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3日,星期六,早晨7:47。
连续几日的晴天终于在今日中止。恰好是小雪节气,漫天鼠灰色的阴云预示寒流的到来,温度相较昨天确实降低了好几度。
稍显冷清的街道上电车咔哒咔哒地摇晃,由于是周末车上的人并不多,为避免冷风涌入而紧闭的车窗上方依旧覆盖了薄薄的水雾。
在车厢后部,坚持休息日早起的学生三人组有些显眼,这三人自然是桃子他们。
他们早在棠树街就上了车,经过半小时有余,电车快到达终点,却谁也没坐下。
桃子搓了搓微微发凉的手指好奇地打量沿途的街景,这一带她几乎不曾来过;子鼠暗自庆幸临走前姑姑塞给自己一条厚围巾,不然会冷得够呛;昶捏着扶手缩在呢子大衣里,尽管三人里数他穿得最厚,却还在轻轻地哆嗦。
“突然要去你家会不会太突然了?”一路上,桃子都在惴惴不安地再三询问,“不用打电话告诉你舅舅吗?”
“我也没提前送去拜帖,实在是不合礼仪。”虽然子鼠对昶谈不上客气,但也会顾虑是否会令德隆家困扰。
“你身为德派的亲戚迟早会招待你过去,今天时机恰好而已。”昶呼了口气朝桃子摆摆手让她不必在意,随即又补充上另一句,“从桃子家德派距离更近,你若想回真派找资料,但去无妨。”显而易见,后半句是对子鼠的回答,不过完全没有正眼看他,态度着实算不上友好。
子鼠没有搭话,只是理亏地移开视线。
“……”桃子为思考如何圆场沉默了两秒,想起一个半小时前发生的事选择了放弃。
子鼠总是早起,因此今天也不例外。
而昨晚等拾掇完毕已经快凌晨三点。
不巧的是,对于家务子鼠着实一窍不通,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忙活了半天地上的污渍不见减少,反而四处留着水盆打翻的痕迹,称得上水漫金山。到最后被昶嫌弃地一脚踹开,缩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总归收拾掉残局,子鼠倒是该庆幸一下昶遵守了最基本的待客之礼,至少对方搬出备用的毛毯和被子,不至于真的让少年熬上一整晚等着感冒,只是这些东西都粗暴地砸在子鼠脸上罢了。
在此前提下,最大的麻烦来了。
今早时间才过六点,子鼠秉承一贯的时间表清醒、穿衣、洗漱,然后孤零零坐在餐厅发呆,不一会儿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唤。
虽说桃子也习惯早起,但不及少年这般规律,何况刚经历祟的袭击,兴许恢复意识还需要时间,而且再怎么说不能因为这些琐事让桃子配合自己的作息。
另一个同龄人则不需要纳入考虑,首先,他绝不会早起;其次,他绝不会替子鼠提供早餐,再次,味道一定难以下咽。
子鼠想过下楼买些现成的早点,无奈自己没有桃子家的钥匙,出了门便进不了屋,他左思右想,干脆看看厨房有什么自己也能制作的简单食材,亲自料理。
短短十多分钟后,“砰!!”得一声爆竹般的巨响令桃子猛地惊醒,她紧张地从沙发上坐起身,却突然发觉自己睡在客厅不禁愣了愣:“……嗯??我什么时候搬来客厅睡的……”
然而未待她理清思绪,带着焦熏味的浓烟顺着厨房的拉门冒了出来。
“失火了?!”桃子心中一凛,连忙钻出被子,来不及穿鞋跑向厨房,地板比预料中更加光滑险些让她摔倒。
到厨房门口往里一瞧,子鼠手忙脚乱地端起水盆就要往起火的油锅泼去。
“哎!!!等等!!!”少女出声制止却为时已晚,只见哗得一下水进油锅,火焰似乎烧得更旺了。
“哇啊啊啊!!”子鼠更是手足无措。
“用、用锅盖!!在你右边!!”
桃子结结巴巴地叫着,刚要朝子鼠跑去,一团金色的影子从眼角掠过,穿透浓烟将盖子准确地扣在火苗之上。
顿时周围安静了下来。
少女和少年心有余悸地向身后看去,平日总是懒懒散散的昶此时因为被吵醒而阴沉着脸,带着暴雨前夕般的低气压:“……都给我闭嘴,不然把你们拿去喂狗。”
之后桃子清理完厨房做了简易早餐,与子鼠两人一起在餐桌前坐下,昶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假如昶选择去睡回笼觉也许现在没这么尴尬,偏偏今天他只是去换掉睡衣就这么起来了。
“今天你跟着我去一趟本家。”不指定谈话主语,昶盯着桃子朝大门的方向抬了抬下颚,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看样子心情依旧烂得像一滩烂泥。
“……为什么?”随着这两天的记忆逐渐清晰,桃子自知给昶和子鼠两人带来了大麻烦,于是疑问都小心翼翼。
“找一些你要读的入门书籍,以及调查那只祟的信息。等你吃完就走。”
“你不吃早餐吗?”桃子顺口问道。
“没胃口。”扔下这句,昶走进盥洗室。
——差不多这么回事。
桃子也不知该作何感想,暗地叹了口气。
电车在终点站下客处停稳,三人一前一后下了车,接着又换乘马车。
马车车厢内隔绝了冷风,空间狭小,还算温暖,三人依旧互不交谈各自望着窗外。
这条街叫酢浆街,沿途密密麻麻分布着民宅和商铺,行人与叫卖络绎不绝。越往后走住宅和行人越少,最后前方只剩一道延绵不绝的灰色围墙。
围墙修葺整齐,一看便知是私人宅院的外墙。几座宅院挨在一起,墙上分别开着供佣人出入的小门。其中一座宅院的飞檐漏下几片瓦,院中的植物也爬出了墙头,似乎有些年头没有修整了,这让它有几许突兀。
绕着围墙的边缘行驶大约二十分钟到了目的地,下了马车便是德隆家的正门,青砖黛瓦,雀替垂花。
一想到要走进这座与自己熟悉的环境相去甚远的地方,桃子就感觉自己还在梦里。
敲了门,不一会儿就有下人迎接。
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佣,见到昶似乎吃了一惊。男佣低着头,嘴边笑容显得僵硬:“哎哟,少爷!老爷快回来了,您……”
昶对佣人不予理睬,拨开门踏进门槛。
“诶!少、少爷!”对方在身后追了两步,“需要让后厨备茶……”
“送去藏书室。”少年回头看了眼两位客人,继续往前走。
免去拖泥带水的客套,桃子和子鼠二人姑且跟着昶一路直奔别馆的藏书室。
建筑的构造、庭院的布局还有廊檐的装饰少女都无暇顾及,刚踩在室内的地砖上,手中就被少年利落地塞入两三本不算薄的典籍。
“把这几本的内容一字不漏背下来。”昶指着书脊吩咐道,接着转向子鼠,“你去翻里面的书架,我从外面的找起。”
客随主便,子鼠和桃子点了点头。
大约等了五分钟左右,进来一名三十多岁的女佣,她手上没端着茶水,只是走近书柜前的昶小声禀报宅中的动静:“少爷,老爷回来了,并叫桃小姐一起去主馆的会客室。”
“知道了。”昶随意地应着,放下一本文献又翻开另一本传记,“唔,让桃子过去做什么?”
“是柒家大小姐亲自送来定做好的衣服,听闻桃小姐来做客,就一定要见着小姐穿上才肯回去。”
“你是说柒玉来了?”昶合上书封。
“是。”
时机真是巧了。
昶不由得轻哼。
虽说估摸着桃子的制服差不多该做好,但没想到柒玉会亲自送来,或许她参与了设计才会这么急着想目睹实际的着装效果,毕竟当初柒家特地送她出国留学也是为了挖掘柒玉作为设计师的才能。
不管怎么说,柒玉的血也是引发灵魂交换的疑点,有必要探探虚实。
“嗯——早就听闻柒家从来溺爱她,养成了刁蛮的性格。”少年将书塞回书架,“告诉舅舅我们马上来。”
女佣躬着身子退出房间去。
子鼠注意到女佣的转告,从书架的缝隙间投来视线;桃子正认真阅读拿到的书本,左手不时在桌面上画着符号。
“二少爷听力不错,商大人回来了,那就请吧。”昶冲着子鼠往门的方向抬了抬手。即使他不认为把子鼠单独晾在这里有违待客之道,但他需要有个拖住家主大人的借口。
转移灵魂的事在调查清楚以前昶不打算透露给任何人,自己与柒玉交谈的内容最好避开他人的耳目——尤其是自己的舅舅。
戒备的理由昶其实没想太多,很大原因出于习惯:隐瞒目的、隐藏动机、隐蔽自己,无论是否该知道的都要去知晓,掌握信息的主权。这些想法几乎来自商的耳濡目染,当然还包含一些对请仙和院敏西这两件事的报复、对脱离管束的尝试。
自己终究忍不住意气用事。
昶小声自嘲了一番,转身叫上桃子,三人一起向会客室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