个人继续向展廊深处前进着。

在走过山水画的展区后,柳世卿冷不丁地张开了口:“文铃跟我提起过,你似乎对白婉若关注的有点多啊。”

“诶?”

“你自己的行为我也不好多评价什么,但是你小心点别被她父亲的耳目注意到了。”

“安啦,不是那种注意。”我反应过来柳世卿讲的是什么:“只是从小到大没见到过那种‘大小姐’,感到十足的新奇而已。”

“也是,这样的人其实还挺少见的吧。”

“而且她说的事情让我有些在意。”

“啥?”

“今天上午在‘花园’我们聊到过关于白婉若她自己的事情,我隐晦地提起了关于这段时间为什么她要自己乘公交车出行的疑虑。”

“我猜猜,她没有正面回答,对吗?”

“是啊。”我点点头:“或许有什么的不想说的隐情。”

“哈,也有可能是这段时间家里人要出远门也说不定。”柳世卿笑着,用他那狭长的眼睛打量着我:“为什么没考虑到这种情况呢?”

我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推论:“这种备受关爱的‘大小姐’,就算家里人临时有事或者要出远门,也会做好让她乘出租车上学放学的准备吧,但很明显不是这种情况。”

“不错的反证。”柳世卿似乎有些欣赏地点点头:“但还不够充分哦。”

“不够……充分?”

“嗯呢。”柳世卿双手抱胸,停下脚步,似乎在细细思索:“你提到过在你跟白婉若初遇的那天,她在公交车上的一系列行为和举动,看起来都像是以前几乎没有搭乘过公交车的那样。”

“没错,那天在公交车上,她先反复确认了怎么使用公交卡,然后在司机的催促下才站到公交车中后部,更不用说在人群中推搡拥挤的那副勉强的样子……”

“也就是说,白婉若同学在自己极不情愿的情况下选择了搭乘公交车上学对吧?”

“应该是这样。”

“那么程陆同学,你在什么时候会选择自己最不想选择的东西呢。”

“真奇怪啊这个问题……能选的时候肯定选择自己更想选的东西啊……诶?”

“嗯哼,察觉到了吧。”柳世卿挑了挑眉毛:“‘能选的时候’肯定选择自己更想选的东西,除非‘根本没得选’。”

柳世卿顿了顿,继续说道:“没错,白婉若之所以不乘坐出租车上学,不是因为‘想’搭乘公交车,而是‘不得不搭乘’公交车。”

“可我刚刚也说过,这种大小姐怎么会有‘不得不’搭乘公交车的时候……”

“你方才进行的推论是,如果一般的情况下,‘家里人出远门或者临时有事’的时候,一定会做好让白婉若搭乘出租车的准备;那么现在白婉若每天搭乘公交车上学,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

“将不可能的可能排除掉,剩下的就是真相,这就是‘绝对逻辑’——正如目前这个情况,只能从白婉若家里人‘并没有一般出远门’的情况来判断。”

“话是这么说,如果真的白婉若的家里人没有出远门或者临时有事,那么更不可能……”

“更不可能让从没有搭乘过公交车的白婉若自己去搭乘公交车上学了……吗?”

“确实,这样的逻辑太反常了。”

“并没有哦,你应当将所有的可能列举出来,比如有没有可能白婉若的家里人出了意外呢……”

“喂喂喂,你这个假设太不礼貌了。”

“而且也没有依据——一般来说要是出现这种事情肯定会听到传闻的,所以姑且搁置这个推论。那么剩下的一种可能,大概就是‘白婉若和家里人闹翻了吧’。”

“跟家里人闹翻了?听起来不太像是‘白婉若’这种乖乖女会做的事情啊。”

柳世卿耸耸肩,胸前的两只手也放了下来:“嘛,谁知道呢。我也就是这么一推测。但是如果将这个结论代入到假设中去,那么一切都好解释了吧:向来温顺听话的白婉若与家里人在某些问题上不和,导致她与家里人产生了严重的分歧。怒火攻心的白爸白妈盛怒之下断绝了白婉若的零花钱,并停止接送她上放学作为惩罚。虽然从小到大都未曾经历过,无可奈何的白婉若只能自己搭乘公交车上放学——这种推理明显比‘白爸白妈出事了’合理许多吧。”

诚然,虽然这件事本身多有蹊跷之处,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推论似乎是当下最合理的解释。

“至于因为什么事情闹翻了,或者说和家里人有分歧,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柳世卿拍拍手:“以上,推理结束,咱们还是继续好好欣赏画作吧。”

“哦。”我跟上柳世卿的脚步,向下一个展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