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以后,佩鲁斯卡山庄主厅礼堂。

“我之前就已经没了呼吸了吗?”

林岚一时间感到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刚才在梦境中只不过是经历了大概几分钟或是几个小时,应该不会是那么长的时间。

“嗯,的确是这样。”莉娅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叹了口气,“4天前你在帮我搬运行李的时候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连呼吸都断了。我们请来了大夫,可大夫说根本没有办法救,气息已经没了超过5分钟,连心跳都已经停止了,用普通的刺激魔法也不起效。到了最后,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你还是依旧没有醒过来,我那个时候真的以为你已经………”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握紧了茶杯的外壁,指甲在外壁上无声地刮擦着。似乎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几天前那个无力的自己,面对着林岚那冰冷的身躯,只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希望能用自己手上那一丝尚存的余温来温暖她所喜欢的人。

可那个时候,她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冰冷。

“不管怎么说,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莉娅摇了摇头,试图将心中的那些悲伤的情绪都抛到了脑后,“对了,你这几天都一直处在那种状态,连饭都没有吃,要不要我到楼上叫醒克里斯塔让她帮你做点………”

“不,暂时不用了。”

出乎意料的是,林岚拒绝了她的提请。他站了起来,走到一旁的落地窗前,开始看向天边远处的那片浓密的森林。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莉娅看着月光下他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一种无名的哀伤。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已经变了,与之前的那个一直跟在她后面料理各种事情的他完全变成了两种人。他似乎仍在顾虑着什么,以至于现在,他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在四处张望。有一段时间,他一直盯着礼堂悬顶上的那个指示牌看了很久,几乎都忘了莉娅在自己身旁,知道莉娅叫了他几次他才回过神来。

莉娅本来想问他到底在看什么,但后来想了想还是作罢,毕竟林岚才刚刚醒过来,之前的事情给他内心上的冲击恐怕不小,如果硬是执意要问的话,得到的效果也许是适得其反。所以,整个谈话的过程她都是全程盯着自己的茶杯,时不时会抬起头看林岚两眼,希望能借此观察一下林岚的反应与精神恢复状况。

“最近这些天庄园还好吗?”

许久沉默之后,林岚忽然问了这样一句话,让一时间正在盯着茶杯发愣的莉娅回过了神来。

“啊,你是说这段时间啊………”莉娅开始逐渐回忆起这四天发生的事情,失去光彩的眼中忽然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颜色,“克里斯塔一直在帮我料理庄园的事情,所以基本上不用担心。她每天早上都会先例行检查一下庄园的外围,然后再开始一天的打扫。即便是我不在的这段期间里,她也是按部就班地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完成,从来不会有例外………”

“有这样一个女仆算是一件很好的事吧,”林岚听到这里,忽然长叹了一声,“要是你当初带着她来到学院的话,那也许我们两个就不会以那种尴尬的形式见面,也不会这样给你添麻烦了………”

“话说回来,你这里好像是有一个藏书室对吗?有没有一本叫《嗜血炼狱游记》的书?”

“对啊,”莉娅感到有些疑惑,“那本书的确我家的藏书室里有。我去年暑假回来的时候还看它在书架上来着。但是你要那本书来做什么,那里面基本上都讲的是一些比较荒诞怪奇的事件,那个作者也算不上是什么正常人………”

“没事,我就问问。”林岚转过身,来到了莉娅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之前我也读过那本书,但是也只是看了一半。学校藏书馆也不允许我把书带到外面,所以我心想如果你这里有这本书的话,也许我能这段期间里能把它给看完………不过现在看来时间好像有点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等明天我再看那本书也不迟。”

“嗯,那你要注意休息。晚安。”

莉娅说着,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缓步走上了楼梯,随后便身影消失在了二楼走廊的深处。直至大门关闭那沉闷的声响响起,一切又都陷入了沉寂。

林岚回过头看向桌上的茶杯,它似乎仍在散发着热气。

…………

“往前直走两个房间,右手边的红木门就是藏书室。”克里斯塔把其中一把钥匙递给了林岚的手中,“那边的门是上锁的,记得到时候把钥匙向左转三下,再回转一下,门就开了。进到里面记得先开通风格栅再把油灯给点上。话说回来,多亏了你现在醒了过来,莉娅小姐现在总算是能睡一个安稳觉了。等你把庄园的每一个角落都熟悉得差不多以后,你就来帮我打下手吧,我这里正好缺一个人手。”

“嗯………”林岚睡眼惺忪地点了点头。

“行了,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讲了。”克里斯塔转身走下了楼梯,“我还有事我先忙了。记得离开的时候把门给锁上,免得藏书室里的书受潮。“

克里斯塔走了以后,林岚按照她的话来到了那扇红木门的面前,将钥匙插入了锁孔,转三下,回转一下。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响,红木门被打开了,一股干燥沉闷但是又带有些许木屑清香的气味扑面而来,虽然说这种味道对于平常人来说可能不那么抵触,但气味中夹杂着的灰尘还是让林岚呛得几乎连话说不出来。

“呃啊………这种味道可真令人不好受。“

嘟囔了几句之后,林岚捂着鼻子来到藏书室的里面。由于藏书室是处于常年背光的状态,所以刚进来的时候,这里是一片昏暗,连里面到底是什么都看不清。倘若这个时候再把身后的门给关上,那可就是别有一番恐怖的韵味了。

不过这倒是对林岚没什么影响。没过多久,他便在一处黑暗的角落里找到了通风格栅,拧开了上面的排气旋钮。待到藏书室中的沉闷气息开始逐渐被清新的空气所取代以后,他又拧上了排气旋钮,再度折返了回来,将指尖探到了油灯的灯芯上,轻轻一挥,点燃了它。霎时间,室内开始变得一片光明。

借着这个间隙,林岚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间藏书室:砖红色的墙壁,灰白色的穹顶;5排书橱,1张长红木桌外加6把桦木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大,但是不得不说,一个贵族世家能在庄园里放上将近5排的书橱,在这个时代也算是极其少见的,更何况,莉娅的父亲还是在王宫里任职;书橱上的每一本书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轻轻一掸,空气中便飞扬起雪花般的尘屑;而在那擦去的印迹当中,佩鲁斯卡家族烫金色的家徽在书的侧封装上闪着它那黯淡的光芒,似乎是在彰显着这个家族过去的荣耀与光辉………克里斯塔说她从来没有到那间藏书室里打扫过,因为莉娅父亲的规定。所以很难想象这样的藏书室居然会是如此的落寞。

“好吧………”

林岚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随后将身后的门关上,拧上了门锁。

“接下来,该让我好好查查那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

如果林岚没有记错的话,他似乎的确是在见过那个梦境中的无眼人,而且还是在那本《嗜血炼狱游记》里面。

当初他在学校图书馆里借阅关于魔法冲压工艺的书籍的时候偶然间在一旁的书橱上瞥见了那本怪异的书,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他向馆方申请借阅了这本书,随后便在晚上带回到宿舍里看了起来。那个时候,莉娅已经睡着了。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一本普通的怪谈书,也就是用来学习之余消遣一下。

然而当他翻开封面的第一页的时候,他便发现自己是彻彻底底地错了。

因为这本书根本就不是怪谈,而是一本记载了所有世间邪祟之物与不可名状的恐惧的邪书,一本能让人在阅读之后理智几经丧失的恐怖邪典。

那一天晚上,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林岚抱着恐惧颤抖着读完了这本书的一半。他不得不承认,这本书中所记载的事件实在是超乎了自己迄今为止所认知的一切。在他的前世,熟知不可名状恐惧的神秘爱好者都知道一本叫做《死灵之书》的神话邪典。那里面记载了各种关于旧日支配者与外神的传说以及一些堪称邪祟禁忌的不明咒语。林岚还记得自己在读《死灵之书》之时,印象最深的还当属那个长着章鱼脸的旧日支配者。只要看上一眼,他就会感到自己身后会传来一股恶寒,甚至在那个3月到4月的时间段,梦境里曾多次出现那只章鱼怪凝视着自己的情景。而自己则在那种极端恐惧的情况下,逐渐走向了断裂的深渊,纵深一跃………后来自己逐渐稍微成熟了一点,也通过朋友的开导知道了《死灵之书》只是一本虚构的神话作品,那个奇怪的梦境也被自己随之抛在了脑后。

但是《嗜血炼狱游记》的出现彻底击碎了他之前所建立的世界观,再一次将他拖到恐惧的深渊当中。那本书上除去其他体系的神明的记载,其所记载的一切都与《死灵之书》完全一致。不同的言语表达,却记述了相同的神明,这也就揭示了一个令人恐惧的事实:旧日支配者与外神,是真实存在的。

那一刻,林岚忽然感到,世间所见之景,是如此幻灭………

林岚本来以为这已经足够让他感到震惊了,然而当他翻到第二章第三节的插图时,他几乎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漆黑的山峰之上,堆满了无数干枯的白骨。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手执那柄怪异的长枪正站在那山巅之上,用她那空无一物的眼眶凝视着自己,露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她的身后站着一只灰色的巨狼,浑身散发着黑雾,沾满污血的嘴里疯狂撕咬着那些旧日支配者们的残骸与人们的尸体,血河从它的牙间缓缓地流淌出来,在那无数枯骨所堆砌成的堡垒间蔓延着。她将手中的长枪指向了那昏暗的天空,此时无数的流星从空中陨落,降落到了这片漆黑的大地上,那便是神明………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张插图的时候,林岚本能地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在内心当中升起,他已经再也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了。于是第二天他便将那本书放归回了图书馆。事到如今,林岚至今还记得离去时那个图书管理员看了一眼那本书,最后嘟囔着说了这样一句话:“真搞不清楚为什么佩鲁斯卡家的大小姐也会前来借阅这本邪门的书,他父亲当初不是来到了这里专门买了一本吗………”

也正是因为这个偶然间听到的风言风语,帮了林岚一个大忙。

现在,是他该把这一切都理清的时候了。

…………

“从左至右第5排第8层………唔………找到了。”

按照之前莉娅的指示,林岚终于找到了那本《嗜血炼狱游记》。随后他将它放在了那张红场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倘若我父母要是知道我现在在看这本《死灵之书》的翻版的话,估计当场会把我的书给撕了………唉………”

“罢了,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第二章第三节………我记得是第几页来着?应该是第243页还是244页?咦?”

就在林岚正打算开始翻开那本《嗜血炼狱游记》之时,他忽然惊讶地看到,那本书就在他的面前,毫无任何预兆地翻了开来。似乎是刚才有一阵风将书的扉页吹起来,带动起了翻页………然而此时此刻,林岚却忽然感到浑身传来一阵恶寒。

因为他看到红木桌旁边的排气格栅仍然是紧闭着,旋钮也是处于锁死的状态。而这间背风的藏书室……除了排气格栅可以通气以外,可是连一间通风的窗户都没有。

那这股风究竟是哪里来的?

还没有等林岚想出个所以然来,一声沉重的巨响让他从刚才短暂的思考中震醒了过来。他抬起头,视线却正好定格在了那张令他恐惧的插图上。斯时,一行粗糙且散发着浓重的黑色死亡气息的卢恩文字映现在了插图上那片灰色的天空,他颤抖着,无法抑制地,念出了那上面的文字:

“那是来自………尘封历史中,游荡在地狱血河之中,寻求复仇,集腐朽于一身的,地狱亡灵之神………”

“待她觉醒之际,她将会率领她的子民,向着那片曾经辜负了她的天空宣告叛逆的开端………巨狼的怒吼响彻大地,昆古尼尔终将终结一切………”

“届时,世间再无名为仇恨之物………”

…………

话音刚落,还没有等林岚反应过来,卢恩符文上所散发着的黑色气息突然窜上了他的手臂,紧接着是脖子,脸部,鼻子………最后开始向着他那双漂亮的海蓝色眼睛缓缓地蔓延。

“啊......噶啊.......”

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张大嘴巴向叫出声来,可最终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肉体在迅速腐烂溃败,比死亡复生还要痛苦数万倍的撕裂感狂暴地撕扯着他的全身神经,久而久之,他的浑身上下,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感知了。除了麻木,还是麻木,只有脑内那极度的撕裂痛楚仍在提醒着自己仍然活着,但是现在,已与死亡没有什么区别了………

在他视线逐渐模糊陷入黑暗之际,恍惚间,他看到那个无眼人站在到了自己的面前,手中早已举起了那把长枪,对准了自己那尚未被腐蚀的眼睛。那一刻,她看着倒在地上的自己,微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别担心………接下来,就不会那么痛了。”

你………

噗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