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一切都早已命中注定。待到那永恒之枪陨落凡间,贯穿肉身之时,便是吾之生命终结之时.......”
马拉奈克缓缓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道即将陨落的孤星,轻声说道。
他闭上了眼睛,开始感受着大地赋予他无穷的力量。没过多久,那些碎裂的石块与泥土,在那片刻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样,转瞬汇聚成了一道道黑红色的血脉,向着他的身上不断涌去,锋利的血脉尖端刺穿了他那坚实的铠甲,黑色的血液从他的伤口里喷涌而出。他的脸上,丝毫没有痛苦的神情......就这样,他被牢牢包裹在了这层层血脉牢笼之中,形成了一颗巨大的、流淌着暗红色血液的“心脏”。与此同时,又有无数来自大地深处的土壤石块飞向了“心脏”的所在处,在逐渐飞近的过程中不断解构、重组,先是心脏周围的躯干,然后再延伸到了黑暗的周围,形成了手臂、头部、腿部........最终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巨人身躯。他支起身来,将森林的半边天空悉数笼罩。伴随着他的崛起,整个天空上的云层涡旋,都变成了一片猩红的血海。
“预言会按照这既定的走向,完成这最后盛大的终结。既是吾之终结,亦是吾之子民殉难之始......无人能改变命运之所流向,亦如这千年上下败局,未尝有逆天改命之所在......”
“但即便如此......”
在视线即将被血脉遮蔽之际,他向着那道孤星伸出了手,将它牢牢地攥在了手心中。虽未触及到那遥远的实感,但他知晓未来的结局,已触手可及。
“以大地巨人冈德霍尔之名,吾将赌上吾的性命,向汝——死之命运化身宣战!正如千年宿怨之所存!”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名为马拉奈克的魔族青年,而是赋予了自己曾经陨落的伊米尔血脉之子的称号。
以往的荣誉,往昔的战友,残存的记忆,此刻,他都早已忘却。留存下来的,只有决死的意志。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旧日的神族子嗣矗立在大地之上,向着旧日从空中陨落的死神咆哮着发起了进攻。成千上万块碎裂的巨石再次从大地深处涌现出来,带着那令人恐惧的黑红色裂痕,被他一把抓了起来,挥舞着庞大的巨手,向着头顶上空那名进击的死神投掷了过去。
.......
【我尊重你的选择。】
未曾听到那来自敌人的决死宣言,但那坚决的抵抗映现在眼里,心里却早已知晓。海拉一边默念着,一边举着昆古尼尔向着目标飞速冲了过去。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熟悉的巨石炮阵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只不过,这一次的攻势,比刚才更为猛烈,更为强悍......直接横穿过去,不光会被这漫天飞舞的流石所击中,大地巨人那令人恐怖的巨石爆炸更会让自己插翅难逃。论谁想都不会这么莽撞地送死。
但现在的海拉,已经不再是之前那副脆弱的肉体凡躯了。
她将双手背向身后,同时压低身姿,全身开始蓄力。
砰轰——
又是一记震天动地的音爆,她带着音障忽然跃迁到了前方,笔直地一头撞向了巨石炮阵。迎面向她飞来的第一块巨石在她的高速冲击下,瞬间被击成了碎片。紧接着,她那模糊的身影接连贯穿了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以及第八块阻挡在她面前的巨石。它们当中有的直接被击碎成块;有的在被贯穿后维持了一会儿暂时的形态,没过多久便在空中自行解体;更有甚者,直接被轰得只剩下一堆飘扬在空中的粉尘了......短短一秒钟的时间,她就已经到达了巨石炮阵的中心,距离山地巨人的直线距离,也只剩下不到1500m的距离了。
“你以为我会让你成功突破这里吗?!不!这里,就是你停下的地方!”
冈德霍尔愤怒地咆哮着,震耳欲聋的战吼声形成了一道庞大的音波,冲击了整个巨石炮阵。随后,所有逆天而上的巨石,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在触及到音波的那一刻......
轰——!
轰——!
轰——!
巨石炸裂了开来,无数爆炸所产生的绚烂火光照亮了冈德霍尔面前的半边夜空,将这片血色夜空中的一切彻底撕碎。狂风逆天而上,战栗破碎栗的天空中,弥漫着的烟尘所夹杂的碎石,纷纷开始倾泻而下,下起了一场石子雨。无数因惊吓而起飞、幸存的鸟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所击中,自由的羽翼染上了一抹鲜红,无力地坠向这片为无数死去的生灵哀哭的大地......渐渐地,天地间,只留存有石头与残骸砸向地面的沉闷声响。除此之外,别无他声。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这样就结束了......么?”
冈德霍尔望着眼前这片景象,喃喃自语道。
时间过了一秒,两秒,三秒.......每一秒,对于他来说,过得仿佛如同隔世一般艰难。那个预言的预兆性与先验性,一千年以来,就一直像一个可怕的梦魇一样,萦绕在自己的梦境里......每一次闭眼,每一次沉睡,浮现出来的,皆是在这个熟悉了无数次的场景里,那把沾染着鲜血的昆古尼尔,将他彻底钉死在这片生养了自己的大地上.......让自己无法挣脱,无法逃避......无论自己怎么做,最终的结局,都是死在她的手上......
但这样的结局,我不甘心。
我曾尝试过逃离这一切,创造了无数用于逃避现实的人格与身份。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便会抛弃我原先的人格,接纳一个新的人格,只为让真实的自己陷入这永恒的沉睡,忘掉过去。渐渐地,我结交了很多我未曾与之谋面的朋友,与他们一起在田间劳作,与他们一起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虽然并不像以往统帅征战时那般风光荣耀,但为求心安,此生足矣......时光飞逝,物是人非,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与人事离别后,我逐渐忘掉了那个缠绕着我过往的梦魇。那时的我还天真地以为,放弃了作为神的地位,自己终于可以以人类的身份,就这样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我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田地与家庭,坐在高山上的小屋里,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山下那片辽阔的田野上自由奔跑,而我所爱的人依偎在我的怀中,静静地睡去.......
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放弃过往,平凡生活,不过是一个伊米尔子民微不足道的梦想罢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实现这个梦想,直到我来到了这里,再次看到了预言中所昭示的未来.......
在那短暂的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不是我逃离了过往,而是过往化作了一张更大的网束缚了我。就像古罗伊门人的狩猎一样,麋鹿跳脱出了夹子的包围圈,自作聪明地以为猎人失算了,结果殊不知远在夹子数里外的嫩草地下,铁夹子那锋利冰冷的尖刺张开了令人胆寒的獠牙,等待着猎物的上钩。
现在的我,又何尝不是一头走投无路的麋鹿呢?
我知道真正的猎人永远不是那个亲自动手的人。他会躲在幕后,像一只蜘蛛一样,在暗处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然后悄悄地,通过操纵丝线来改变整个故事的走向。当台上的猎物已经充分达到了他所想要的价值,便是他收割成果的时候。就如同那个萦绕已久的预言,我们究竟是从何时认定它就是我们的未来走向?为什么我们会这么理所当然地认为而不加一点怀疑?究竟是谁在给我们设定未来?......无论我们怎么找寻答案,这些问题始终都没有人能够解答。我们就是这么笃信这一切,即使稍有丝毫怀疑,最后也会认为预言所预兆的,是正确的。因为预言的事情,最后都如约发生了。
没有人对结果会有异议。即便是过程不同,最后得出的结论,也还是相同的。
但,唯独这次,我想......找寻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我不怕死,但我还不能死。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有朝一日,你给我所预设好的这一切,被我亲手毁灭。
......
砰——!
砰——!
呼——
就在这时,浓密的灰色烟尘里传来了两声暴雷轰响和一阵刺耳的呼啸声。随后冈德霍尔惊诧地看到,那个象征着死亡的她,手执长枪与霰弹枪破开了层层遮挡的烟尘,漆黑的身影再度映现在他那疯狂战栗的瞳孔当中。
她的脸上,毫无悲悯之意。
“果然你还是使用那一招吗?!”
冈德霍尔很快便从短暂的震惊当中反应了过来,但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打在了他的眼睛上。只听“噗呲”两声,他眼睛瞎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愤怒地咆哮着,将小山般大小的拳头向着空中挥去。
是的,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早就应该意料到这一点的。
让我们把视线拉回到巨石爆炸发生以前,在海拉即将突入巨石炮阵的那一刻......
......
【又是相同的招式。看样子,你才是那个慌不择路的亡命之徒啊......】
【呵......】
【那么.....】
海拉将双手背向身后,压低身姿,向着巨石炮阵径直俯冲了下去。这一刻,时间在她的眼里,开始变得缓慢了下来。逆天而上的巨石,空中坠落的落叶,链接着巨人心脏的那根白色丝线,以及远处巨人愤怒的咆哮面容......这些所有眼中所能观察到的事物,也随着时间的逐渐冻结,在达到某个奇点的那一刻,视觉感官所反映出来的感觉突然变得异常清晰,瞳孔几近炸裂的边缘。就好像自己的眼睛像是一台灰白的老式相机被替换成了一台4K高清的摄像机,什么事物在他的眼里都一清二楚.......但,突如其来的疼痛,是终究不可避免的。
同样的感知增强也出现在了自己的听觉里,她先是听见了纷杂的落石坠地声,战锤般的鼓鸣声让她的耳膜几乎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只听“嘣”的一声,耳蜗内,温热的血珠流了出来,逆着耳道向上飞去,随即被她甩到了身后。她时而听得见声音,时而听不见.....这种感觉,伴随着强烈的晕眩与恶心,让自己几乎处在神志癫狂与理性相互之间撕扯的状态。
但这终归只是片刻的疼痛,海拉忍受住了。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秒钟之间,她很快便适应了这种感官上所带给她的强烈冲击,也逐渐开始跟随着自己的感官做出相应的策略。此时,空间突然开始出现短暂的扭曲,周围的景象,开始呈现光线状向着身后散去,自身的速度再次迎来了阶段性的提升。须臾间,一道蓝光闪过,她跃迁到了原先距离她前方3000m的低空。此时距离巨石炮阵,只有不到300m。
【3.....】
【2.....】
【1.....】
她轻声默念着,等待着下一刻,那个最佳的时机......
那个足以能够一击必杀的时机......
嘀嗒——
嘀嗒——
遥远的幽暗深处,未曾见过实体的钟表,在一点一滴地,在拨动着刻盘上的针弦。
时机的切入点,越加地清晰......眼中所包罗的一切,在缓慢地变化着.....
我能听见体内,那颗新生的心脏,在与这未知的时间同步......缓慢而又富有活力地.....跳动着......
快了......
就快要到了.......
咔哒——
一声未知的声响,时间忽然寂静了下来。
呼——
一块巨石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当中,阻挡了她与巨人的视线。
【就是现在!】
时间恢复正常,海拉猛地松开了左手。手中的昆古尼尔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开始向着天上飞去,远离了正在下坠的她。最后距离巨石炮阵,只有不到100m。
【接下来.....】
她缓缓地攥紧双拳,全身再度开始蓄力。漆黑的“枯萎凋零”在意识混沌的深处爆裂开来,拳头上瞬间燃起了两道巨大而又恐怖的死气。与此同时,巨石已经贴近到了脸上。
【呵啊啊啊啊啊——!】
她忽然咆哮了起来,挥起拳头,向着迎面飞来的第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去!
轰——!
渺小的身影与巨大的石头撞在一起.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爆响声,顷刻间,冲击波以短暂形成的冲击点为中心,开始向着四周扩散,数倍于自己的巨石被震成了碎片。紧接着,海拉又一拳贯穿了第二块巨石、第三块巨石、第四块、第五块.......仅仅只是一秒钟,身后留下了一连串的爆响声与冲击波,而她的速度依旧没有减缓。受到巨石的强烈冲击,自身的进攻反而愈加猛烈,愈加疯狂.......眼瞳中所呈现出来的,是那积蓄了千年已久,世间最为怨毒最令人恐惧的杀戮野性.......
她就像一匹发狂的野狼,向着前方的目标不断咆哮着前进。所有的巨石在她的面前,完全只是一张脆弱的白纸。只要在她的眼里锁定了那个目标,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阻碍,她都会轻而易举地贯穿阻挡自己的一切,杀死一切阻挡在自己面前的碍事者,直至跃向目标,将目标彻底扼杀在自己的獠牙之下。
只在似乎一切都会按照力量的绝对优势落下帷幕。神明与神明之间的战斗,要么是一击必杀,要么就是不死不休。历史证明了这一切,无人敢不承认。
但......还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一方倾尽所有,赌上属于自己的一切,也要活到最后一秒。
.......
“你以为我会让你成功突破这里吗?!不!这里,就是你停下的地方!”
画面回转到了冈德霍尔狂怒地向着天空嘶吼的那一幕。此时此刻,所有巨石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黑红色的‘血脉’浮现在其上的表面,开始呈现出即将爆裂的岩浆色态......
一时间,局势似乎已经出现了反转:追击的野狼反倒成为了猎物。面对着手无寸铁的人拿起了猎枪,野狼已经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性。
但结果真的是如此吗?
面对即将爆裂的巨石炮阵,海拉此时此刻,嘴角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Leere·Blitz】
【虚空·闪回】
在巨石爆炸所产生的烟尘将自己完全笼罩的那一瞬间,她轻声念出了这句话。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仿佛面对即将经历的这场灾难,她已准备万全。
随后,她的身形开始模糊。烟尘外,那金属与空气切割的啸叫声逐渐变得刺耳恐怖。
嗡——
一声电鸣般的声响,一道不易察觉的蓝光闪过,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硬生生将海拉的现实存在从这个极度压缩的空间里给挖了出去。刚才处在爆炸中心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那把刚刚在半空中丢掉的昆古尼尔。
轰——
巨石爆炸了。
整个过程,仅在这短短不到1/4秒的时间里,就已经完成了。
【抱歉了,昆古尼尔。让你稍微受了点委屈......】
距离爆炸中心200m开外的半空中,刚刚通过【虚空·闪回】突然出现在此处、逃离出爆炸范围的海拉,在下坠的过程中望向那缓慢消散的烟尘,冷酷的语气中竟流露出一丝隐约的哀婉。
【但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杀死他的方法。】
【枪来!】
哀婉消失了。
伴随着海拉的眼瞳里再一次迸发出了神明般的怒火,隐藏在烟尘之中的昆古尼尔,以及那把原先甩落到地上、不知名的霰弹枪,几乎在同一时刻,再一次燃起了漆黑的死亡气息。
它们纷纷从遥远的各处浮起,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带着钢铁般咆哮的意志,向着自己的主人飞将而去。
砰砰——
只听两声雷鸣轰响,一枪一铳在手。这场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我父亲曾说过,战士之间的战斗,应该以刀与血的方式来解决。无论对方是怎样卑微的存在,绝不可以恃强凌弱,欺凌对方。】
一颗颗霰弹枪子弹在手心里凭空形成,随后被塞入了狭长的弹匣。
【但很可惜,我不是我父亲。】
她说着,拉杆上膛。枪口的指向,对准了烟尘外冈德霍尔——那名巨人的双眼。
【只因你伤害到了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