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沉默的冈格尼尔’？”
“对。”
“是什么意思？”
看来白婉若有些不太明白。
不快的回忆涌上心头，但无可奈何，我也只能苦笑着解释道：
“意思就是，因为事故发生的同时连市教育局巡查组都在场的关系，为了学校的名声及巡查结果好看，那件只造成了人员受伤的事故因此就被公关掉了，而公关的代价，就是洛珈中学秋运会上所有投掷类田径项目的取消。”
或许是满意于我的解释，柳世卿重重地点了点头：
“至此，我们已然可以拼凑出当时发生的可能情况：六年前的洛珈中学秋运会上，当时还是高一新生的许龙同学在标枪这一项目上投出了破纪录的好成绩，因此在校内名声大噪，还被大家称誉为那神王之王‘奥丁’。
然而当时间来到五年前的校秋运会上，某人——极有可能就是许龙同学本人，在大会上造成了其他参会人员的受伤——这本是意外的情况，但好巧不巧，那天正逢市教育局的巡查组也在大会现场，因此这件意外事故就被公关了下来，但相应的，或许是教育局的直接命令，或许是学校自己的因噎废食，总之从那以后，洛珈中学的校运会上再也见不着投掷类的田径项目，而被削减项目的比赛时间自然也就空了出来，变成今天这样举办一天半的大会，上半天课的形式。”
“这么说或许还能解释的通，但还是有问题——第一，与其公关，为什么不将事实完整的报道出来？讲清楚事实的话，其他人也不会多加责难的吧；第二，既然选择了公关，为什么江城大学体育部的老师会知道事故的发生？”
“确实，如果像其他的田径类项目那样，因为选手的个人问题，比如没做好热身运动啊，没按照动作标准啊导致他人受伤的话，一般也只会认为是选手本人的责任；但我想在那次事件里，可能大多数还是校方的责任，比如器材准备或者管理方面的缺失，直接导致了事故的发生，因此才不得不使用‘公关’这一手段。
至于第二个问题反而好解释的多——洛珈中学的运动会从来都是借用江城大学的田径运动场举行的，如果在大会上出现了严重的人员受伤情况，仅凭校医务室肯定解决不了，而呼叫急救车辆就需要管理着田径场的体育部老师来指引其到达会场。这样看来，江城大学体育部的老师能对事件情况略知一二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严重到需要呼叫急救车的人员受伤事故……”白婉若小声复述着柳世卿的话，小脸变得有些沮丧。
“喂喂，话说这么肯定可不好，万一只是单纯因为那名老师当时也在场呢？”为了转移白婉若的注意力，我连忙向柳世卿质疑道：“说不定没有出那么严重的事故呢……还是说，你仅凭目前这些信息，连当时事故的具体情况都推测清楚了？”
“‘绝对逻辑’不是能穿越时空的超能力。”
柳世卿带有一丝戏谑味道地笑了起来，一边却站起了身：
“不过，虽然我不清楚那件事故的具体情况，我想有人知道。”
“诶？谁？学校的老师嘛？而且就算他们知道，会跟我们讲嘛？”
“想想那首十四行诗的倒数第二句。”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柳世卿脸上露出一个难以琢磨的微笑：“‘Silent still, silent still, chocked thunder cannot yell.’——之前我以为这句话中的‘Thunder’指的是神王奥丁能掷出闪电的能力，还以为是修饰全诗的用途；现在想想，或许这个‘Thunder’翻译为‘雷鸣’更加贴切。”
雷鸣……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词……
难道？
“雷鸣老师？”
……
当一行人再次回到大会会场的时候，第一日的日程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不知是否是因为暂时度过了面前的危机，雷老师站在存放器材的位置前，脸上的表情已然放松了许多。
看见我们等人的接近，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
“怎么样了小柳？有什么进展没有？还有程陆同学，刚刚真的是谢谢你，多亏了你比赛才能暂时顺利进行下去……”
“通俗的客套就免了，雷老师。”
还没等雷鸣老师的话说完，柳世卿便打断了他：
“如果您真的想表示感谢的话，就请你告诉我们关于五年前校秋运会上那场意外的详情，以及被消防埋藏的许龙同学的真相吧。”
听到柳世卿提及的名字，雷鸣先是一怔，笑容凝结了片刻，接着脸上变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雷老师，或许您很不情愿，但如果您想好好地完结这场危机的话，还请您务必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们。”
文铃上前一步，双目紧盯着面前的雷鸣。
或许是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震撼，或许是面前二人的步步紧逼，在沉默了片晌后，雷鸣老师抬起头来，一副哭笑不得的苦笑神情。
“你们……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
于是，柳世卿将刚刚的推论再次复述了一遍。
“仅仅从这些材料就猜到这么多啊……”
雷鸣老师竟笑了起来，半仰起头看向天空：
“真厉害……不过，有些细节我需要补充下。
那么接下来，请允许我以我这个老师的视角，讲述一下当年许龙同学的故事。”
阴郁的天色较之前未有一丝丝改变，依旧沉闷，依旧牢牢地掩罩着太阳的光芒。
“我印象里的许龙同学，是洛珈中学历史上最有天分的标枪远动员。自打高一的时候通过体育特招进入洛珈中学开始，整个体育教研组都认为，许龙同学将会凭借一己之力在洛珈中学体育教育史的空白上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时的洛珈中学，正第一次尝试着推行素质教育改革；也是在那时，校方与许龙同学作下了协定，只要许龙同学专攻项目，并在各项赛事中取得名次，就将许龙同学以标枪项目特长生的身份推荐保送至江城大学。
为此，洛珈中学进行了一系列的运作，包括提供各类赛事予赛名额、提供训练场地和器材、提供供给训练的师资力量等。
当然许龙同学本身对此也十分满意，文化课水平一般的他如果能通过特长生的身份保送江城大学，将是一件双赢的好事。
不过由于这种协定涉及的不公平竞争，导致即使是在校内也鲜有人对此事明了，在一般的师生看来，许龙只是一个在零九年秋运会上大放异彩的普通高中体育特长生罢了。但即使抱持着平常心去看待许龙同学本人，他身上那种特有的活力与拼搏气息也切切实实地能感染许多人，大家都挺喜欢他的，好像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什么……”
“‘奥丁’。”
“对对，就是这个，好像寓意是‘百发百中’‘枪无虚发’什么的吧……
不过，许龙同学最终还是没能在特长生这条路上走下去，原因也跟小柳你推测的那样，在五年前的洛珈中学秋运会上，发生了一件重大事故。
具体来说，在一零年的校秋运会上，学校指示将标枪项目安排排在江城市教育局巡查的时候进行，这样一来能展示学校素质教育改革的成功，二来还能给教育局的各位高层打个照面，争取将许龙同学推出去，有机会推荐为省级运动员什么的。
于是在比赛进行的时候，热情的学校同学们围聚到了赛场边，给许龙同学加油助威，负责维持场内秩序的老师，或许是不忍浇灭同学们的热情，或许是认为这距离足够保持安全，竟倒也没说什么，默许了同学们站在投掷区两侧近距离加油助威、观看比赛。
然而，轮到许龙同学上场时，不知是不是承担了过多的压力，又或是准备地不够充分，从来没有失误过的他在首次投掷中便出现了重大失误——枪体比预计地更早脱出手去去，直直地飞向了投掷区外。
一时间，场内乱作一团，一名学生在混乱中跌倒，那杆抛出去的标枪直接贯穿了他的小腿，将其整个人钉在了大会的场地上。
不幸中的万幸是，得亏于江城大学体育部的老师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上了救护车，以及那杆标枪只是穿刺了该名同学的肌肉组织，没有伤及动脉等要害，才未造成更大的伤害。
不过这一切都被市教育局的巡查组看在了眼里，虽然这件事终究没有被捅出去，但取而代之的，是校内体育教研组负责人的处罚，校领导高层的大换血以及全市各初高中在以后都不能进行标枪、链球及铁饼这样的高危险性项目的禁令。”
雷老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足惋惜的神情：
“如果事件仅仅到这里收场倒也无妨，许龙同学本人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毕竟此次事件主要责任在没有做好管理事宜的校方。但这次事件的风声应该是传到了市教育局高层的耳朵里。没过多久之后，我们便被告知，江城大学的体育特长生保送名额中再也不会存在标枪这一项目——这也就意味着，一直以来将标枪项目作为自己的全部的许龙同学，至此之后只能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男生，而不能再是大家喜欢的标枪项目特长生‘奥丁’。”
雷老师的讲述到此戛然而止，留下的只有背景里喧闹的人群声。
但随着内心里的凉意渐渐蔓延，就连呐喊助威也变得刺耳。
我看向柳世卿，这小子反而一脸轻松，仿佛刚刚所听闻的不是一件悲剧的事情。
“那么事情的详细经过就是这些，不知道你是否还算满意？”
出乎意料地，柳世卿转过头去。
他面前的滕虎虽然手上仍托举着相机，头却已经深深地低下，看不见表情。
“奥丁的秘密已经被揭露，该表明你的意图了吧，滕虎——不，‘尼德霍格’同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