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打开了。
屋外的街灯穿过门缝挤入黑暗的走廊,在地板上拉出一束细长的光路。沿着走廊的地板向室内望去,正对着大门的楼梯安安静静地躺在黑暗里,再往深处的厨房则完全隐去了外形。家中仍旧是同往日相仿的光景,冷清沉闷的空气仿佛积尘的棺椁,令人昏昏欲睡。
少女默默地点亮电灯,房间内总算多了点生气。
灯光映出她的脸,正是放学路上欺负姚罂的主使。
“喵。”一声细软的撒娇声从角落里传来,是猫出来迎接了。
“波波!你来接我啦?这都好几个星期没和爸妈说上话了,工作就那么忙吗……”她蹲下身抱着猫,轻抚它背上的毛,“今天给你做点好吃的怎么样?”
女生蹲下的身影透过门缝、跨过门口花园的小径、越过自家别墅的大门,映入站在街灯下姚罂的眼中。
“——”
她的嘴唇翕动,轻微的辞句被清风奏响的树叶掩埋起来。
子鼠的出现对桃子的烦恼有所帮助。
他和昶两人彼此熟识,至少子鼠那边如此。
真典家在岐良的有名程度不亚于德隆家,不过出名的理由完全不同,硬要把两家扯上共通点恐怕只有……不为人知的“祟”这一点而已——昨天昶在子鼠离开后向桃子简单说明了两家的现况。
假若真是如此,也许桃子可以通过其他途径来了解真相,而非只听从昶的一面之词,况且子鼠和昶的关系似乎十分紧张,从子鼠单方面来看甚至可以形容为敌意,从中得知的信息兴许更为可信一些,除非两人联手欺瞒桃子——
仔细一想便知道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欺骗桃子也得不到多少好处,最基本的一点便是:桃子已经答应要和昶合作寻找仿形,不论在此之上抑或在此之下都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利益能从桃子身上榨取的了。
“但最好不要再出现了。”桃子取出第一节课所需的课本放在课桌上,余光瞥了一眼打着呵欠的同桌男生,红色的头发格外扎眼,“希望这家伙也快点消失。”
正当桃子这么想着,班主任走进教室开始早会:“各位同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了,班长。”听到被点名,桃子站了起来。班主任向她吩咐道:“今天姚罂请假,你通知一下各科老师。”
“……好的。”
“姚罂请假?”得知消息,桃子内心产生了动摇,“难道是因为霸凌受伤,所以无法来学校?……得去姚罂家了解情况,霸凌的事也需要她说明一下。”暗忖放学后的行动,桃子突然想起还有昶,考虑到他昨天一直跟在身后,“八成这家伙又会跟着吧……”桃子不禁翻起白眼。
初秋的正午,阳光耀眼地在树叶的间隙晃动。紧靠围墙的树荫下有个身影艰难地爬上围墙顶端,不时张望四周,确认周围没有人注意后跳进内部,硬质鞋底在下落时踩碎了堆在院子里的枯叶,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她踏出树冠的荫蔽区域,流明立刻宣泄在脸上——是姚罂,而此处看起来并不像她自己的家。
姚罂快速走近朝向太阳的窗户。
屋内,一只白色的猫此刻正沉浸在暖阳中伸着懒腰,蓬松的长毛犹如棉花般柔软,想必一直被精心照料着吧。
察觉有人站在窗前,它也只是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悠闲地摇了摇尾巴。
放学铃声响起,桃子迅速地收拾好课本,不等昶起身便往教室外走。
下午的时候桃子去隔壁班调查过,昨天霸凌姚罂的主使人名叫查茶,住家距姚罂家并不算远,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
见桃子做出类似于昨天的举动,昶背上整理完毕的书包,扶着教室门框朝她望去,“怎么,今天又要绕远路?”
桃子象征性地停下,回头看了昶一眼,没有搭话。
“对了,那个女生请假……你该不会是要去她家找她吧?”想到这里,他露出见到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的神情,“明明你自己的心结都还没解决,就去管别人的事了?”
“这个跟那个是两码事。”带着些许愠怒,桃子皱着眉头瞪着对方。
尽管昶所做的事绝对称不上错误,但他吐露的每一句言辞、浮现的每一个表情以及执行的每一个行动都让人不禁想要迁怒其中——简言之,就是“欠揍”。
从惹恼他人的角度上来说,昶确乎有着某种程度的天赋。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昶挥了挥手,向校门移动,“不用担心,我有钥匙。”
姑且走出校门之前的路程是同一条,桃子落在昶身后不远处。
不过,在昶踏出校门的那一刻,桃子考虑到假如姚罂又被查茶霸凌,仅靠自己一人可能阻止不了,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不由得担心起来,“你也给我过来!”桃子加快了脚步,顺手拉着昶书包的背带硬把他也向前拽。
“唔??”被拉得一个趔趄,昶基本算得上被桃子拖着前进,“可这跟我又没关系?我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桃子不由分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你把那家伙叫上不就行了。”
“那家伙?”没明白昶说的是谁,桃子回过头,发现昶指着离校门不远的角落,仔细一看有人躲在墙后面,正是自称“真典子鼠”、穿着黑色服装的少年。
被桃子和昶两人盯着,少年带着满脸写着“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尴尬表情僵硬地向桃子挥了挥手:“你、你好……”
且不论昶,至少子鼠昨天的行动给桃子留下的印象还算正常,比起昶,子鼠大概更靠谱一些。即使她并不想拜托昶或是子鼠帮忙,但倘若真的发生自己无法阻止的事,无能为力的结果只剩自责与后悔,桃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我现在要去昨天被霸凌的女生家了解情况,”桃子顿了顿,“你能一起来吗?”
子鼠没说什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回去了。”目的达成,昶转身就要离开。
“回去的话今天你没晚饭。”却被桃子一句话拽了过去。
三人沿着夜鹞河前行,时常有大人或是小孩骑着自行车与他们擦肩而过,河对岸的马路偶尔驶过的汽车按着喇叭催促行人让开道路。本是热闹的晚餐时间,气氛却沉寂地犹如被蒸干水分的荒漠,枯涸的空气将嘴唇上了锁。
桃子既不了解昶也不了解子鼠,更不了解祟或者除祟师,这些都是扰乱她应有的生活、把平静平凡平稳的现状彻底打碎的玩意,它们满怀恶意,哂笑着桃子对世界的认知。面对来自未知的威胁,她唯一能做的仅仅是怀揣着惴惴的不安,戒备它们可能带来的一切异变。
保持平和的心境与他们两人一起行动,桃子已经尽了目前最大的努力。
子鼠呢,一开始他就表明了态度——来监视昶。或许有什么不能让步、不能原谅、不能释怀的理由。他的举止和神色中始终充盈着愤恨和敌视,甚至不屑于隐藏起这些,更是要堂而皇之地告知所有人:昶一定是犯下某个无可原谅的罪孽才招致如此。说不定他还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孤立昶,孤立这个罪人。
桃子对昶的态度则让他感到好奇,假如他知道了其间因果,兴许能和桃子友好相处——这都是后话了。
唯独昶心不在焉地眺望着河面。逐渐靠近的石桥的影子被拉得很宽,漆黑的涵洞几乎要吹出阴冷的风;斜下的夕阳将水纹反射在河堤的草丛间,尖端开始枯黄的草叶受了一天的炙烤显得垂头丧气。倏然水浪构成了恰好的角度,几束阳光闪入瞳孔留下灼烧般的印记,令他不得不半闭着眼挪开视线。
“桃子。”昶忽然打破了沉默。
昶不是什么会读空气的类型,此刻开口自然也不是为了活跃气氛,他只是观测到了某种奇妙的现状,在想要求证的基础上呼叫了最能证明其说辞的对象而已。
“怎么?”桃子随意地应了声,表示听到了,目光还是移了过去。
不止桃子,子鼠也向昶投去了注意力。
“那边,是姚罂吧?”昶没有用手指明确地指出具体位置,但顺着河面,桃子和子鼠很快也找到了目标。
一位刘海长得盖过眼睛的少女从涵洞中走出来,桃子立刻便认出是姚罂没错。她此时穿着便服,脸上和手臂还贴着绷带,双手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纸箱,不过嘴角挂着笑容,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她脚步轻快地登上对岸的堤岸,背对着桃花一行人向前走去。
众人都产生了同样的疑问:“姚罂在这里做什么,她要去哪儿?”
当然,姚罂是不会顾虑三人的困惑而停下脚步,她过了马路,即将钻进街巷转入视野的死角。
“涵洞下还能做什么?”昶对姚罂到底在之中做了什么显示出十足的兴趣。他正准备脱离队伍走下坡道之时,“我去下面看看。”子鼠率先开了口,他看着桃子,“你跟着她吧,我等下会赶来的。”
虽然不知道子鼠要如何跟上,总之桃子还是点了点头,接着拉起昶的书包急忙向前赶去,完全无视了昶一脸的不情愿。两人很快便与姚罂一样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子鼠从桥面上绕过河流,踩过河堤上簇拥的野草堆站在涵洞前。他稍稍做了深呼吸,随即朝内部走去。
大概因为是背阴面,洞内的空气显然比外部阴湿不少,植被由青苔取代。伴随脚下沙石摩擦的声音反弹在墙上的频率逐步增多,一股恶心的恶臭飘了过来,子鼠难以忍耐地捂住了鼻子。这个涵洞的另一头并非开放式,而是连通下水道的暗河,因此有异臭也在所难免吧。
莫约又走了好几步,光线已经变得格外昏暗,勉勉强强能分辨出眼前有个人为搭起的简易棚屋,其实称为棚屋也略微牵强了些,毕竟只是几块木板颤颤巍巍地靠着洞壁罢了。
只是,离棚屋越近,臭味就越清晰。
子鼠掀开了棚屋的草帘,扑面而来的气味差点让他反胃到吐出来。然而里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白色的符纸,纸上写着某种文字,只见符纸缓缓地浮了起来,发出白色的荧光。要照亮整个涵洞肯定不行,但想要看清棚屋里的东西是足够了。
荧光亮起的瞬间,子鼠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