钵中的血液咕噜一声冲入罗盘,不再受术式牵引四处蔓延,浸满了整个表面。
闪烁的沙砾倾泻而下,将仿形的幻象撕成碎块,这碎块的血与仿形不同,竟是鲜艳的蓝色。
“果然不是真的……”桃子捏紧胸口。
可坠落的碎屑没有停止活动,它们在地面蠕动,逐渐聚合,迟早会恢复原初,而门外又源源不断涌现新的幻象。
“!它们不会消失吗……?!”她下意识抬高了音量。
“只要桃子不希望母亲彻底消失,它们的幻象就会一直存在。”昶心中了然,却不向桃子作出说明。
“无妨,你专心搜索便是。”他挥了挥手,“这些东西没有实质的生命,不论用什么方法破坏它们都能重新组合起来,毕竟整个空间都处于罔天的控制之下。”
“……好。”桃子听信少年的说辞,咽了口唾沫,握住手上的短刀,仔细寻找房间的每个角落。
不多时,桃子的目光集中在滚落的石榴上,其中一颗紧靠墙角。它仿佛察觉到桃子的视线,急急忙忙褪去表皮艳丽的红色显露出光滑的青褐虫壳,甩了甩细长的尾节转身就要溜走。
“在那里!!”桃子焦急地追了过去。
“很好,抓住它!”昶的声音透着惊喜,表情却没有丝毫惊讶。显然他早已留意到罔天的本体,但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他藏起玻璃瓶内的大半金砂,特意削减了环绕在自身周围的余量,并将它们统统送往桃子身边。少年眯着眼睛望了望窗户:“有两只?还是三只?”饶有兴趣地估算即将闯入的幻象数量。
“只要切掉它的尾巴一切都会结束,靠你了!” 最后没忘记鼓舞对方的决心。
“我……我知道了!”少女无暇顾及其他,只是紧紧盯着罔天,怕自己不小心跟丢。
罔天形似鲎鱼,拳头大小。虽然爬行速度不快,但四周仿形的拟态一直接一只围扑上来试图阻挠桃子的脚步,好几次干枯的手指拉扯住桃子的衣摆,很快又被金丝切得粉碎。
房间短短的距离犹如埃舍尔的迷宫,永远到不了尽头。
母亲的仿形。
仿形变成的母亲。
仿形。
和母亲。
失望的嘶喊、疼痛的嚎叫、气愤的怒吼、劝诱的求饶,以及不绝于耳的呼唤,那令人怀念的波形扭曲地闯入海马。
回忆的马灯在眼前一字排开,反而令桃子陷入麻木。
少女奋力拨开碍眼的餐椅。
“正因为祟……正因为罔天……!!”从不敢窥视的母亲的痛苦,如今被罔天无限放大,到了不得不正视的地步,她自己却懦弱到不肯从罔天身上挪开注意。
“抓住了!!” 终于将罔天逼入死角,桃子伸手狠狠扣住它的外壳,“然后是……尾巴……!”
按照昶的说明,桃子将罔天的尾巴切了下来。
“吱——!!”随着罔天的戾叫,它和拟态停止了动作,时间宛如停滞,所有的声音都湮灭得一干二净,桃子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鼓动的心跳。
“……有、有变化吗?”她战战兢兢地回头。
就在这分神的刹那,一阵蓝色的烟雾从罔天的壳下兀自蒸腾而起,两只拟态撞破窗户冲进房间,径直撞向位置最接近的昶。
“!!??”桃子不禁屏住呼吸。
“两只刚好。”昶心中暗忖,拉住手边凝聚的细丝甩向身前,丝线迅速分裂,构筑出蛛丝般的网,“结护坛庭。”
——不过仅凭这点障碍无法同时抵挡两只拟态,只能让它们的冲击略微减弱。
“!!!昶!?”桃子此时才发觉昶留下的沙砾远远少于自己身边的量,即使昶要调回去恐怕也来不及。
第一只拟态冲破蛛网咬向少年的脖颈,昶以毫厘之差躲过了攻击,右手虚握往空中一划,金砂组成的利刃将拟态拦腰截断,藏蓝的血幕中砂金翻滚。
第二只间不容发扑向昶毫无防备的死角。
“伤口的位置和深浅最好控制在……”昶试着转动身体。
而桃子已经近在咫尺。
在第一只拟态发起攻击时她就迈出了脚步。
“我太傻了!!为什么要冒险进房间?!除了妈妈被贬低我又得到什么了吗!?”
桃子拼命驱动着双腿,朝昶跑去。
“……昶说得没错,这些都不是真的!如果我被假货击溃、还让帮助自己的人因自己受伤,我又有什么资格加入他们!!?”
她抹去眼角不甘的泪水,挡在昶的面前:
“我会前进!!我不会再逃避了!!”
“……!喂……!!”面对突然被打乱的计划,昶瞳孔猛地一缩,想要重新编织术式已然是来不及,“啧……!”
拟态挥动手臂砸向二人。
昶和桃子下意识护住头部。
“哐!!”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室内,然而两人却没等来预料之内的撞击。
“?”昶疑惑地睁开眼睛,拟态的攻击竟然被一层几近透明的屏障所抵挡。
“这、这是什么??”桃子一脸疑问。
“嘶——!!!”拟态后退一步。
昶没放过这短暂的时机,他挽起流淌的金丝抛向拟态:“磔之。”随着一声令下,丝线连同远处的沙砾一并绽放出尖刺,无数的长针穿透拟态的身体。
伴随拟态的动作静止,周围的景致开始改变,物体和拟态尸群的边缘逐渐模糊,如同直接汽化的浮冰消融瓦解,粉色的屏障也慢慢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结束了?”桃子心有余悸地左顾右盼。
“……”昶盯了桃子几秒才抽回视线,接着将沙砾收入瓶中盖上瓶塞,这导致他的回答慢了半拍,不免让人怀疑是否在生气,“嗯,结束了。”
“……呃……”少女感到有些莫名,尽管她知道自己的行动十分莽撞,但并不认为昶会就此不愉快——至少自己从未见过昶在意他人。
“……那个,昶。”终究,桃子还是决定开口,“谢谢你刚才帮我。”
“没什么,我只做了我该做的。”昶转身背对着桃子。
人不会总按照自己的预想行动,至少今天不算一无所获。
虽说罪恶感是最便利的傀儡线,但善意与感激会获得更正面的反馈。
“……相反,”想到这里,少年补充道,“关于你的母亲,很多层面上我需要向你道歉。
“对不起。”
“……”桃子讶异地仰起头,“……咦?”昶的发言令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方不再说话,静静等待雾气散开。
直到两人眼前再次出现训练栋三楼、昶拉开门扉、看见子鼠和商快步走来,桃子才轻轻叹息一声。
昶的道歉像是拼图缺失的最后一块碎片,那一地碎落的赤红籽实被少年捡了起来,放回少女的手中。
只是现在,她无从确认对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