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再觉得我是他的复制体了。
我们更像是从一个个体里分裂出来的,两个分别拥有着感性和理性的个体。
可笑的是,掌握着感性的个体被存放在冰冷的机械中,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崩溃着醒来,而只留下理性的个体却在血肉之躯中渐渐失去情感。
甚至都不能称之为理智……只有理,没有智。
……
全部都联系起来了,因为一扇门。
在这所研究设施的内部,所有的门都是由电路控制的。即便如此,当中也没有任何一扇门是自动的感应门。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在专注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断。
也就是说,除非人为开启。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触碰过那扇门,内部的工作人员也并没有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我的存在,包括恩特里。
那么——谁开的门?
答案呼之欲出了。
是谁首先注意到了我?
是“他”。
最难以置信的结果。
从我向恩特里提出建议的时候,我就应该已经预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即使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微乎其微。
因为没有先例——但,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没有先例。
最坏的情况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不作为。
我明明能够预见到这些潜在的危险性和不确定性,也明明可以从一开始就提醒他们更多,却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们没有问。
准确地说,是因为他们没有对我下达这样的命令。
在这里工作的基本上都是纯粹的研究人员。而研究人员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实践性,他们也从来不会去做没有意义或意义不大的猜想。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有在研究当中无法避免地遇到问题的时候,才会考虑如何解决问题。
比如如何去挽救一个险些精神崩溃的大脑。
但有些问题,他们发现不了的,他们根本看不到——就像楚门的世界。
这个研究室,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被“他”掌控了。甚至,也许他们得到的研究结果,都只不过是“他”想让他们看见的结果。
毕竟一个人的意识在暗无天日的绝望中会尝试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
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的,可能是在今天,也可能是在重新“观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甚至可能在更久之前,在恩特里还没有来向我求助之前——他就已经意识到,他有能力,通过自己的思维连接上这个地方的中枢。
这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情,就像是电脑通过网络发送命令行和数据包——很多时候这些数据会被防火墙,或是被其他检测程序阻挡在外。但没有任何一款防火墙软件是为了针对通过大脑传递的数据而设的。
就像他可以收发语言这一信息,通过耳机和麦克风与我们进行交流,他自然也可以找到别的切入点,去发送另外的信息,做到他想要做到的事情,得到他想得到的结果,控制一些什么来完成他的命令。
比如打开一扇由电路控制的门,又比如控制通道上的摄像头,也许他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观测到我的。
像刚出生的婴儿牙牙学语的过程,哪怕一开始的时候难以成功,但多尝试几次总会找到诀窍的。
我并不知道他已经掌握了多少这样的“诀窍”,也许没有了肉体的限制,他的学习能力会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强大——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我突然想到了那个幻象——或许不是幻象——它对我说过的话:很快就可以解脱了。
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不得而知。或许他想把这个地方炸上天,又或许是把这所设施变成他新的“身体”,进而在人性的影响下无可避免地扩张自己的领域,或是从网路上造成什么更为严重的后果等等。
像某些科幻电影中的人工智能。
不同的是,这不是人工,也不是智能——他曾经就是人类的一员。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一定是阻止它。
而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
我弹坐而起,准备往“他”所在的地方奔袭而去,却没想到意外更先来临。
门突然打开,恩特里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眼里都是惊恐和慌张。
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狼狈的表情。
——出事了。
他说。
——什么事?
我问。
——他控制了整个中枢,发送了假的指令,把所有人都锁在了房间里面……我们被骗了。
我的预见成真了。
——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我好像完全不在乎“他”是如何控制中枢的或是发送了什么指令,我只关心一些……不符合逻辑的事情。
——用了点非常规的办法……快离开这里!
恩特里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翻身用力地把我推出门外,与此同时房门突然关闭——在我们都没有触碰它的情况下。
我看着门边已经被拆开的电路板若有所思。
恩特里是让其短路从而强行开启了房间的门,但这种非常规的方法只能使用一次——因为一个控制器没法短路两次。
原来如此。
但他已经被关在里面了,而我还没来得及了解具体情况。
我尝试对隔壁的门使用同样的手段,但没有任何作用……看来已经被找到了应对的方法。
也有可能……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故意把放我出来。
周围的灯突然暗了下来,漆黑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后灯光亮起,柔和的光照成了一条通道,点亮我面前的路。我想这条路会一直延伸到他所在的地方。
不得不说,是挺有仪式感,可惜我并不欣赏。
我顺着灯光通道走了过去,耳边只回荡着自己的脚步声。
哒。
哒……
哒…………
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融化在这条路中间,脚步声越来越空灵,越来越轻……
我甚至还没想好要怎么去阻止他——但我只能往前走了,顺着通道,凭着本能,走到灯光的尽头,走进那个我曾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踏入的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