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鸢楼后面就是著名的一道沟。

忻州城是有名的面疙瘩地,而这一道沟又是忻州城里有名的面疙瘩地。

不说别的,就拿一道沟里的聚豪屋来说,它是和忻州城里最好的醉雁楼一样是有名的饭馆,但聚豪屋的酒没醉雁楼的好、肉没醉雁楼的香、就连楼都没醉雁楼的高,可要在它这里吃饭可一点也不比在醉雁楼容易。

你在醉雁楼里吃饭,不难,一天能挣三十个子在平常就富富有余;但你要在聚豪屋里吃饭,手里没个三十条人命你连聚豪屋的柜台都不敢摸。

在聚豪屋里吃饭可不能光说是吃饭,在聚豪屋里吃饭按在忻州城里混的人话就叫找活。至于都是些什么活,那些活虽然多但基本都绕不开一个“人”字。

可就是这么一个聚豪屋,它的装潢可以说是要多烂有多烂、要多破有多破,破房子四面都漏风,北风一吹就能从北墙根吹到南墙根,今天北墙墙根底下刚好又坐了个一身马臭味的臭汉子,这风从北往南这么一刮,聚豪屋里就又是满屋子的马臭。

这马臭可没几个人受得了,聚豪屋里的人让这马臭味呛得受不了纷纷都往北墙墙根那里蹲的那个臭汉子身上看去。就看那臭汉子裹的棉袄已经烂成烂棉花条子,手里拿着碗酒,风吹一下臭汉子的手就抖一下,抖一下酒碗里的酒就撒出来一些,再抖一下就喝一口,到了这一口也就没多少酒能喝进嘴了。

屋里的人们都纳闷聚豪屋的老板怎么把这么个臭汉子放进来喝酒?

人们觉得奇怪倒绝不是因为这汉子穿的衣服破,都是脑袋别裤腰带的人,这屋里又能有几个人没落过难的时候?再加之今年李老爷要来,四面八方往忻州城里赶的人就更多了,往这里赶的人多了一路上落难的人也就多了,这个情况下依然能到这里的人都是真不容易、真有本事的人,谁也不能看不起谁。

但要说这里的汉子看不看得起喝酒手还要抖个不停地人?那这里的汉子里可就没一个人看得起了。“喝酒手还抖,不是耗子就是臭狗”。要不是吓破胆的,能有谁喝酒手还抖的?

虽然已经到了四月,但在北边还是冷的时候,北风也就没个停的时候。风不停墙根下汉子的手也抖个不停,一碗酒抖完了聚豪屋的小二就上去再给添上一碗,添了八碗了那汉子愣是还没喝够一碗。

这酒是还没喝八碗,但聚豪屋里的人们七嘴八舌的,倒是已经给这个汉子安了十七八个身份。有人说他是南海的无面蛟,年前让当官的抓了半道上又跑了,不敢回南海就跑到了这里。有人说这是大江里的小江龙,之前就听说他二十几艘的大船都让人给搞沉了,都说他已经死在大江里了,没想到他还拼死拼活地逃到了这里。还有人想起的是有南天小龙王一称的冯家的二少爷,都说冯家二少爷不学无术标标准准的纨绔子弟,近几年一直听说冯老爷子要找继承人,冯家三少爷就想了个办法把自己二哥挤对到这边不管不问。

当然,嘴长在人身上越说越来劲。越说越大声谁都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在江湖上有些名号的都按在眼前的这个脏汉子身上,绝不管那些人里有没有帮没帮过自己的、有没有自己真认识的,这事上可是绝对的一视同仁。

这说话和喝酒还真有关系,平时爱不说话的人三碗酒过去千言万语也都要摆在桌子上。

这话说多了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又有多少是能干的,又有多少是不能干的,可就没人说得准了。

人们都还说着呢,就听见“啪!”的一声一个小个子便从人里飞了出来站在了臭汉子面前,在屋里的人先都是一惊但再仔细一看人们又都乐了。

这小个子是当地人送外号“九千岁”高五四,别看这外号挺厉害好像天下就皇帝大他一头,但他可就是一臭要饭的。

当然,人们笑他可不是说他一点本事也没有,相反,他本事大着呢,城里有名头的都让他坑过钱,不时还抓住一家坑,不给钱就带二三十号人贴你家门口你一出门就唱,就冲这不要脸的劲人们就给高五四一个“九千岁”的名号。

在屋里的没一个人是不想要看笑话的,谁也想看看这“九千岁”能从这个臭汉子身上抢出些什么东西;要是贵重的就上前去嘲笑这个脏汉子几句,要是是这臭汉子的底裤,他们就捏着鼻子笑着把他丢到门外。

但谁也没想到“九千岁”还啥也还没干呢,竟然就先给眼前这个臭汉子跪下了。人们也不是没见过高五四下跪,倒不如说人们见到跪着的高五四比站着的要多得多;但这回不一样,人们都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但又不那么明白是有哪里不一样。

人们现在是不明白,但高五四马上就让在屋里的所有人明白是哪里不一样。

“你能帮我买匹马吗?”

这话一从高五四的嘴了出来人们就都明白了,这高五四竟然求人帮忙,这可是难得一见;毕竟这要饭的平时可都是乞的,没有求人的。

“咋样?你还想在李老爷门口脱裤子撒尿不成?快算了,你连李老爷家门口的台阶都尿不到。”

臭汉子这话一出口屋里的人们可都是倒吸了口气。高五四虽然是个乞丐但这可不代表有人能看不起他,要不然高五四也不可能混在这聚豪屋里,喝酒、吃肉无一人来管。

人们还是看着,但这回可不是看笑话,人们看得是高五四要怎么和眼前这个脏汉子打一架。高五四会的是什么功夫,这里可真的没几个人知道,一方面是高五四出名基本靠脸皮吃饭,和武功关系不大;但还有一方面就是高五四出手都极为隐秘。

高五四出手的时候往往就只是听说高五四在谁家门口坐了一天,又或是他今天跟在谁的屁股后出了城门,隔天城里棺材店就又开了一笔买卖而且还是绝不还价的那种。

可高五四却好像成心和大家作对一样,低着头说出句在场的人决不会想到的话。

“我有钱,我用钱买。”

这话可是包括脏汉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高五四有钱,还要用钱买马;这可是、这可是……

脏汉子听高五四这么一说,一下便来了精神把碗往一边一丢眼睛发亮地看向高五四,道:

“你有钱?有多少?够买多少马?”

“我高五四是外行不敢说能买多少匹,但要是你来看的话就是一匹马……”

高五四这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被一个人一把推到了一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高五四怎样了?没人去管,所有人现在都在注意着那个把高五四一把推到一边,然后把手搭在脏汉子身上喘着大气的男人。

这男人衣冠不整鞋子也就穿了一只,就是穿了一只的鞋子还是踩着鞋帮子的那种。男人就这样搭着脏汉子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完全闻不到汉子身上臭气。

这人是谁?这回可没人再瞎猜了,因为这人所有人都认识;“老狼聚勇”,老狼堂堂主任博。在平时这就是忻州城里的二把手,官府见了都要躲着走的人物。

“铁马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要不是老板他叫人告诉你在这里我就要急死了。快,我来帮你打点,和我走吧。”

脏汉子没有说话,眼睛也没有之前和高五四说话时那么亮,偏头看了下趴在地上的高五四;高五四还是一动不动如同已经死了一样,周围也静得可怕但却没一人的眼睛在高五四的身上……都在自己身上。

看过之后脏汉子便向任博轻轻点了下头,他是有种不情愿在里面,但任博可不一样;任博的脸上可是乐开了花,就是额头上的汗像水柱一样淌进了他快要裂开的嘴里他的笑容也没有一点改变。

任博搀着脏汉子站了起来,很明显脏汉子的腿并没有问题,但要光看任博扶他起来的样子却像是双腿完全没了知觉一样,那可不能叫腿只不过是两根想立在地上的柴火棍。两根柴火棍移一步晃两下,从北墙到大门不过十几步却走出了一炷香的时间,等到任博终于搀着脏汉子到了门口终于有一个大个子忍不住了拦在了门前。

“俺问你,你真的是铁马吕一吗?啊——!”

突然横在门口大个子向两人吼了一声,但任博和任博搀着的脏汉子都没有答应。大个子见他们都没有应答便更加生气,竟然顺势开始往回逼二人,看任博的样子是不想往回退的,但脏汉子却想是一门心想往回走,任博拗不过他也只能搀着脏汉子往后退。

人们都以为两人就要这样被这个大个子逼回北墙那里,可走到一半两人就停在了原地,不光是脏汉子和任博,就连那个大个子也停在了离他们还有一两步的地方。人们再一看,这可不是大个子自己停在了那里的,而是让刚刚还趴在地上的高五四从后面拉住了这个大个子的肩膀。

高五四有多高?大概根本没有人知道,整天坐着和躺着的人根本没人会在意有多高。但当高五四把手搭在大个子的肩上时,人们都已经看不见高五四的身影。

“得饶人处且饶人,谁能没个马失前蹄啊。”

大个子转身抖开高五四的手,高五四的另一只手便已经搭在了大个子另一边肩膀上,没人反应过来时就见高五四提着大个子以从窗口飞出;刚一飞出去立马就有人反应过来,立刻跟在其后从窗口跃出去追,好啊,终于要见识到高五四的武功了。但跟出了窗口别说是高五四,或还是那个显眼的大个子,追出去的人们就连根鸡毛都没看见。

北风还是照之前刮着像是对这些都漠不关心。

人们又纷纷返回到屋里,屋里的任博和脏汉子都不见了,但现在也没几个人还在意任博和那个脏汉子,就算屋里的马臭味还是一个劲地往人们的鼻子里冲也是一样。

现在在聚豪屋里的人心里都只想着一件事:“高五四是真的高啊,别看平时就是乞丐里混饭吃的但还真是个高人。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

没人再去在意那个脏汉子就像没人在意那大个子一样。倒也不是说这聚豪屋里的这些人有多无情,只不过当任博说出铁马时所有人都已经知道那脏汉子是谁了。

“铁马吕一骏吕双,飞草踏门谁家伤?叶黄草垂叟难忙,红妆难理窖难藏。”

铁马吕一、骏马吕双,边关有名的悍匪,传说年前两兄弟让任博的主子熊旗安排去了一趟南边,之后就没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