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午十点,威兹尔德学院学生会办公室——

“所以说,你当着全年级新生的面点我的名字,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面前的学姐很是悠闲地坐在办公桌前,左手托腮,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微妙。

“哈,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想象过今天这个画面了,审判会的前辈到学校之后变成学弟什么的,不是很有趣吗?”

边说着,她的目光还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校服很合身嘛,艾尔文学——弟——?”

娜依芙特地把‘学弟’两个字拖成长音。真是有够过分的。

“还挺合身,毕竟是学校订做的,多谢您的关心……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我满脑子都在想着怎样才能快点离开这里——眼下的情况实在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啊……之前在审判会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确实是没什么要紧的,不过至少幻想成真,看着你穿着校服站在面前叫我学姐真是太棒了。哎嘿嘿,算了算了,你先回教室吧,不过在学校里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倒是可以来找我哦。”

“好的,那我先回去了。”

没有丝毫犹豫地,我选择立即转身离开。

幸好刚才周围没有其他人在,不然这办公室就是我的学生生涯处刑场。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我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娜依芙脸上那副玩味的表情,简直就像把我当成了掌心中的玩具。以前可没看出来她这像是小恶魔般的性格。

我按着来时的路线返回,脑海里思考着今后面对娜依芙时的对策——真的藏得有够深啊,怪不得之前听到我说之后要报考威兹尔德学院之后,娜依芙脸上会是那种奇怪的表情。今后关于她的“麻烦”恐怕会不少吧。

不得不承认,我最近的运气一直都不错——分班的时候,和我一起报考的朋友们分到了同一个班里。说起来,学校招生的人数还是一如既往的少,全年级也只有一百多人,学校也只有五个年级。

也就是说,这所占地接近400公顷的学院里,所有的学生和老师加起来都不到一千人。但这,改变不了它是帝国第一魔法学院的事实。无论是就业率、退学率还是毕业之后学生的综合评价,全部都是帝国最高的存在。

“喂,艾尔文,在想什么呢,刚才那个学生会会长没有为难你吧。”

熟悉的问候声让我一下子从思考中清醒过来。走上前来向我打招呼的,是我的朋友,科多·塞沃尔。

“没有的事,也不用太担心。对了,伊芙利特……等等,怎么不在教室啊,我刚好有些事情想拜托她来着。”

我笑着摆了摆手,赶紧把话题岔开。

顺带一提,伊芙利特和我的关系也很不错。不过有些特殊的是,她是精灵而非人类,如果遮住那对尖耳朵的话,

倒是和人类少女没有什么不同,甚至看起来更活泼。

“他刚才跟我说是去找古尔德……说起来,从大家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伊芙利特好像就对古尔德特别关心啊,说他是’心灵有空洞’的人,结果两个人慢慢就好上了。”

“我也不太懂那些……”

我话说到一半,突然看到有着火红色双马尾发型的可爱少女从教室后门走入,微微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站在塞沃尔的身后,还向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大概是明白她的意思了,但还是没绷住,不小心笑出了声。

如果没有注意到她那略尖的耳朵,大概绝对不会有人想到这孩子并非人类,而是精灵族的精灵。

说起来,精灵族尤其擅长使用各种魔法,天赋也很高,比起人类只是体质上稍稍逊色,但限制其发展的最大原因是生育力极低。要不然人类的统治早就被精灵取代了。

“笑什么啊,艾尔文。我跟你说,像伊芙利特这样的纯情精灵少女可是很稀有的,而且啊,那家伙害羞时候的样子特别可爱,身材发育也很好,不过……比起刚才找你的那位学生会长还是差了点,你说对吧。”

我抿着嘴唇,看着塞沃尔身后的少女脸上和善的笑容,强忍着没笑出声。不过作为好友,我还是故意咳嗽了几声,向着他后面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来提醒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

“艾尔文,这方面你就不懂了,伊芙利特虽然小巧可爱,但是论胸部的话……”

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塞沃尔漫不经心的转过头去,随即僵在了原地。

他所面对着的少女,双手抱胸,歪着头,脸上依旧是和善的笑容。

“啊哈哈,伊芙利特,你看,你今天的发型也很可爱啊哈哈哈……”

砰。

力道适中的直拳砸在了塞沃尔的胸口。

“真是变态……现在先放过你,之后有时间了会好好算这笔账的哦?”

“非常感谢,如果您能忘掉这件事的话就更好了。”

塞沃尔双手举起作投降状,脸上倒还是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

伊芙利特摇了摇头,把塞沃尔晾在一边,直接走到我面前。平常的时候,伊芙利特应该会揪起塞沃尔的胳膊狠狠拧一圈,然后再嫌弃几句,今天这样严肃的神态倒是不多见。

“艾尔文哥哥,有件事情,非常奇怪,我觉得一定要向你确认一下。”

“嗯?出什么事情了吗?”

“古尔德他,有考到这所学校里来吧?”

“这,当然啊,我昨天还去他家里和他聊了聊来着,他看起来似乎状态不太好。”

我挠了挠头,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回想起那个还没拆封的黑森林蛋糕……应该会很美味吧?

“啊?艾尔文,你没在开玩笑吧?”

塞沃尔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就好像我说了什么天方夜谭的事情似的。

“艾尔文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伊芙利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古尔德……我从一个多月之前开始,就再也没联系上他过,他家里也只剩下了管家和佣人。管家说古尔德是去找他妹妹的下落了,心里虽然也着急,但是没有办法。”

“是啊是啊,我之前去的时候古尔德也不在家。”

我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昨天明明才去过的啊?

“今天来学校的时候也没看到古尔德,起初是以为他没和我们分到一个班里……但是,刚刚我问遍了其他四个班级,他们都说没见过这个人。”

就在伊芙利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在哪。

那个老管家,好像不太对劲。

“等等,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们俩,请务必详细的说一下。”

塞沃尔和伊芙利特点点头,示意完全没问题。我深吸一口气,稍稍俯身,压低声音问道——

“你们当时去古尔德家的时候,那位老管家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没有。”

两人回答地倒是异口同声。正当我有些怀疑自己判断的正确性时,伊芙利特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本来我不该说的,艾尔文哥哥,毕竟这牵扯到我的一些秘密……那时候通过精灵族的探查秘术发现了一点异常——老管家的生命力非常旺盛,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听到这句话之后,我下意识踉跄的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课桌上,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

难道真的和我猜想的一样,那个“老管家”,根本就不是本人吗?

明明在古尔德家里生活了十年,居然会忘记开门的钥匙是哪一把,甚至连古尔德的生日也不记得。奶茶冲泡的温度也意外地很不合适。

尽管当时我并没有察觉到,但现在细细想来,老管家身上的疑点确实不少。

想到这里,我逐渐从之前的惊讶中恢复冷静,跳下桌子,准备立刻去确认这件事。

“一会见到咱们班的导师,帮我请个假。”

在朋友们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出教室。

“今晚咱们还是在老地方见面!”

“喂喂,艾尔文?你这是……”

身后传来的询问声并没有让我放缓脚步。虽然离开的有些唐突,但现在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几分钟之后,我焦急的闯进了学生会长的办公室。

“啊呀啊呀,艾尔文,你这么慌张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哦?暂且先原谅不敲门的事……出什么意外了?”

坐在办公椅上的娜依芙学姐这么说着,悠闲地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对我突然的再次来访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理由什么的可以之后再说吗……突然这么打扰我非常抱歉,但能不能现在先给我弄一张请假条?”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这可就欠下我一个人情了哦?我写字也需要时间,不如你坐下来喝杯咖啡稍等一会。”

娜依芙从一旁取来一个待客用的纸杯,从咖啡壶里倒了小半杯出来,并把杯子推向我。

温热的咖啡入喉,浓郁香醇的口感以及淡淡的水果气息在口腔中绽放。竟然是稀有而罕见的蓝山咖啡……不过,酸味意外地有些明显,是冲煮不当的缘故吗?

“多谢款待。今天的事情麻烦你了,娜依芙。审判会那边下次出勤的时候,你的那份工作就交给我吧。”

“咦,这么说起来的话,我之前也只是跟在后面划水而已啊,艾尔文队长?”

颇有些调戏的意味,娜依芙笑吟吟地把写好的假条用指尖推到我面前。虽然说事实的确如此,但他叫我队长什么的我还是感觉挺难为情。

“回来之后务必讲讲原因哦?无故旷课太久的话我这边也不好办呢。好了,不耽误你了,路~上~小~心~。”

出了校门,换上储物手环里常备的审判会制服之后,我直奔向古尔德家的方位。

事情有些过于奇怪了,问题一定出在古尔德家的“老管家”身上。

“是艾尔文先生,欢迎。”

庭院里,老管家和以前一样微笑着迎接我。庭院、花草、佣人、老管家……这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我微微感觉有些头痛,可能是因为过于焦虑了吧。

我轻轻揉了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您没有去威兹尔德学院上课吗?我记得今天是开学典礼的日子。”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我完全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到任何意外的表情。

难道只是我想多了吗?

“不,我今天来是为了调查那个案件的一些后续,还请带我去一下威廉·古尔特公爵的书房。”

“好的,请您跟我来。”

我跟在老管家身后,默默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目前我的初步打算是,等到他带我进入公爵的书房之后使用魔法封锁整个房间,随后开始一系列质问。

“对了,大概一个月之前,有没有一男一女两位青年到这边询问古尔德的事情?”

在沿着台阶上行的时候,我向老管家如是发问。

如果说,他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那说明冒名顶替的事情之前就已经发生了。

“确实是这样。当时古尔德少爷情绪低落,不想见任何人,就让我对所有来访的客人这样说。当然,除了您之外。”

“这里就是公爵的书房了,您请进。”

正当我还在思考“原来古尔德一直在等我来找他”这件事的时候,老管家已然打开了面前微微落尘的大门,向我做出了请进的手势。

“好的,您也一起进来吧,有些事情想和您聊聊。”

我大踏步的进入原本的案发现场。正这样说着,背后的门却被狠狠的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就在我惊疑不定,准备按照原计划执行作战的时候,却发觉了一件令我无比震惊的事实——

我感知元素的能力……消失了?

计划被意想不到的现实完全打乱。

不能感知到元素,就根本不可能施放魔法。从没有遇到这种情况的我心里有些慌张。

我引以为豪的正是自己出色的魔法水平,如果不能施放法术的话,我就是个只会三脚猫剑术的普通人而已。

能造成眼下这个局面的人,也只有一位。

我匆忙转过身,皱着眉头,有些不知所措的大声问道——

“是你做的?你肯定不是古尔德家的那位老管家,你,你究竟是谁?之前的大案也是你捣的鬼?”

不能再犹豫了。既然用不了魔法,只能用剑术作战了。

我从手腕上的储物手镯里取出制式长剑,箭步上前,直刺对方的面部。

“呵,呵呵呵…”

我听到了女性的笑声。

“我是,谁?”

“老管家”像是自嘲般的说着,全身随即被淡紫色的粒子所包裹。在我即将得手的时候,从她身上爆发出的强大冲击波将我击退,狠狠地拍在了身后的书架上。几本不知名的书籍随即被震落。

淡淡的紫色烟雾弥漫在空气中,挡住了她的面容,两条稍宽的白色缎带以X形从肩膀绕到腹侧,迷人的锁骨被裸露在外。紫色的战裙仅仅只是勉强遮住了裙底的风光而已,纤细白皙的双腿更是引人遐思。只是,那双灵巧的双手中紧握着的,萦绕着浓郁暗元素的黑色魔剑,让我根本没有心情去品味少女诱人的身材。

并且,她身上的这身衣服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存在,应该被称为“魔装”——一种通过先天或后天继承而得到的,通过使用魔法召唤出的特定魔术装备。

每一种魔装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能力。一位能熟练使用魔装的人,实力将会是相当强大的,帝国审判会也会将每一位拥有这种能力的人记录在案——当然,仅限于已知的魔装。

可是,如果没有记错,在审判会的记录之中,如今拥有使用“魔装”能力的魔术师只有两位,而眼前这个少女所展现出的魔装,却不在我的认知范围之内。

我则是那两位能使用魔装的魔术师之一,可在感知不到元素的情况下,我根本不可能召唤出自己的魔装。

“我是审判会执行部干员,请立即放下手中的武器,否则我有权将你逮捕。”

逮捕宣言在眼下的环境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不觉得,这种所谓的‘权利’,很可笑吗?”

面前的少女一步步地向我逼近,更糟糕的是,从刚才开始的头痛越发剧烈,我逐渐感到四肢的力量在减弱,除了本能地后退之外,我别无他法。

“这种感觉,难道是刚才的咖啡?怪不得酸味有点奇怪……”

“真是可笑,你们所谓正义的审判会,内部甚至不是铁板一块。”

什么?

少女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灵防线之上。

她的意思是说,审判会内部有叛徒。

心里这样猜测着,我后退的脚步也变得慌乱起来。

难道是——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娜依芙,绝对是她把我的这次行动出卖了……但是,我想不明白理由,在审判会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一直都很照顾,从来也没有难为过她。

临走前她的那句“路上小心”,真的是别有用意呢。

可是,我已经没有思考这些问题的时间了。

现在甚至连后撤的余地都不剩下。呼吸渐渐地有些颤抖,我清醒地预见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实——这个召唤出未知魔装的少女,要在这里杀掉我。

我意识到自己中了一系列的圈套,可是已经晚了。

“审判会的混账东西,全部都该死。”

少女把那柄黑色魔剑逼在我的脖颈前,锋利的剑刃已经割破了皮肤,鲜红的血液沿着剑身暗红色的纹路缓缓流淌。强烈的刺痛感从脖颈蔓延到全身,我甚至不敢乱动,生怕伤口继续扩大。

也就在这时,我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少女的面孔。

“你是,那位……特级,糕点师……?”

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精致面容,绝对错不了的。

只是她现在神色冷漠,双眸中迸发出的只有如同深渊般的憎恨和悲伤。

汗水沿着双颊不断流下,我紧咬着牙,双手如鹰爪般抓着书架的隔板,强撑着不让自己倒地。

“答对了。鉴于此,我给你两种死法。”

少女用几乎能将我洞穿的可怖目光盯着我,面无表情地说着——

“被我抽干血液,或者,直接斩首。”

“咕…你,随便…”

我勉强挤出这几个字。因为喉咙的活动,剑锋割入的程度再次加深,那种钻心却又无法大喊出声的痛苦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我拼命地集中精神,可空气里依然感受不到任何元素的存在。近身格斗的技巧现在也根本用不出来分毫。

身为审判会执行部干员,拥有着召唤魔装“炽天使”能力的我,如今落到了只能选择死法的地步,真是可笑。

如果平日好好修习剑术,也许现在还有反抗的方法。可这终究只是无用的后悔。我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

身体在不住的颤抖,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沿着脸颊滑落。

心愿还没有完成,我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可残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并不会有神明的力量附身帮我击溃面前的敌人,也不会有可爱而强大的美少女突然打破墙壁冲出来拯救我。

“哼。”

少女不屑的皱了皱眉,随即吟唱起了不知名的咒语。伴随着咒语的吟唱,她手中的黑色魔剑泛起红光,如同无穷无尽的黑洞一般,将流淌在其上的鲜血吸入剑内。

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脖颈处的痛感在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蔓延到全身的虚弱和困倦。

“我的生命,到这里就要终结了吗?”

内心里响起绝望而无助的嘶吼声。

如是反问着自己,我得到的回答只有堪称绝望的现实。

除了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我别无他法。

“你……你是!!!”

我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惊叹声。数秒过去,预想当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我这是,还活着吗?

颈前的压力骤然消失,身前传来金属砸落地面的声响。

精神突然放松,如同软泥一样从墙边瘫倒在地。唯有眼前模糊的彩色景象和少女痛苦的尖叫声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

因为刚才的碰撞,伤口处血液流失的速度还在增加。我能感觉到身前的制服已然被血液浸湿,和胸膛紧密地贴在一起。洁白的制服被染成了刺目的鲜红色。

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好像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在了脸上,还听到有人在我耳旁说着“对不起”之类的话。

集中最后的精神,眯着眼努力辨认——是那个白发少女跪坐在我面前,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懊悔和哀伤。

精力用尽,面前的一切都正在失去颜色,化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绝对不会是因为“想要杀害我”这件事本身而道歉吧……那她又是为了什么而道歉?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些事情之间又到底有什么联系?

好累……

大脑已经疲惫到不能再思考的地步了。强烈的困倦袭来,我顺从着本能闭上双眼。

在我失去最后的意识之前,伤口处传来了温软而湿润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