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早上十点了，凉介仍然显得没有精神。

即使是课间休息，他也不愿意跟任何人搭话。他趴倒在座位上，从双手的缝隙里观察着教室的一切。教室的各个角落散落着班级的小群体，凉介的眼神是毫无光彩的，他只能在双手下这样注视着。

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多久开始，他习惯了这样趴在桌子上，在狭小的黑暗里一声不吭。

“喂，凉介，下去帮我买罐可乐，钱，我就下一次给你好了！”高山朝着凉介如此说道，身旁围绕着他所在的小集体。

“可是都快要上课了……”

“凉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去……”

凉介起身离开了教室，身后传来了高山那一帮人的嘲笑与哄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他也忘记了自己做了多少次这样无聊的事情。即使面对那样的局面，他也明白自己有拒绝的权力。

“每次都说下一次给钱，可这到底多少次了……”凉介站在自动贩卖机面前埋怨。

“啊，好热，无聊透顶……”他扯着衣领看着天空。

神川中学的上课铃声响起，下起了大雨，贩卖机前站着一个少年，他静静地看着毫无颜色可言的天空，手里拿着可乐罐。

原来，不是不会拒绝，而是习惯了顺从。

凉介从后门外偷偷观察着教室，当老师背过身时，他偷偷溜回了他的座位，因为他的座位是教室靠后，所以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喂，凉介……”高山突然发出了声音，随即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了凉介身上，而他刚刚踏入教室后门。

水野老师也回过身来，他望着凉介，有些诧然，但随即恢复到老师的严肃感。

“凉介，下课来办公室一趟……”

教室传来一小股喧闹，大多数都是愚弄的嘲笑声。

水野老师并没有理会底下的吵闹，以示让教室恢复平静。凉介只是静静地回到了他的座位，即使是被捉弄，他也显得毫无在乎，将可乐从邻桌递给了高山，一如往常般地趴在桌上。

“又要被老师骂了吧，算了，反正所有老师都一样，烦躁，无聊……”凉介只能在自己狭小的双手间自言自语，因为这里，才是属于他的空间。

“化学反应是在先决条件下发生的，而任何事情的发生一定会有先决条件，而事件发生就是一种原有平衡被打破，向着新平衡发展。我们所处的世界，有着各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控制着发生的一切……”

当凉介从睡梦中回过神时，这是他听见水野老师在课堂最后留下的话语。

下课铃声响起，水野老师拿着资料走出了教室，凉介望着黑板上的“平衡”两字，他的眼睛有了那么一丝光亮。

一切稳定的事物，都具有保持它本身稳定的趋势。当A+B=C达到平衡状态后，当你改变ABC的反应浓度时，都会破坏反应的平衡。也许多出来的会减少又或者是减少的被补足，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个世界上百分百的事情是很少的，但接近于百分百的事件却是不少的。事实上，所有的化学反应都可以说是可逆反应，只不过许多的反应接近于百分之百，于是乎大家将它们当作了完全反应的百分之百。而在反应的世界中又存在着特殊的事件，需要在特殊条件因素，环境因素等等一系列的作用下才能发生。即使是不可逆反应，在一系列的因素作用下，它也能回到它的原点。学生时代的少年们，或许埋怨着不幸，遭受着不公，许许多多的烦恼堆积在一起，但大部分也只停留在言语，很少会迈入杀人的危险领域。但前提是，没有特殊条件因素，环境因素，更没有传递信息促使事件发生进程的第三人。事件的发生，短暂性地影响了世界的秩序，最后都会回到新的平衡，那是少年们希望所达到新的平衡。

“你倒是给我一个回应的表情啊！”高山一脚狠狠地踹在了凉介的胸口，并顺势用手扯住了凉介的头发。

“再这样下去，我都会觉得无趣了，看见你副嘴脸，真让人提不起劲来。”高山将脸凑近望着凉介，凉介仍然是那副没有痛苦，没有生气的表情。这在高山看来，让他十分火大。

“喂，你倒是给我个回应呀，一句话也行呀！”高山将凉介的头狠狠地往墙上撞去。

可是凉介仍然连一句惨叫声都不会发出。“你这家伙，可真让人火大。你这种渣滓整天扮着一副阴沉的脸，看着就让人不爽呀。真是无聊，像你这种毫无价值可言的渣滓，即使是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人感到惋惜吧！”高山说完便紧接着踹了凉介几脚，一旁的人劝说着高山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吧。

高山也觉得无趣了，便提着书包带着他的朋友们离开了教室。

几乎每个月，凉介都在放学的教室里遭受着这样的事情，他在心底里是厌恶着这一切，可他已经习惯了顺从。他整理了自己脏乱的衣服和头发，从地上捡起满地的书本装进了书包，从教室门出来时，他看见了走廊外站着的水野老师。凉介对待老师也与其他人无异。没有任何情感的表露。凉介想着，或许水野老师在外面目睹了这一切吧，不过他也做不了什么，神川中学也做不了什么，每个老师都一样，装作无事发生，默认着发生的一切。

高山的父亲是神川县政府高官，母亲则是神川名企社长的女儿，并且高山家也在神川中学设立了基金会，每年也会投入大量的金额于神川中学的建设发展，与校方高层关系颇为紧密。凉介在最开始遭受到高山的欺凌时，也曾向老师说过，可得到老师的回答是“你有什么证据吗？高山同学在老师和其他同学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是不会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即使是目睹过，他们也只会回答“你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高山同学的事情吗，去向他诚恳的道歉吧，早点儿结束这事情。”老师甚至于打电话致于了凉介家里，让凉介好好与高山相处。当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老师们选择了默认，而凉介自己，也选择了默认。凉介没有责怪老师们的意思，他甚至于在多次欺凌发生后，竟然开始同情于默认发生一切的老师。受高山家势力压迫的他们选择了老师的职业，口里喊着保护学生，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前提都保证不了。对于凉介来说，神川中学或许是炼狱，可对于老师们来说，或许也是。

凉介没有跟水野打招呼，准备关掉门后就走掉。水野这时叫住了他：“凉介，你是不是忘记了谈话这件事啊，老师我啊，可一直在等你呀。”

凉介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望着水野。外面的雨还在下，他能够看见水野对他露出了微笑。而凉介是第一次看见那样的笑容，温柔却又看不透。

“你是在想老师和其他老师一样吧，不过老师我呀，可是非常专注执着，而且很难忘记事情的人哦！”

凉介只是呆呆地看着水野说着，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们也该好好谈谈了，凉介同学，我们先去医务室吧！”

水野的声音似乎有着吸引力，凉介只好在水野的身后跟着。

雨快停了。

这个夏天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