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冷,却不寂寥,风扬芝加哥,经久未停,这是惯例,他加快脚程。

皮鞋磕地发出闷声,昂热把大衣角拉回来裹紧自己,在街道的房屋间穿梭,路灯偶尔会有,暗巷里它们通常很少,像支孤零零的黄旗帜。

昂热的影子们,一半爬往墙壁一半逗留于石砖,清晰黑影开始走在末尾,两道稍朦胧的则好似护卫般紧紧踪蹑,落后者逐渐跟上,接着便消失。

循环往复。

尽管他并非清楚巴克科斯的具体位置,可他仍然坚信能找到。昂热走进片红灯区,东北最右侧方向乍看是座普通的单层木板房,而实际,它就是座单层平板房。

但只要通过考验,你就会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下层装有电梯,其抵达的…

那是小巧又精致的消遣场所。

目前已有三个州宣布酒是违法行当了,这座国家范围里地位居次的城市亦难免噤若寒蝉。大部分酒吧都选择底层经营,藏隐蔽处,有时,他们的侦查意识太强——安排门卫去把守,确认为“自己人”才给予批准。

居民家的旁边,蹲着一个年轻小伙子,低着头,发型脏乱,衣着朴素,围巾包脖颈如罗圈,他两只手正捣腾,玩着火柴。

光线忽然被挡住了,他抬头。

“有什么事吗?先生。”

昂热说:“孩子,我需一杯苦艾酒。”

“这儿没酒,先生。”

他继续划那永远燃不起来的火柴。

该死,那混球骗我。昂热思索。

“我消份快乐。”

男子毫无反应。

“尼伯龙根。”

“芝麻开门。”

“虽然我这也算是个神奇的宝物世界,但不是你喊咒语——”他慢条斯理地晃着脑袋。

“我去你的,老子要进去!”昂热惊讶自己会爆脏话,他有多久没这样过了,七年?八年?

对方忽然被他惊住了,鸡啄米般地点头,从破裤里取出钥匙开门,昂热心生愧疚,想进入前摸摸这守门少年,转念觉得不妥,于是,“我为刚才的行为感到抱歉。”他在一片漆黑中说,半空几根灰白头发纠结,“谢谢。”

昂热开灯,映入眼帘的平屋构造与寻常家宅无异。地板瓷石磨得干净闪亮,墙壁贴满了花里胡哨的墙纸,窗户紧闭,天花板上遍布着蜘蛛网。家具倒整洁齐全,卧室隐约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厨房则有条毯子铺设,昂热想着不打扰,悄然在厨房见橱柜,搬移开来是独立的空间。

昂热离开,仔细观察里面走廊的情况。左侧三个电梯有两儿显示着正在使用,只一个存在故障,放了告示牌,他站往右面。连按向下键。

也许是它意识到了急促。电梯很快发出令人愉悦的“叮”声,铁门打开,印着性感女郎的海报分割两半,在齐胸的部位钻出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捋顺衣领,匆匆忙忙。

终于不再是胸了么,昂热打量周遭环境,钢皮箱子里的祭司们穿着太古服饰,捧银杯,腰由彩虹绸带所绕。她们的腿长而细滑,在麦色鲜肉上涂绘金粉,跳着狂欢的舞蹈,人们沉浸于纯白牛奶般的蒸腾温泉中笑出眼泪。这儿被尊为狄奥尼索斯神殿看来是对的。

出去后昂热听见大厅放着波洛奈兹舞曲,艾德·博恩斯最喜欢这类音乐,他是有着十年经验的管家了,跟随过三家庄园主人,耳濡目染下熏陶得艺术情操,现在兜售娱乐和怜爱。

富丽堂皇的大门迎接着他,而他想要的,是吧台里往昔死党的关注。艾德旋转椅子,和他面前的一个顾客聊得起劲,后者握着喝干的酒杯,偶尔哈哈大笑。于是昂热到吧台附近一个偏僻角落,点了份烤肉跟两个鸡蛋。

他这才想起自己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这顿饭他享用了十五分钟,那人拍拍艾德肩膀,跌入掎裳连袂的人群,昂热径直走向老板。

“晚好。”昂热说。

艾德眯眼看他,“坐呗。”从架子上取酒杯。昂热在乌色松软椅扭扭屁股,散台太不舒服,“茴香的好,”他提醒,老板对此讽刺置若寡闻,但仍换绿色标志酒。“什么时候改追梵高灵魂了。”

“从你告诉我暗号开始。”昂热回答。

“莫非在剑桥,你用这招泡女生都是为了医学实验,你其实?”

“滚,我倒有想过研究女孩,不要否认我对异性的好感!”昂热吼着,然调子变得沉郁起来,他嗫嚅地说,“我只是不喜欢什么幻梦寓意罢。”

“每个人都有这么个时候,昂热,”昂热听出艾德的谨慎,“这不是你的错。”

“这里的夜是汉堡的清晨,自我从那儿苏醒…”昂热阖眼欲回忆,黄金瞳却逼得他暴起,狰狞如恶鬼,“就不再忘记!”

艾德给他倒酒,“很……不真实。”老板把头一偏,露出憧憬的神色,昂热遂趁机抹脸。“可人们都喜欢它呀,包括我自己也是,当你的能力首次被人所知时,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多渴望它——”

老板高兴昂热的黄金瞳消退。

昂热回应。“嘿,你这么召我过来,不是还有点用吗?”老板微笑,他们遂干杯,“若非我们劳务有罢工,我还真没借口来这。”

他接着:“说到梦境,我还得要跟你探讨探讨呢。”

“昂热,情况已经突变,就别再开玩笑了。”艾德眉头紧锁。

“这里可靠?”他不以为意。

“我们开的是社区酒吧,周围全部人皆互相认识。”

“算了。”昂热表示。

“圣杯既被盗,信教徒还不得疯掉,”艾德说,“很多恐怖事物也纷至沓来。”

“还不止,”昂热纠正,“嗯,该疯的应该院士老爷爷。”他望向灯光下闪亮的人们,啜了口清酒,“比如,他们害怕什么?”

艾德正色:“天气。”

“哦。”

西伯利亚地区有元素乱流?昂热思忖,环境絮乱恶劣,极盛程度不仅大气有问题,连地壳变动也会诡异莫测,除去自然原因就唯一种可能,龙王的祭坛封锁。然而,倘若他没有记错,似乎没有龙族在俄罗斯苏醒的例子。

“自大铁路来的朋友说,克拉斯诺雅尔斯克连续三天降下黑雪,而在普托拉纳山以东,甚至还有雷暴的迹象,”艾德补充,“波及贝尔加。但都是猜测而已,气候多变也正常。”

“这就可捣鬼了,你对那里有什么了解?”

“冷。”

“废话,我是说它的地质以及自然条件!”

“纬度高,呈针叶林气候,它有半年冬天,所以人们推测,在北境还有大部分土地是人类未曾涉足过的,”艾德张嘴,迟疑了会儿,“矿也很多。”

昂热吐气。“看来某些淘金商要破产了,”他摆头,对上艾德目光,“可能连性命都难保。”

“所以你就出于人道主义奔赴风城?”

“呵,或许吧。”

博恩斯语调婉转:“我听说教育部他们的担忧还因为...额...你师父的那个,唉,我感到遗憾。”

“他的独子,校董会替他的家族办了风光的葬礼,”昂热喝了口,“这太唐突了,他们没能察出死因,无奈,要新子爵向交代嘛,就仅能说热病带走了他。”

“热病,”老板耸肩,“这种中世纪的借口都耍得出来。”

“他们活在中世纪,”昂热手指握拳,“也会注意到当时的技术不定。”

“这么巧么,以往异端清洗,古代秘技典籍几乎扫除,这是会长千辛万苦留下的孤本。”

“对,卡塞尔哪里擅长旧法器,可我真正所担心的其实还是自己人,”昂热咬牙切齿,“我只知道这次偷窃无疑是个得逞和剿除的契机,他们中有人想内讧觊觎秘党资产,仗还未打起来先来个窝里斗。”

“有雨过天晴的,我敢说,你现在已经默默把某个人挂名了。”

昂热微笑。“你觉得会是谁呢?”

“我这儿收消息的而已,你说是臭狗屎黑虫我也没理由反对…”他们举杯共饮,“想必是他老人家的奴才,从头到脚都是‘黑’的。”

语毕他们沉默,只喝酒,其间有个人举着画板找艾德唠嗑,老板瞥了昂热一眼,校长点头,转向涌动的色彩。稍后又来一个穿侍者衣的少年,与昂热擦肩而过,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当他转身,却见那男子正望着他,表情虔诚膜拜,头发柔顺似同海浪,笑容堆脸:

“非常高兴见到您,校长!”

昂热这才惊觉那守门人就是他,即使换了服装,他也难掩个子矮小的事实,像一个男孩。可更特别的是他的眼睛,那黑色瞳子里微光隐现,此君龙族血统挺高,昂热不由得认真打量起他。“吾辈从儿时便听闻卡塞尔校长尊名。”

这话说得客套,可偏说谁谁谁我是自啥时候,就如何了解您,跟着长大的,总叫之觉得难受。年龄是所有人的硬伤。

“你好,”昂热有礼道,他握住男子热情伸出的手,“我是希尔伯特·让·昂热。”对方手心全是汗。

老天,他在怕之前的小闹剧。

“认识您是我荣幸。”

艾德赶紧解围,昂热就喜欢他这点。“好孩子,这位是卡塞尔学院校长,初代狮心会成员。”

昂热微笑。“你呢,孩子,我亦刚有机会了解你呀,”他摸了摸少年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后者终于咧开嘴,温暖如雨后春笋。

“路长峰。”男子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