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快停了,淅淅沥沥的泥泞与细雨被车轮碾过。

由远及近是昆虫振翅的声音。

比起蚊虫或是苍蝇,听着更像体型巨大的黄蜂。

这使得昶迷迷糊糊睁开眼睑,他拧亮床头灯,想看清到底是什么扰人清梦。

昶和子鼠住在不同的单间,之中隔了一道可以上锁的折叠拉门,看来这种双床房一开始就做好拆分为单间、再提供给不同客人的准备。

柔和的灯光透过灯罩晕亮房间的一角,让视网膜接受起来不那么困难。

但与眼睛的舒适度无关,在视野边缘猛然窜入的物体飞速地向昶俯冲而来。

“!!”惺忪的睡意被敌意彻底打散,昶立即朝右边翻身躲开,只是他的睡姿不论用何种修辞来形容都绝对称不上良好,恰逢列车不知为何采取了紧急刹车,“!!!”原本就挂在床沿的身体理所当然随着床单和被子一同跌下床铺,枕骨还撞上了隔墙。

“……~~~~~!”昶忍痛压着后脑勺。

眼看第一次攻击落空,那东西从床上晃晃悠悠地起飞,重新把目标对准昶。

飞行物身长大约十厘米,翅展二十厘米,极简抽象的外形加上单调的色彩,怎么想都不是自然产生的生物,昶对此倒是有几次面缘。

是名为“蜂”的人造祟。

显而易见——自己被诅咒了。只不过目前诅咒还未生效,因此这只蜂仍在尝试攻击。

躺在床与墙的夹缝里,昶试着扭了扭身体——很好,缝隙太狭窄,甚至很难站起来。

蜂调整好方位再次刺了过来,昶放弃躲避,举起手臂遮在眼前,大胡蜂的尾刺狠狠扎在他的手臂上,沉闷的钝痛立即席卷全身。

以效果来讲,蜂并非强力的术式,顶多让人在如同被蜂群蛰刺的疼痛中煎熬一星期罢了,既不会留下实质性的伤害,也不会引发病变或是过敏反应,就“不容易夺取性命”这点而言算是相当温和的诅咒,况且要在房间内灵活地躲开一只胡峰未免太强人所难。

“……”这份疼痛让有所准备的昶仍然倒吸一口凉气。

生效后蜂会附身在被诅咒对象的身边,所以要解除诅咒十分简单,把蜂除掉就好。但昶没选择枕头下的短刀,而是拿出暂时收纳在床头柜抽屉里的玻璃瓶,瓶子是上周末商带来的礼物,里面装着金色的细沙。

打开瓶塞,“笼。”随着简易口令,一束丝线跃出瓶口,即使蜂四处闪躲,仍轻易便被犹如蛛网的丝线包裹得密不透风。

将蜂锁在缠绕而成的茧内,昶身上的疼痛随之消失。

“……真是奇怪,想用蜂诅咒人得知道对方所在的位置……能得知我的行踪的人可不多。我在列车上招惹过什么人吗?”

诚然,昶对被诅咒之事习以为常,警告、怨愤、或是报复,理由各种各样,但目前的情况很难相信仅仅是个无关的巧合。

“该不会原本想诅咒其他人,却阴差阳错飞到我这里来了吧?”想到这里,昶感到有些好笑。

至少持有蜂的术式的人极有可能正搭乘这趟列车,并因于某个原委露出敌意的獠牙——甚至可能是养蜂人本人。

昶将蜂藏进柜子,仔细听了听隔壁子鼠的房间,没有动静,看来子鼠遭到蜂袭击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昶掉下床铺的响动和列车刹车的冲击都没能惊扰到他的睡眠。

没必要打开门锁观察情况,昶跳过子鼠,披上外套准备走出房间。

不光诅咒,列车停下的原因同样令人在意。床头的座钟显示当前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一刻,这趟列车会直接从岐良到达里津,没有半夜停靠的预定;刹车之后车头方向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尽管昶卡在床下依旧清晰地听到了。

将手伸向门把,刚好有人敲响了房门:“昶,你醒着吗?”

是二月。

“……她怎么在?”昶喃喃地取下门链打开门。

二月站在门口,里面穿着长裙,外面披着呢料外套,交叉握在腹前的双手捏着房间钥匙。

昶靠着门框,张望左右的走廊:“幸好子鼠没醒,若是被他抓住,肯定要唠叨半天了。”

走廊上没有别的乘客,坐在尽头的值班列车员望了一眼,很快又把脸转开。

“我听见列车撞上什么东西的声音。”知道昶是在插科打诨,二月直接切入主题,她瞄着列车员,“列车员说大概撞到了体型较大的野生动物,清理完就会重新启程。”

“原来是这样——”昶夸张地拖着尾音点头附和,甚至装模做样地锤了锤手心。

“桃子睡得很沉,我出来的时候没打扰她。”二月将房间钥匙放进外套口袋,发出邀请,“稍稍陪我在车厢内散个步吧?”

昶些微正身,礼节性地朝二月伸出手:“乐意之至。”

二月挽起昶的手臂。

在旁人看来就像半夜幽会一样。

二人走出第二节一等套房的车厢来到车厢衔接处,这里的隔间放着用于联络的无线电。

“我拿到了‘蜂’的新样本。”关上厢门,昶的语气漫不经心。

今天昶没提过类似的话题,二月不免感到意外:“什么时候?”

“几分钟前。”

“你被诅咒了?”二月的瞳孔一紧,她立即抓住昶的肩膀上下检查起来,“有没有哪里痛或者不适?对下咒的人有没有头绪?”

“不用担心,只要把蜂束缚起来就不会有问题。至于头绪……有一点。”昶瞥着二月放在肩上的手,最终决定无视,“和梁宣见面后就被相同的诅咒缠上,这也太巧了吧?”

“的确如此……”闻言,二月收回手,依旧忧心忡忡地看着昶,“需要我用‘察’确认一下梁先生的状况吗?”

“那就拜托了。”昶扬起下巴指了指前方:“梁先生的房间在第一节一等车厢的第二间。”

“好。”二月合上眼睑,用手蒙住自己的左眼,等再睁开,原本玉色的虹膜变成了深蓝,其中还有术式在游走。她的眼角溢出漆黑的眼泪,沿着面颊滴落在手心;它凝固成一颗泪珠,黑色的珠子长出草茎,草茎顶端坠着黑色的瘤实;瘤实表面一层层剥裂散开,伸展出蒲公英似的冠毛,露出包藏在内部的眼球。

二月吹了口气,蒲公英便轻轻飘了起来,它穿过厢门的缝隙,飞往梁宣的房间。

蒲公英形态的祟名称为“察”,察并非人造祟而是自然祟,通过移植栽种在二月的左眼窝,代替她失去的左眼。

“用来控制察的术式,你换了一个?”昶习惯性分析起术式的结构,注意到内容与以往看过的不同。

二月率直地点头承认:“上个月的例行检查,商大人提议的。”

昶安静地听着,若有所思地挪走视线。

“察溜进去了。”不消时,二月透过察略览了房间内的全貌,“看来……梁先生他……相当招人怨恨啊。”但她的声音带着少许颤抖,闭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

“他怎么了?”通过对方的神情,昶猜到了几分。

“死了。”她顿了顿,试图平稳自己的气息,“死相很是凄惨,他的头上扎着六柄铁质的冰锥。”

“用冰锥扎神经外科医生的脑子?这可真有意思。”听过二月的简述,昶忍不住笑起来,字里行间掺杂着惊喜和嘲弄,“难道我们的养蜂人认识癔症病人?还是说他自己就是?

等等……六柄?按照东方快车的剧本,犯人岂不是有六个人?”他托着下颚的左手轻轻点了点食指,随即把手搭在第一节一等车厢的厢门上。

“他可是被杀了!你不能过去!”二月慌忙阻止昶。

“为什么?”昶厌烦地皱了皱眉,又恍然明白:“……噢,对,会破坏现场。”

“我不是说这个!”她尽量压低声音,急切地拉着昶就要回房间,“假如你再和梁宣扯上关系,可能也会被怨恨波及……你已经被诅咒了啊!”

“说起来——二月姐,列车停下之前你就在走廊上了吧?你发现了什么吗,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话要传达?”

“我……”二月回避昶的审视,“没发现什么,出房间只是因为睡不着而已。”

“要和我换房间吗?正好我不想住在子鼠隔壁。”昶的提议显得嬉皮笑脸。

“……你真的这么中意桃子?”

“为什么不呢?呵呵呵呵……舅舅也夸过她可爱啊?”

“我以为你对这种事没兴趣。”二月松开手,她似乎稍些烦躁,即便表情没有特别的变化,显然,她在忍耐对方捉摸不透的戏言。

“我确实没兴趣。”昶随口附和,“这不妨碍我可以试着模仿……”很快,他话题一转,又回到最初的诅咒上去,“不过梁宣死了不代表养蜂人的线索断了。有个酒吧的服务生送梁宣回的房间,他说不定能提供一些信息……但挨着找人太麻烦。

我们去让列车员报警,就能借此把所有人集中起来。”

“你要怎么做?”二月顺着话题问话,不满的情绪立即被她处理干净。

“梁宣的房间上锁了吗?”昶问。

“我想没有。”

“那直接去敲门就行了。”少年拧动车厢的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