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严酷的寒冬啊.......”
就在对艾奇里斯帝国宣战的消息发布不到几个小时以后,距离前线几千公里外的冰原上,爱德华·海森戴尔,这位前任的摩纳多斯帝国外交首相,此刻正捧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卡菲(一种用来提神的魔族饮品,具有巧克力味的香气与味道)站在一处巨大的落地窗前,思索着,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南方:近处所见之景,皆是漫天飞舞的大雪与荒芜的城堡花园;围墙之外,除了辽阔凄凉的冰原以及驻守在那里的卫兵以外,几乎看不到任何活物的存在......荒原,伴随着寒冬的到来,悄悄地剥下了它那曾经不温不火的外表,转而换上了那如同冰女冷酷无情的面纱。凛冬悄然已至......
这里,简直就是囚禁自己的牢笼。
自从新的魔王萨鲁曼即位了以后,自己在王宫的地位开始直线下降。萨鲁曼直接将他派到了遥远的圣卡罗担任摩纳多斯帝国驻圣卡罗共和国大使,并宣布任期为120年;原本曾经共事的那些大臣,现在如同墙头草一般一边倒,排挤甚至向魔王写信弹劾自己;更有甚者,还费尽苦心地深挖那些所谓自己的黑历史,结果到了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迫于无奈之下,给爱德华安了一个“疑有通外之嫌疑”的莫须有罪名。真就是树倒猢狲散,临走时还不忘往树上薅下几个桃子踹上几脚。
对于这些,爱德华并不在意,因为那个时候自己身为前朝的外交首相,还起码有一席话语之地。而且,他还有一间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很多年轻的外交官在给他的来信中经常反映说外界的舆论导向基本上都是对摩纳多斯帝国镇压国内反抗势力的行径表示一致强烈谴责。对此,爱德华便在信件中指导他们,主要的内容包含有要了解如何在对方提问之时意识到这是对方话语中的陷阱以及如何驳斥对方的无理取闹等等。虽然在此之前国内的农民与工人的反抗呼声此起彼伏,各大城市都相继爆发了武装起义,这一点无论如何爱德华都必须承认,是一个非常不好的话题切入点,但,毕竟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要紧事务处理:奥斯特沃拉正忙着围剿他们国内的南方叛军;圣卡罗的麦子与煤炭价格被那些达官贵人炒得开始疯涨,民众开始怨声载道;艾英斯尔特国内的资产阶级开始与王族对立,并爆发了严重的武装冲突;东煌与东夷因为东夷的公主遇刺一事而迅速交恶,东夷人联合莽元人对东煌进行宣战.......纵观整个世界,几乎没有一个国家是能够独善其身的。“既然这些人愿意去关注那些所谓的黑料并以黑料为自己的营生,那么不妨让他们关心一下自己国内好了。”爱德华在给摩纳多斯帝国驻奥斯特沃拉联盟大使卡蒂·蒙特利罗的信件中如是写道。
爱德华本以为自己就这样能够在这漫长的海外外交生涯中度过自己的一生,但未曾料想,曾经与自己共事的军政大臣帕拉乌迪诺·威尔森伯格发动军事政变惨遭镇压一事,最终将远在千里之外的他召回到了国内。刚从军舰上下来,他就被萨鲁曼的侍卫戴上了手铐,带往最高审判庭进行审判。结果显而易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被剥夺了一切职务,并被软禁在这座处于冰原之上,荒无人烟的古堡之内直至终生。曾经的荣誉财富也一概被剥夺,仅留下自己为数不多的经商所得支撑着自己苟延残喘。除此之外,军方还派了大量的卫兵驻守在自己的古堡外围,目的是为了监视爱德华,防止他从冰原上逃跑或是和外界取得联系。
如此一来,爱德华就这样被软禁在这座凄凉的古堡内,度过了这艰难的三年。自从自己唯一的仆人帕特里克死了以后,日常的起居生活还算过得去,顶多凑合着过:每天早晨6点起床,然后吃早餐;在这之后的一整天都是坐在火炉旁,拿笔写点东西,主要是关于如何解决民生与外交政治方面,一直到晚上7点才开始吃晚餐;偶尔爱德华也会在这段期间到冰原上走走,但会有两名卫兵陪同着他,只能在古堡方圆一公里的范围活动......单调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个正常的人都会对这种单调而又压抑的生活感到厌烦,最终被彻底逼疯.......或许这就是那群人所希望看到的。
可爱德华并没有。
他不能疯,也不敢疯。
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路将会是什么。总之,绝不会止步于此。
........
“也不知道他们那边的情况现在都怎么样了......这今后的日子,可是不好过了......”
炉膛里的火焰似乎有些冷了。爱德华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便放下了手中的卡菲走到壁炉前,随手从旁边堆着的木柴堆里拿了几根木柴,扔进了炉膛里,拍了拍手。不一会儿,壁炉的火又烧热了起来,屋子里充满了暖洋洋的气息。
望着炉膛里的那燃烧跳动着的火焰,爱德华沉思了许久,脸上的阴影,伴随着火焰的跳动忽明忽暗。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没过多久,他便从厨房那里一路小跑过来,手中提着一大罐刚调好的卡菲和一盒刚烤好的曲奇饼与香葱面包。他将铁罐架在了壁炉内,开始往里面添柴加火。然后将曲奇饼与香葱面包放置在了大厅内那张破旧的长桌上,摆放好了几副餐具,点燃了桌上那许久不用的蜡烛。渐渐地,阴冷色调的大厅内,逐渐被一种柔和的温暖所充斥着,这样的柔和感让人倍感舒适......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凄凉的古堡内,居然会有这样温馨的感觉。
但这样的温馨,究竟是为谁所准备的,我们不得而知。只有爱德华自己才知晓。
做完这些以后,他慢慢地踱步回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将目光再度投向远处的冰原。雪依然下得很紧,但在这其中,昏暗的视野的尽头,出现了几台快速雪橇的身影,以及......远处的几声狂躁的犬吠声......
“他们来了。”
爱德华这样想着,于是连忙赶到古堡的正厅前,打开了大门。此时,那几名从王宫派来的铁甲侍卫正静静地等候在那里,为首的魔族男子向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摩纳多斯军礼。
“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进来再说吧。”
爱德华说着,转身带着他们走进了大厅。
“我知道你们的时间比较紧,但既然来了,也让我这个糟老头子尽一份地主之谊吧。总不能怠慢了王宫的士卫不是?”
为首的魔族男子转过头,与自己身旁的另一位相互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
”爱德华郡王殿下。“
.......
”最近前线的战况怎么样了?听说你们已经越过乌狄克山脉向人族发起了全线总攻,北海舰队也如期登陆了哈克莱特湾,并将来自艾奇里斯首都的增援部队全部悉数剿灭了,是这样吗?”
爱德华一边给那位为首的士卫长沏上卡菲,一边问道。
“的确是这样。”士卫长点了点头,“现在的战况前期对我们非常有利,剿灭了艾奇里斯帝国第13方面军以后,将士们的情绪都非常高涨,希望能将之前塔山突袭战的耻辱一并洗刷掉。只不过,朗恩森林方面,博兰克列夫与姆西克反映说需要对森林内部的人族哨兵以及精灵族进行扫荡式清理,一时半会儿部队还不能集结好。”
“嗯......这听上去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啊.......”爱德华沉吟道。
“何止不是一个好消息!”士卫长身旁的一位士卫——也就是刚才与他相互对视的那个侍卫咬了一口香葱面包,愤愤不平地说道,“等到这两个老东西吭哧吭哧地从森林里鳖爬出来,那帮人族早跑了!就为了区区那几个狗娘养的人族哨兵而延误了军机!真不知道这两个老东西是怎么想的!”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爱德华将另一杯卡菲递给了他,温柔地责备道,“博兰克列夫与姆西克也算是你们的前辈,他们的见识与考量往往是要比你们这些年轻人要更加宽广,更加深远。他们这么做,实际上也是为了后方大部队的后续输入提供安全保障。做一名优秀的将军,不仅要考虑如何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夺取战机,更要考虑打什么,如何打,怎样打这几个方面。博兰克列夫与姆西克他们两个的作战风格便是稳扎稳打,更还会看准时机主动出击。还记得二十八年前的那场克罗撒要塞争夺战吗?那场战役,就是由他们两个指挥的。只用了不到3天的时间,歼灭俘虏艾奇里斯帝国第2方面军7万余人,自身却损失不到1000人。这样的战绩,还有谁能拿得出来?”
“可人老了也会一时糊涂......”
那名士卫嘟囔着,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爱德华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国内的局势也不怎么太平,麦子等谷物的价格开始持续飙升,民众示威闹事的越来越居多。杀了一大批反叛的贵族、工人与农民,最后起到的也仅仅只是短期震慑的作用。”士卫长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卡菲,继续说道,“那些人基本上都是镇压了后服服帖帖,等你走了以后就开始翻身占山为王。这不,殿下的军队刚刚走,国内又爆出小布尔特率兵反叛的事情。还有不少学生参与到其中!这都成什么了?!这简直就是胡闹!”
“好在境内的国民近卫局处理得及时,只是处决了小布尔特及其合谋者,要不然就照着他们的这个势头,农民、贵族、学生、商人以及城市里的工人,没过几天,还得三番五次地闹事。到那个时候,呵,我们的工作,可就不好办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忧虑地望着炉膛内那跳跃着的火苗,不由得有些出神。
“说来也奇怪,这些反叛的贵族、工人、学生与农民近来都有一个相似之处,就是他们都高呼着什么要‘面包不要战争’,‘停止战争,和平发展’以及‘打倒帝国封建统治阶级及其走狗资产阶级’等口号,这些东西我们从来都没有听闻过。更有甚者还建立了一个叫”布尔什维克“的党派,吸纳了将近全国范围内成千上百人。他们还像模像样地在巴沃迪亚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内开了一次会议,并制定了他们所谓的纲领,说要实行什么无产阶级专政,瓜分贵族与魔王的土地,解放全人类。这种大不敬的话,呵,亏他们也能说得出来......这要是当众说出来,脑袋可就不保了。”
“依我看,这纯粹就是在无理取闹!”另一位士卫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说道,“如果不及时制止这帮匪徒,摩纳多斯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就会沦落到他们的手上!到时候,不光是你,还有我,都会死在这帮愚民的铳口下!坚决不能让这些家伙得逞!”
“对!”
“就是!凭什么我们所拥有的一切要拱手让给他们!”
“干脆把这些家伙统统送进监狱里绞死得了!”
........
“安静!”
爱德华大喊了一声,顿时所有在场的士卫都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都对国内与国外的形势很不乐观,但是我们先冷静下来,先想想,我们的职责究竟是什么?”
士卫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首先,我们是作为一名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我们乃至全世界所公认的。”爱德华在壁炉前缓缓地踱步着,沉着而又有条不紊地说道,“但是,别忘了。我们除了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外,还有一项神圣的使命。这项神圣的使命,是这个时代所赋予给我们的。那就是将这个国家建设得更好,为人民大众而服务,让这个国家永远繁荣昌盛下去。”
“你们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观点?军人难道不是只要打仗杀敌就可以了吗?我想告诉你们,打仗杀敌,是根本不可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一个由只知道打仗杀敌的军人所组成,只会依靠侵略他国,剥削屠杀自己本国民众的国家,是走不了多远的。正如我之前所说,博兰克列夫与姆西克能取得这样的战绩,的确着实令人称赞,但是这么多年的战争,我们究竟到底得到了什么?”
“只有人民无尽的伤痛与苦难,以及国内一帮政治经济寡头的一家独大。普通的民众甚至连一袋维持日常需求的200克面粉都买不起,国内的那些贵族却在他们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数着他们所夺来的战争横财;连土豆这种用来救济的粮食,也被他们转到黑市上炒得底朝天,几乎不给国内的小商小贩任何活路;货币的流通与金本位价值都被他们所操控,大量的真金白银全都流到了他们的手上;他们到处开设黑心工厂,肆意压榨剥削工人,逼迫他们制造更多的战争武器;工人和农民联合起来发示威反抗,他们就调动军警大肆屠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民!而在另一边,在国内这样严峻的情况下,萨鲁曼殿下仍执迷不悟地发动对人族的战争,企图想通过战争掠夺的方式来转移国内的经济压力。但这真的,能救得了这个国家吗?”
“我不反对战争,但是这种本质上就是非正义的战争,我一向是坚决反对的。尤其是萨鲁曼殿下所发动的这场不义之战,我更是要坚决反对。古来有一句话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国家是由无数成百上千和你们一样的劳动群众所建立起来的,你们手中所执的剑与盾,就是用来保卫这个国家与人民的。但倘若你们手中的剑与盾对准的是你们的同胞,那么人民将会站起来与你们兵戎相见,并将你们彻底推翻。所以,你们若是真想为这个国家好,那么......”
“爱德华郡王殿下,请注意你的言辞。”士卫长放下茶杯,冷冷地说道,“你这样的言论,是对魔王殿下的大不敬。倘若你再说下去,我有权对你实行逮捕。”
“瓦诺伊,事到如今了,我还是得要奉劝你们一句.......”
“老师!!!”
那名名叫瓦诺伊的士卫长还是忍不住了,最终吼出了这样一句话。
“求求您.......别再说了.......”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走向了爱德华,张开了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爱德华愣了一下,想伸出手去抱抱他。但最终,手举到一半,悬在了半空中,无力地放了下来。
“我们大老远从前线赶回到这里,绝不是想看到您死的......”瓦诺伊一边哽咽着,一边凑到爱德华的耳边,轻声说道,“战场上,我们已经失去了够多的战友了。不能再失去我们唯一的老师了......”
“桑迪克,莫罗,阿丽娜,卡梅尔......他们都在战场上牺牲了,没有一个是愧对国家,愧对人民的......但是,他们再也见不到老师您了!您说的这些道理,我们都懂......可是.......”
“这都是不能说出来的啊!”
“你们......”
爱德华看向大厅中的每一位士卫。此时他们都纷纷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脱下了自己的铁盔,低下头,神情肃穆且悲伤。
“老师......”
瓦诺伊继续说着,拿起爱德华的手,轻轻地将它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答应我们......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您是我们所有人永远的恩师,黑暗中照亮我们的光。我们将谨记您的教诲,追随您的脚步。为了摩纳多斯,为了人民.....我们,誓死守护!”
“我们,誓死守护!”
所有士卫,包括瓦诺伊,都异口同声地喊出了这样一句惊天动地的话。一时间,整个古堡,都在颤抖着。
爱德华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嘴微微地张着,想说点什么。
可话刚到嘴边,眼角处的泪,却先一步,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滴落在破旧的木制地板上,发出了无声的声响。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背过身,快步走到了壁炉前的桌子旁,拿起了自己手写的那一堆书稿,一把将它们全部扔进了壁炉当中!
瓦诺伊他们惊呆了。所有人都矗立在原地,默不作声。整个大厅死寂一片,寂静到他们都能听见爱德华那沉重的叹息声。
“......书没了,还可以再写.....”
“人要是没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但你们要答应我,绝不行任何违背自己道德之事.....要努力成为一个正直忠诚的人,为殿下,为这个国家,为人民......找出一条生存的道路......”
许久,爱德华低下了自己的头,哽咽着用他那沙哑的嗓音说道。
“走吧......”
“该出发了.......”
........
“东西都带好了吗?”瓦诺伊问道。
“嗯,都带好了。”爱德华说着,便拎着一只简陋的牛皮公文包从大厅里出来,“这么多年,在外交生涯中,我都已经习惯了四海漂泊的生活。一支笔,一卷莎草纸,五十枚银币,一个公文包。其他的,就不用带了。”
“那么,我们走吧。”瓦诺伊转身走向门外,“萨鲁曼殿下还在南方等着我们,别耽误太多时间。”
“嗯。”
爱德华最后一次回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后。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整座空寂的大厅,而是大厅内那座早已熄灭的壁炉。厚厚的余灰覆盖在其中,红热的木柴还尚留存有一丝余温。跳动的零星火苗,仿佛是在昭示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
可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它将再也不会得到兴起的可能。
或许......的确是这样.......
“再见。”
他轻声地说着,掩上了古堡的大门。
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