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老树,迎着阵阵和爽的凉风,枝叶摇摆……摇摆……
因摩擦产生清脆的“唦唦”声,比无音更加宁静。
恬适夜色使它沉醉,悠悠斜月令其惘然。
回首百余年前,那时它才刚刚萌芽,也曾脆弱,也曾身不由己任人摆布。它没有记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被人移到了这里,也不记得何时开始变得特殊,更不记得在它手下曾有多少亡魂。
不记得了……也不会在乎,它始终立在那里,摇摆着……
嗵!嗵!
哐!!
封锁住的铁门又一次被踢开,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又是他们,还多了一个。
为何那么执着?难道他们不明白生存是自然给予的慈悲吗?
既然这样……那么好吧。
妖树抖动枝叶,由慢到快,仿佛一位慵懒的老者抬起他那干瘦的臂膊。
叶丛中红色果实分分落下,着地后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伸出四肢、爆开獠牙,成群结队向三人奔袭而来。
严长生与元涛二人各自拿出武器,一左一右抵御敌潮向前推进,徐楔则依然做好他辅助的角色,在两人身后防止偷袭。
天台之上果肉与汁液齐飞,密密麻麻的树果“敢死队”接连不断蜂拥而上。严长生与元涛二人好似疯狂的绞肉机一般,凡是来到近前的怪物尽皆粉碎无一幸免。
昏暗的夜幕下,刀光剑影挣相绽放,伴随着刀刃打磨声,火星、白光迸发炸裂。周身是一片净土,容不得妖邪靠近,身后是尸骸铺成的道路,在这狭窄的战场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眼看三人越来越近,妖树应激改变策略,祭出它的树根巨人大军。霎时间地面隆起盘根伸现,一个个壮硕无比的妖魔宛如罪恶的囚徒般纠缠而生。
这原本是一波强大的战力,殊不知徐楔他们的团队中多出一位专治它们的克星。
严长生拿出数枚弹珠,牢牢攥紧加强蓄力,抛至空中瞬间,明耀光辉比肩烈日。夺目之后,那些树根怪统统被定格,没有一个再能动弹。
元涛此时已经将打火机放大,刚才借助机身阻挡住白光侵袭,如今要用它终结这棵妖树的性命。
瞄准树下的土台,待严长生挥刀扫除残存的障碍,徐楔在背后凭借凡人身躯抵挡残余之敌。
“动手啊啊啊啊!!”
喊声与炮火同时响起,喷发的烈焰怒涛撞击混凝土崩碎!
一炮、两炮、三炮、四炮……
现在已无需再多留手,倾倒出所有的能量来将它击溃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元涛使出全力的最后一发,打火机的开关直接被整个砸了进去,机身由于用力过猛产生龟裂。所剩无几的燃气预示着它已完成自己的使命。
“辛苦了……伙计……”元涛向一件武器祷告,这是战士才会有的感恩,他们一同努力到现在,而接下来就是看成果的时候。
尘土飘扬、遮天障目,灰黑中印出一条影子。
那棵树!它屹立不倒!
怎么可能?
三人都为眼前景象所惊愕。
土台碎了!土台确实是碎了!
可为什么!?
“是树根!”徐楔瞬间做出判断,毫无疑问那钻入大楼缠绕于钢筋混凝之间的根脉是这妖树最后的生命线。
严长生急迫上前查看,如徐楔所说,拉住妖树使其不至于下落的的确是那些繁茂的树根,根根排列偃然形成一个牢固的底盘。
他尝试用刀去割,可这树根既粗又硬,即便费劲砍断也能迅速再生。
“妈的……”严长生轻骂一声打算再次尝试,美工刀上的白光化刃伸长。
正要往下使劲,只觉得凉风捋脖而过,又听得徐楔一声高喊:“老严小心!”
多亏这本能加上长期养成的直觉,若不是一歪头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不信可以摸摸脖颈,那里有最新的伤口并且还在流血。
严长生来不及多想,即刻抽身后跳远离妖树。
树枝抖动释放出无数棉絮与叶片,游离于空气中或快或慢自由飘舞,在风动的作用下堪比激流孕育的漩涡朝三人袭卷。快速、密集、无死角,比怪物集群更具有杀伤力。
徐楔三人聚在一处,这种铺天盖地的进攻要想躲避难比登天。
徐楔率先牢骚:“啧……又是这招,原本就是不想看到这种局面才计划速战速决。怎样?要先退吗?”
严长生否决:“开玩笑,现在退前面不是白干了?”
徐楔:“难道你有办法?”
严长生默不作答,从腰间拿出一个物件来。半掌大小一块金属片,上尖下宽,底部为圆弧形。旋转打开后一共分为五片,中间弧形伸展成为圆环,整体看上去像朵空心花。
严长生一手将其抓起向空中放掷,那东西未离手掌太远便悬浮住。五片花瓣顶点各出现一个电团,随后又以此为起点分别伸出两条电弧,电弧两两相接很快形成一个五角形,紧接延着无边扩张出一道透明障壁,最终形成一个防护罩将三人包裹。
看到威胁被阻挡在外,徐楔惊喜道:“这玩意儿厉害啊!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严长生平静地说:“这是王老板给我的‘御妖护盾’,价值二十万。”
“二十万!?”徐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小气鬼这次下了血本啊!”
严长生:“只是借给我用用,要还的,你以为他会那么大方吗?啧……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光是防御解决不了问题,你不是号称鬼点子多么?赶紧想办法。”
目前形式相当不利,虽说护盾可保证三人不受伤害,但同时也让他们寸步难移。好比是关在铁笼中的困兽,要想出去就得面对那无处不在袭击。
狭小的活动空间,徐楔拼命旋转头脑,只希望灵光能够早点闪现,开展思维让想法发散。
要在这几乎没死角的进攻中找到一丝生机,就必须想办法使进攻产生间隙,可这树叶与棉絮近乎无线,如若一味躲闪最后只会落得疲于奔命,除非有办法让那棵树停止释放。
等等……停止释放……可以封住其来源……也就是说……有了!
想法与现实相互串联,在荆棘丛打通一条道路。徐楔弯腰捡起地上残落的木片,尝试着向屏障丢去,木片碰到障壁后理所当然般地反弹在地。
“好极了!”他抓手握拳,仿佛得到了必胜之法。
依然是一连串看不懂的动作,严长生和元涛只是站在一旁等着他解释。
徐楔先指严长生:“老严我问你,你能将这护盾盖到那棵树上吗?”
严长生略带疑惑说:“可以是可以,但……”
徐楔没等严长生说完,转而指向元涛:“大胡子,你能将手里的武器再放大些吗?”
元涛点头:“没问题……”
徐楔:“很好!”
如果这是一个剧本,那么徐楔应该早就读过,他知道胜利的条件已经集齐,接下来就只需实施它。
首先既然护盾能将威胁防御在外,那么同样可以限制在内,因此就要让严长生把护盾盖在树头上。
“不可能!”严长生否决道,“启动护盾距离不能太远,现在这种情况根本无法接近。”
“你别急呀,听我说下去。”徐楔充满自信道,“就因为考虑到距离问题,所以要让大胡子送你一程。”
一把由薄薄的刀片与木棍制作的武器,倘若将其再放大些同样可以当做扇子,铁制的扇子,它应该可以扇得很远。
敌人懂得用风,而我们一样可以用风,我们的风比它更劲、更猛,足够摧毁它引以为傲的“城墙”。
计划已出,三人互相对视点头,眼神与对方同步。此时此刻已无需过多交流,三人的默契在生死线上铸就而成,这个团队无往不利。
抓紧时间,一定要快!
在收起护盾的一刹那,严长生高高跳起。元涛放大武器,以刀片横面作为踏台,回转,发劲,将他整个人投掷出去。
半空中,严长生张开双臂与气流一同翱翔,前方的树叶不出所料飞斩而来,可是他不会慌张,因为在他的身后还有另一阵风。
一波、两波……
元涛以他惊人的臂力互送队友勇往直前。
来到树梢,严长生推出护盾,那棵妖树再也无法避免被囚禁的命运。“铁花”附着在枝丛间,透明的屏障宛如气泡折射出莹绿的光彩,在这紧要关头却显异样美感。
徐楔已经在树下,手握耀眼白刃,他知道仅凭这武器不足以砍尽所有根须,因此需要放大!
“放大?”仅在几十秒前元涛还曾这样疑惑地问徐楔。
而徐楔用自信的微笑凝望着他,指着脚下说道:“是放大这幢楼啊!”
元涛笑了,仰天大笑,这简直疯狂,但是够热血,有此一搏不枉今生。
元涛双掌拍地,汇集全身能量朝大楼释放,在一声浑厚的豪叫中,教学楼开始剧烈晃动,震颤。楼体迅速膨胀,楼墙推破院墙、瓦砾,强烈的震动波及周遭工地,这只有数层的矮楼宛然成为通天高塔直冲云霄!
在这动摇之下,徐楔尽量保持着平衡,他看到妖树下方的破洞同楼房一起扩大,仅一墙之隔的下方,那是他们早已准备好的盐酸池。
妖树的根部由于破洞扩大而被迫拉扯,像藤蔓那样攀住墙壁,虽不至于落下但这根已然细长且分散,硬度与数量大幅度减少。
大楼还在持续膨胀,元涛用尽他所有的力气,太阳穴青筋仿似随时要破出皮肤,额头上的汗水积聚流淌下来,途径紧咬的上颚被上唇的褶皱所阻拦。
直到榨干身体的最后一丝能量,停下之后已像泄了气的皮球,毫无抵抗就输给了地球的重力。
双手勉强支撑着,无法节制的喘息恨不得连内脏一起喷出来。元涛到了极限,此刻的他意识朦胧到只差晕厥,但是他不能睡,他必须坚持到最后,他必须见证仇敌的毁灭!
震动停止,徐楔站稳脚跟后没多做半点耽搁,抄起美工刀延破洞奔跑,一根一根逐一斩断那妖树赖以生存的根茎。
妖树没有脑子,但此时此刻即便只凭本能也知道大事不好。它想将断根再生,却不知为何动作如此迟缓且僵硬,究其原因是因为那个术士,那个骑在它头上,正确的说是蹲在屏障上的那个男人。
严长生借由屏障不断向妖树灌输术的能量,与其本身的怪异能量互相抵消,使得这妖树的每一步行动都困难重重。
大限将至了,怪物!
只在短短数分钟间,妖树的根就只剩三条,这三条根分别牵住破洞边缘的一点,正好将圆洞三等分。
这是徐楔故意设计好的,这么做可以让它稳定悬在破洞正中央,也就是盐酸池的正上方。为了防止下落方向出现偏移,接下来就要同时切断这三条根。
“来吧大胡子……是时候了结它了。”
徐楔在笑,严长生也在笑。元涛抬头,他意识到就是这可靠的微笑灌满了自己的内心,现在是,从前也是。笑吧……有什么理由不用微笑去回应?
他摇晃着起身,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这时有一双手牢牢搀住了他,温暖且坚定。
“宋铭宇?”
一阵暖风撕去了他成熟的表象,他还是那个少年,那个在体育课上跑不动的胖子。
「跑不动不要紧,有我在,我们一同冲过终点。」
“可是你本来可以拿第一啊。”
「呵,第一哪有兄弟重要?」
“你这家伙真是……咦?秦穆呢?怎么没看到他?”
「嘿!」
一双手推上他的后背。
「怎么能少了我呢?你俩可别想单独开心不带我!」
“你们两个……总是……明明我才是跑得最慢的那个……”
「那又怎么样?」
「就是,我们可是一辈子的兄弟。」
三人互相扶持,在阳光的照耀下前行,来到终点线前,妖树的根茎摆在眼前。
回望是曾经的兄弟,他们正微笑着挥手告别。前方是等待他的徐楔和严长生……
元涛挥起长刀……
“再见了……兄弟……”
用这一刀斩断罪恶!
失去了支撑,妖树径直坠落,不偏不倚落入盐酸瓶中渐起几米高水花。
三人站在破洞旁,紧张注视着妖树的动向,看着它如同动物般痛苦挣扎,伴随着“呲啦”作响的腐蚀声,表面几近完全枯黄,最后没了动静。
“太好了!成功了!”徐楔兴奋雀跃,高举双手想要击掌却发现没人理他,尴尬中只好放下。
严长生还是那副死样子,喜不形于色,至于元涛,他是实在抬不起手了。
又给元涛吃了颗丸子,小憩片刻后凯旋。楼道里的怪物和根墙因为主体的死亡完全失去生机不再有威胁,但由于教学楼被放大了数倍,导致回程十分不好走。
“啊呀傻了!把楼缩小不就好了吗?”徐楔突然想起提议道。
严长生不屑地回应:“我看你确实是傻,你忘了这教学楼是整体放大包括地基?如果缩小恐怕周围会产生大范围的沟壑,我们根本跨不过去。”
徐楔:“也是哈……不是,你说谁傻!?”
两人又开始打闹起来,元涛连忙劝阻,现在可不是玩耍的时候,要知道经过这番折腾,大楼随时可能会塌。
废了一番周折,终于来到教学楼外。
天色已晚,三人打算就此分道扬镳。临走前元涛背对徐楔和严长生,似乎拼命掩藏着什么,他哽咽着说:“我……道谢的话也不再多说了。不过你们记住,以后要是需要帮忙……一定!一定要找我知道吗?”说完便独自离去。
看着元涛的背影,严长生淡淡地说:“真是个怪人……”
徐楔撇嘴看着他,心想: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环看周遭一片狼藉,徐楔问道:“你说闹了这么大动静,明天会不会上新闻?”
“这你不用担心,自有人会处理……遭了!”严长生猛然想起一件事,“那个护盾被一起泡在盐酸里了!”
哦~那二十万的护盾啊……
…………
“喂?老师,他们几个已经走了……是,三个人都没事……好的,知道了……”
昏暗的教学楼,楼道窗口的月光照在一个看似羸弱的少年身上。
他看上去十五、六岁,消瘦的面庞配上一头中分长发,后脑扎着小辫,明亮的月光被他脸上那两块厚厚的镜片弹射。身上穿的那件藏青色的宽大外套,由于其躬身驼背的关系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教会的黑袍。
他挂上电话,无精打采地走着,极深的眼带和半下垂的眼睑勾画出一副倦容,时不时打个哈欠,貌似几天没睡一样。
来到放置盐酸瓶的房间,那少年小声自语:“人是没事,只是天真了些……”面对瓶中的妖树,他缓缓抽出一根尺状物。
就在这时,盐酸中的妖树突然剧烈蠕动起来,搅混着瓶中的酸液和木屑,根部仿佛触手一般攀上瓶口试图出来。
少年见此情形,二话不说一跃跳起,凌空抖动手中武器,那尺状物从中间分三段打开,两段是木柄、最前段是刀刃,原来那是一把折叠刀。
少年挥舞起刀,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一瞬二斩。银色的刀身通过月光的反射在虚空留下两道交叉弧线,好一套熟练的动作,干净利落。
少年旋转落地极为潇洒,在他身后的妖树连同盐酸瓶一起被瞬间斩成数段,却因惯性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态。
少年并未回头,手腕轻轻一抬将折叠刀再度折收,而刀折叠时的那声清脆,此刻却成了崩溃的宣言。如同接到命令一般,那树和盐酸瓶几乎在同一时间碎裂坍塌。
趁着盐酸未流到脚跟,少年向前一跃离开房间,跳出窗外,在夜幕下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