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林!

你这个做弟弟的怎么不光不阻止你哥,还跟着他一起惹是生非?!”婆婆怒不可遏地叉着腰,堵在门前训话。

两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并排站在院子里。矮一些的朴林头垂得很低,委屈地缩着肩;高一些的朴木不屈不挠地扬起脑袋:“是他们先说朴玲的坏话!”

“一码归一码,你们俩,都把手给我摊平了!”不由分说,婆婆举起戒尺,狠狠打在两人的手心上,“让你们逃学!让你们逃学!

“不读书成什么大器!”

从简陋的屋子里颤颤巍巍走出一名少女,她的头发因干枯而显得蓬乱、脸色泛黄缺乏血气,露出袖口的手臂瘦得只剩一层皮。此时她扶着墙,不停啜泣:“呜……婆婆!婆婆别打了,是我不听话、硬要哥哥们带我出去玩……呜……”

“你给我回屋子好好躺着!”婆婆厉声呵斥。

“婆婆……!”

“听婆婆的!你别硬撑着了!”朴玲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朴木打断,朴林也投去催促的目光。

大门突然被粗鲁地敲响,婆婆没好和气,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没关门!”,隔壁的邻居便牵着自家孩子气势汹汹地踏了进来,她看起来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把自家孩子往前推了推,指着孩子脸上的伤:“看看你家孙子干的好事!”

“怎么?哥哥护着妹妹有错了?!依我看,倒是你这作母亲的没个母亲样子!”婆婆抄起手上的戒尺就要往邻居身上招呼过去,“我顺带教训教训你!”

刚回到家的父亲吓了一跳:“哎!!妈!您悠着点儿……!”

……

“还有过这种事。”伴随着笑声,朴林中止回忆。

往前的二等车厢仍处在沉眠之中;往后的列车员车厢,醒来的列车员们在车厢内谈话。

铰接处特例留出一间隔间,放着用于联络的无线电。无线电的桌子上还有一个木质的钵,大小可以捧在手心,钵里是捣碎的黄蜂。

朴林放下手中的药杵,扔进去一张画着符号的纸片。纸片迅速自燃,变为一缕青烟,烟团在上方凝结成外形极简的诅咒。

“如果这次也失败的话怎么办?”为避免被他人发现,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语调却沉稳而温和。

“我只想警告他草菅人命不会有好下场……不管怎么说这是最后一只。”朴林回答。

蜂扇动着刚成形的翅膀,钻出车窗向目标飞去。除此之外,朴林的头顶还盘旋着六只同样的人造祟。

他看不见它们,只能象征性凝视容器内浆状的昆虫尸体,“我还以为……那个庸医死了能让心情清爽一点。”

“想开点,朴林!那些是他应得的,他该死!”一位比朴林的声线略高的男性开了口,急躁的性格令他不太会安慰人。

“天网恢恢,报应总会来的。”说话者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是老太太,“可惜苦了你啊。”

“家人的痛苦是共通的,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唉……”老太太微弱的叹息之后,取而代之的是细声细气、少女一样的声音,“……虽然看不懂上面的符号,但纸片扔进去就消失真的太神奇了,简直像奇幻故事写得一样。”

“对啊。”朴林顺着话题点点头。

“你们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偷偷摸摸点着灯给我们讲故事吗?”“少女”接着追忆。

“当然记得了,母亲发现时还责怪我们浪费灯油。”急性子的男性没有打断这份闲情。

“结果她自己也讲起来了。”朴林补充。

“哈哈哈哈,就是说啊——”“三人”一同笑起来。

“你们三个再笑我就生气啦!”“女性”假装嗔怒,插着腰轻声责备。

“哈哈哈,正巧雨停了。”男性回到温和的声线,他望了望天空,雨云散尽,只剩半轮月盘斜挂在树顶,“趁这个机会一家人一起赏个月吧。

“今天是缺月,恰是劝诫我们,不苛求事事尽善。”

病子珅站在走廊上,打开车窗朝车头看去,两辆警车停在餐车前方。

“列车员说列车撞上体型较大的动物,所以需要等待清理而已。”回想昶的说辞,他耐人寻味地摸摸下颚,转身关上房门。

另一边,昶和二月聚集在昶的房间,睡在隔壁的子鼠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

“啊……好困……会议上我肯定会睡着。”昶白了一眼隔门,考虑如何将子鼠从睡梦中掀起来,大家一起同甘共苦(熬夜)——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拿出玻璃瓶,在房间内铺开蛛网似的丝线。丝线蜿蜒地攀上墙壁、桌面、床铺、台灯——一切可以攀爬的表面,把整个房间覆盖其中。

“有一只过来了。”二月清咳一声报告现状。

“剩下的呢?”昶佯装没留意她方才的偷笑。

“还在他附近。”

“你认为他留着蜂会做什么?无差别攻击制造混乱,然后逃走?”布置完陷阱等蜂自投罗网,昶在床沿给自己整理出空位坐下,“这里距离里津不远,完全能徒步过去。”

“我们不能让他连累无关的人,可是列车太长没办法及时铺设结界……要先让车上的人都睡着吗?”二月则坐在沙发上,试探着提议。

“用不着。”昶不假思索地摇头,“找个时机令他失去意识,再派人押送到总部审讯就行了。

“他杀害了梁宣,我想他应该是把梁宣送回房间后立即动的手,房间里暖气和窗户都开着对尸检可能有影响,但稍微调查一下就能找出真相。现在的仵作比以前专业多了。所以即使他失踪,外界只会以为他畏罪潜逃。”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二月下意识提出质疑,“我是说……”她的嘴唇翕动,脑内搜索着恰当的措辞,以便进行合理的反驳。

“这是最简便的处理方式啊……”昶没有明白二月的顾虑,他眨眨眼睛,随之改口,“嗯——我也觉得这么做欠妥,我们得想想其他切实可行的办法。”

听罢,二月舒了口气,又立刻警惕起来。

与此同时,蒙在窗口的金色蛛网呈现出扰乱的波纹,自窗户入室的蜂一头撞上结界,纤微的细线不停震颤。

昶伸出左手,拇指、食指与中指拈起,金线将蜂的翅膀牢牢捆住。

二月的表情没有放松:“他下车了。”她盯着朴林的方位,想要看清对方在黑暗中的一举一动,“他从铰接处下方的空隙钻到列车背面,正往这边的车厢来。”

日中不彗,是谓失时。

“接下来就随机应变吧。”嘟哝着“样本只需要一只”,昶勒紧金丝。蜂被轻而易举地切成碎块,在坠地之前烟消云散。

“对了,”想起自己忽略已久的问题,昶不经意地询问:“他叫什么名字?”

“听警官说他叫朴林。”

“唔?朴林?我记得……”这个名字让昶如梦初醒,“哼,难怪了。”

“你知道他?”二月好奇地望着对方。

“梁宣十年前有出失败的手术,没医好病人的癔症,反而让病情不慎恶化,最后失控的病人几乎杀死了自己全部家人,唯有次子活了下来——报纸上是这么宣传的。

“那位患者姓朴,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的姓氏,但也不至于常见。朴家有六口人,冰锥恰巧也是六柄。”

“换句话说这其实是医患纠纷……‘报纸上是这么宣传的’是什么意思?”发觉昶的用词有所隐藏,二月继续追问。

“有传言说朴姓的病人根本没患病。

“那时前额叶手术刚流行起来,梁宣为了验证方法的有效性,就在活人身上做了实验。不知道有多少例成功,至少朴家的这位实验失败得彻彻底底。”

“为了验证就用活人做实验,这也太过分了。”她摇着头。

“手术方法本身难道就不过分了?用那种随意的方式……算了。”昶还打算说什么,注意到二月困惑的目光,摊手耸了耸肩,“蜂还跟着他?”

“跟着。”

“他到底想做什么……”

对此二月倒是不太关心,她认真地凝望昶的脸:“不论他要做什么,我是不会让冰锥扎进你的额头的。”

“哈哈,那还真是多谢了。”与言谈相反,昶无动于衷地避开视线。

两人的谈话中止,房间门适时地打开。

不是通向走廊,而是连接子鼠那边的折叠隔门。

整理好衣服的子鼠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旁若无人地翻开隔门左侧的洗漱柜台,拧开水龙头就往脸上泼水。

“……”与二月一同坐在正反方的昶表情复杂地看了眼隔门的门锁,他自认为有闩上。和二月快速交换了一次眼神,对方只是看热闹似地笑了笑。

水声哗啦哗啦地响了一阵,终于昶忍不住出声阻挠:“……我说二少爷,你房间不是有洗漱台吗?”

“诶?”子鼠吓了一跳,毛巾从手中滑落,“你这家伙为什么在……?二、二月大小姐?!怎么回事……”讲到这里,他拍了下脑袋小声念叨,“对哦!这是在列车上,不是桂阿姨家里……”

“幸好二月姐也在,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被丢出窗外的。”昶惯例抓到把柄就嘲笑起来,不动声色地收起铺设在房间的结界,所有的金线涌回藏在他身后的玻璃瓶内。

“咳。”子鼠尴尬地清清嗓子,在另外两人的目光中打开自己房间的洗漱柜,拿出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你们怎么醒得这么早?”

“列车遇上事故,可能会赶不上总会。我们先联络过祟务,那边会派车直接过来接我们。”二月细心地解释,她瞥了眼床头柜上的座钟,时间临近四点四十五分,“估计祟务的车快到了。”

“什么事故?”子鼠总算发现列车没在行驶。

“跟我们没什么关系的事故。唔,你该去叫桃子起来了。”昶从床上起身,随手将盖好瓶塞的玻璃瓶塞进裤兜,下起逐客令。

二月跟着站起来,“昶,好好待在房间里,我等下还会过来。”她扶着门框,不放心地回头叮咛。

“好好好。”昶朝她挥了挥手。

“具体是什么事故……”感觉自己被敷衍,子鼠试图提出异议,而送走二月的昶无视他的意愿,果断拉上隔门,顺带闩上门闩。

“喂!这家伙……!”子鼠气不打一处来,仔细想想二月没反驳昶的话,或许确实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他姑且按捺住无处发泄的抱怨,做下车的准备。

昶的行李很少,而且联系祟务以后便收拾过,其实他现在无事可做。不过昶不可能乖乖待在房间发呆,他总会找到打发时间的方法,比如——

他打开车窗向外望去,朴林的身影已经走过自己这节车厢,正往侧后方的树林前进,他的身边还围绕着六只飞舞的蜂。

昶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将车窗的开合掀到最大,踩着窗台悄悄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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