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丽莎抽泣着离开了后房,走得很快,没有在意在后面跟着她的埃里克。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晚上这样的偏远村庄基本上没有会外出的人。每间房子都亮起了烛火,家家户户回到了自己家中,庆祝着这天降的雨水,也为死去的少女哀悼。
丽娜走进了一间没有亮灯的房屋,反手把门关上,留下埃里克一个人尴尬地站在门外。现在天色也暗下来了,他也要找一个地方安置一下,于是敲了敲门,丽娜也将门开了一个小缝。在她回家之前,房屋是没有亮灯的,那么这个房子只有她一个人居住,这样小心也就有了理由。
她的眼眶还有点泛红,但是开门看到埃里克之后马上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将门打开。
“你是神父的朋友吧,对不起让你见笑了。”丽娜说道,邀请埃里克进入了房屋,“我要怎么称呼你呢,陌生人?”
“我是一名旅行家”埃里克撒了谎,“是一名会做点小手艺的旅行家。在旅途中曾经遇到了在神职学校上学的神父,有过一些交情。”
“做手工吗?”丽娜显然对这个很感兴趣,拿出了一些精致的小饰品,“我也会做些手工来玩,你看还不赖吧。虽然我脑袋没有姐姐好使,但是这些要动手的活我做得都不错呢。”
埃里克对丽娜的成果表达了赞赏,丽娜的作品放到外面恐怕能卖上不少价钱,和那些所谓的大师比起来相差无几,更多了几份乡村才能见到的淳朴。
但既然他也会做点手艺工作,那也要拿出相应的东西来证实自己的手艺。
埃里克为自己临时撒的谎感到了后悔,毕竟当他打开自己的腰包时,在里面只发现了,子弹
、对付吸血鬼用的银制十字架以及狼人牙齿的挂件。
哪样都不是合适的展示物啊……
"我的手艺可没有你好。"埃里克硬着头皮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狼牙,这是他一次猎杀得到的战利品,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不会哦,我觉得很好。"丽娜拿起狼牙端详,上面简单得串着一条细线,像是一个野蛮人的挂坠,"这样简简单单就好。"
"是吗,被你夸了一下感觉手艺就不错了。"埃里克应答道。
两人就工艺品的话题聊了不少话题,丽娜的情绪明显缓和了不少。
"你不是来陪我说这些的吧。"夜色已经完全黑了,丽娜端来了两杯茶水说,"虽然在神父那我就注意到了,但是很高兴你能和我说这些,我好受多了。"
丽娜的头发放了下来,端坐在埃里克面前,手指不自觉地卷着肩旁淡金色的细发。
"或许你刚才也说了很多谎话,但那和我也没有关系。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这村子的献祭的。"丽娜盯着埃里克的眼睛认真地说,"怎么看到我姐姐艾丽莎的死。"
"我是一个外人,不好发表意见。"埃里克沉默一会后说道,艾丽莎死前说的那句"救命"仍环绕在他的耳边,"神父都跟我说了,我知道这可能是不得已的献祭。但说实话,我不喜欢。"
"只是不喜欢吗?"丽娜笑了一声,笑声有点瘆人,不知道是在笑埃里克的虚伪,还是其他东西,"我看了这种献祭十六年,唯独今年我没有勇气踏入教堂,只要想到她被割开喉咙推进那个洞里,我就害怕。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集体可能是光荣的,但对于自私的我来说我根本不想姐姐为此牺牲。如果连你一个外人都觉得只是不喜欢,那我可真是罪大恶极,毕竟我是身处其中的人啊。"
"那你姐姐是为什么...."埃里克迟疑道,但观察到丽娜激动的的情绪还是暂时地选择了沉默。
两人无言地看着手中的茶杯,只有壁炉中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火成了这个房间话最多的人。
"你的父母呢?"
"我的母亲也被献祭了,父亲后来自杀了,只留下我和姐姐。"丽娜回忆着,这个少女一切的家人都被献祭给带走了。"神父对我和姐姐很好,是他将我们两人抚养成人的。"
“那艾丽莎是个怎么样的人?”埃里克接着问道,“肯定是个很棒的人吧,一个好姐姐。”
“是,艾丽莎是个好姐姐。”丽娜说,“神父经常很忙,小时候都是她在照顾我,虽然只大我一岁但是好像什么都明白的样子。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的目标就是成为像姐姐那样的人,及时她和我一样是个孩子,但我觉得她比那些大人还要成熟得多。”
“你们两个人生活开心吗?”
“嗯,虽然姐姐的身体一直不好,只能呆在家里但是这些手工活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完了。”丽娜说着站起身来,打开了后面的壁橱,里面排列着大量的工艺品,想必都是她闲暇时间制作的作品,“我教过姐姐怎么做这些小玩意,但是她在这个方面真的很差劲,你看,这是她做的。”
丽娜递给埃里克一个小小的人偶,做工非常粗略,上面两个缝着当作眼睛的纽扣还有点开线。
“这个人偶真是烂透了。”埃里克直言不逊地说道,“但做得很用心。”
“大家都以为这些东西是姐姐做的,但其实姐姐因为身体的原因手真的很笨,只能做出这个水平的东西。”丽娜笑着说道,提到这些童年的回忆想必也让她十分开心,“但姐姐是个很聪明的人,她很喜欢读书。而丽娜在这方面就不行了,我阅读的能力就和姐姐的手工一样,烂透了。”
“读书?这个村子里有学校吗?”
“没有,都是神父负责教学的。”丽娜说,“神父为这个村子做了很多,如果没有神父的话这个村子恐怕早就完蛋了。神父说过姐姐如果在外面绝对可以当一个大学者,但是身体的原因姐姐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走出这个村子。”
“她生了什么病?”埃里克想起了艾丽莎苍白到发青的皮肤,像是监禁一样的病态想必是她从小到大的没办法出屋的结果吧。
“不知道,总之就是身体非常虚弱。”丽娜说着拿回了人偶,重新放回了壁橱中,她将人偶放置在最前面,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从小就是这样,但她呆在家里看了很多很多的书,神父那里的书很多吧,神父说全部姐姐都看完了。”
“全部?”埃里克想到了神父的古书,那本记载邪神的书籍。
“嗯,后来神父都托人给姐姐带书过来,这是他唯一能为姐姐做的事了。”
“但他可以不让艾丽莎上那个看台是吧……不对,是那个刑台。”埃里克没有发现自己的拳头已经暗自捏紧,在丽娜的讲述下那名病态的淡金色长发天使形象愈发丰满,让他更加无法忘怀。
如果再一次选择,他会开枪。
“请不要自责,姐姐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丽娜将手放在埃里克紧握的拳头上,让他紧张的肌肉稍稍松懈了下来,“你只是一个旅行者不是吗?这是这个我们这个村庄的事,是姐姐自愿的选择,和你无关。”
和我是有关系的,我有枪,能回应她的求救。埃里克心里是这样想的,但他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想要献祭自己,”埃里克提出了疑问,“自私点说,如果我是她,我绝对不会想要放弃和你的生活。而且你自己也说过,你们过得非常幸福。”
“姐姐想弄明白一些事情,关于这个献祭。”丽娜将手拿开,站起来转过去身去说,“跟我来,你晚上没有地方去吧?姐姐的房间可以让你留宿一晚。”
埃里克跟着丽娜来到了二楼,这里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丽娜的而另一个就是艾丽莎的。丽娜推开了其中一扇,带着他进入了房间。
房中充斥着药味与书籍的纸浆味,房间四面墙都放置着书架,神父要为艾丽莎收集这么多书籍想必也不是件易事。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桌子与一张简单的床铺,桌上段放着笔记本与一支笔,一旁还放着小半瓶墨水。
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女孩的房间。
“姐姐主张过村子的外迁,但是因为资源的匮乏等种种原因,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丽娜走进了艾丽莎的房间,这是她深爱的姐姐的房间,里面的味道让她怎能不再回忆,“她和神父为了这个村子的改变做了很多,她想要终结这个野蛮的仪式,她总是在跟我说这是错的,这是错误的,你说是吗?”
“她或许是对的。”
重病的少女为这个夺走她双亲的村子努力地学习,渴望着改变。
“也许,但在我眼中她就是正确的。”丽娜说,“我怎么会去怀疑我的姐姐?她那么聪明,总是正确的。”
“关于这个献祭……那个献祭的神她有什么想法吗?”
“有的,她就是为此而选择牺牲的,她说这是唯一的方法。”丽娜走到书桌前,拿起了那本笔记本,“这本笔记是她这些年来的记录,她说过不能交给神父,如果她为此死去了,就烧了吧。”
“那你准备……”
“我怎么会烧了,这可是姐姐留下来的东西。”丽娜转身笑着说,她流泪了,“我总是不听她的话惹麻烦,这次不听也没关系吧。只是可惜我读不懂字,但如果交给你……,你是读得懂字的吧!你可以让我放心吗?”
"如果是你姐姐的意思的话,那她可能也不愿意让你看到上面的内容。"埃里克说,"我想尊重她的意愿,虽然这样显得我很不讲道理,但能不能让我自己看看她的笔记.......再之后,我或许才判断是否要转述给你。"
"我相信你。"丽娜的回答让埃里克出乎意料,她对你这个今天才出现的陌生人似乎过分地信任了,"如果你没有想要为此做些什么,那你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至少在我看来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和姐姐是一样的,你没有伤害任何人。凭借这一点就足矣让我信任你了。"
丽娜走出了房间,为埃里克带上了门,只留下他一个人在房间中。
丽娜离开后埃里克觉得这个房间中的氛围似乎更加浓厚了,像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从未离开这里一般。他仿佛看到这个少女在房间里皱着眉头,在这狭窄的牢笼中来回渡步,沉吟思考着。想要解开这个无解的难题。
埃里克翻开了艾丽莎的笔记,第一页只写着三个大字,占据着纸页的中心。
【七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