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
“这到底是.......”
佩托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居然会看到这样恐怖的场面。
收回钩索，翻滚落地，然后她站起身来，在她的面前，方圆将近400m，那些原本应该矗立在那里的树木，全都无一例外地沿着刚才冲击波扩散的方向倒了下去；越过土坑，从尚还坚固的树干上跳下来，踩着倒塌的树木向前走，树木的残枝上全是鸟儿的尸体，嘴角流血，双眼泛白；继续往前走，地面上残留的树桩几乎都没有留存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撕裂的地缝、烈火四起的大地、一大片烧焦的痕迹以及前方笼罩弥漫的黄尘，遍布前方整个旷野......
这种景象，简直就像是用两个炮兵营的火力，在将近一个小时内不间断地开火，将这片地区给藜了一遍.......而就在刚才，自己在赶来的路上，亲眼看到了巨人从空中轰然倒塌，无数巨石陨落，随后响起了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前方的整片树林，都化作了一片火海。强大的冲击波甚至将整片大地上的浮土与泥浆掀了起来，形成了一道庞大的尘暴......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地躲在一块斜坡的后面，躲过了随之而来的极致高温，或许被烧灼的，就是她自己了。
而他们，根本没来得及从爆炸范围中撤离......
“该死！”
咔嚓——
“嗯？”
佩托拉感觉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碎裂的声响。
她低头向脚下看去，眼中的瞳孔骤然紧缩。
骨头。
一具早已被烧得焦烂的黑骨，指骨上还带着一枚镶金的白银戒指......佩托拉记得那是Z队的格兰罗兹少尉，前几天他刚刚和战地医院的护士长瓦莱罗亚订婚，还向米诺斯炫耀过他的那枚戒指......他也死了......
“米诺斯.....马拉奈克......”
“不.....不.....”
佩托拉喃喃着，战战兢兢地向前跑去，一边奔跑一边向着周围环视，双眼中的瞳眸仍在疯狂战栗着。
她的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发抖。
“还有活着的吗？！”
“回答我！”
“喂——”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一片可怕的死寂在四处蔓延，可怕得令人发指。
冲入那片黄尘，眼睛、嘴巴和鼻子都被空中弥漫的硝烟所刺痛着，根本看不见也找不到前进的方向，痛苦的感官刺激与缺氧的环境几近使自己濒临晕厥状态的边缘.......艰难地把面罩套上，眼前所接触到的，都是焦黑的土石、燃烧的树木与断裂的残肢.....蹒跚着攀爬上那些残垣断枝，身旁的盾兵早被烤成了焦炭，无论是从外表和骨头里面，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具又一具焦黑的躯壳仍矗立在原地，双手紧紧地握着重盾，浑身散发着烧灼的刺鼻气味.....在他们的身后，铳兵与后勤们也未能这场灾难中幸免，在躲避与逃跑的过程中都化成了焦炭，死亡来临时脸上所表露出来的惊恐仍留存在他们的脸上......
所有的一切，凡是在大地上的，都在燃烧......没有任何活物能在其中幸免。
“啊......啊......”
佩托拉张了张嘴，想喊出点什么。
然而，到嘴边的，只有如同哑巴叫唤这般可笑的声音。
那一刻，她才绝望地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片被恐惧与死亡所笼罩的地狱之中：未知名的、堪比神明的怪物在不远处疯狂地厮杀，而渺小的他们，无论是初入军队懵懂的新贵族还是在军队里混了大半辈子的老兵油子，此刻就像是匍匐在地上的蝼蚁，在那灾难即将来临之际抱头鼠窜，以求得一丝苟且。
然而.....随之而来的死亡赋予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平等。不再有任何争吵，也不再有任何痛苦，甚至连痛苦的根源——亦就是他们自己，都被彻底终结，不复存在......只有那看似永恒的死寂留存在这里，隐隐地昭告着生命的消殒......
......
他们都死了......在那样的冲击下，他们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没有人能逃得出来.......都死了......
我来晚了......
“啊啊啊啊———！！！！”
佩托拉无力地跪倒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低声嘶吼着。面对眼前这些惨烈的景象，经过脑内的短暂思考与处理，所整合出来的信息足以让她在一瞬间彻底疯掉......不，应该说她已经疯了。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能来得早一点......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就能活下来......
米诺斯.....马拉奈克.....
我.....对不.....起......
嗓子已经疼得发不出声音了。
佩托拉忽然沉默了下来，抽出身后的弓弩，检查、整理、开弓、搭弦.....整个过程不到几秒钟便宣告结束，随后，她站起身来，抬头向上望去，此时黄尘散尽，巨人的轮廓在眼前显露了出来，还有一个小人在上面与巨人的链锁疯狂厮杀着，时不时能听见那刺耳的狂笑声回荡在天边......
“你们这些畜生......随意践踏他人性命的渣滓.....”
“我恨你们.....”
佩托拉轻声说着，将弓弩的准星对准了远处那庞大的巨人以及那在巨人的臂膀上的小人，原本悲伤痛苦的眼神转瞬间变得极其凶狠怨毒。
“我艹你妈！！！！啊啊啊啊啊啊——！！！”
她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一边用尽全力地咒骂着一边扣动扳机。匣膛里的弓箭打完了，她再次搭弦填装，再次扣动扳机；身后所有的弓箭都打完了，她便扔掉弓弩，抽出自己腿上皮套子里装着的魔弹手铳，对准他们再次开火；手铳打完了，她又将手铳扔向他们，然后捡起地上的碎石无力地向他们扔去。直至自己双手的指甲缝里被磨出了鲜血，疼痛到自己已经麻木，什么都感受不到，她才停止了自己那无谓的进攻，一瘸一拐地走向一处斜坡的上方，仰起头开始笑了起来。
“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神啊！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你们所造就的这一切了吗？！”
她像个张狂的傻子一样徒劳地挥舞着自己的双臂，面目变得极其狰狞疯狂，完全没有了一个魔族女战士应有的冷静与尊严。
“你们先是杀死了我的父亲，而后又玷污了我的母亲！现在你们又来夺走我的战友，甚至是我的一切！每一年，每一天！我都向你发出这世间最恶毒的咒骂，却未曾换来你的一丝注目甚至是一丝不屑！”
“我诅咒你们！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一个不留地全部杀光！然后把你们的头颅全都割下来为我的父母报仇！就算我不能现在就杀了你们，我要亲眼看着，你们所做的这一切，将会化成苦果返还到你们自己身上！”
没有任何人回应或是见证她的这番话语，他们当中的大部分都死在了其中，永远不能再开口了。怪物们都早已杀红了眼，惊雷般的咆哮震撼着大地。蝼蚁的愤怒，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湮灭在这场浩劫之中，沦为这场未知名战争中的牺牲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佩托拉痛苦地笑着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会儿，便从斜坡上翻滚了下去。在她的前方，庞大的黑红色雷暴群逐渐形成，裹挟着绵延数千里的、带着炙热高温的黄尘向着这里急速袭来......不出意料的话，就算是在斜坡的背面，躲过了那些雷暴，那些也不可能避免那黄尘带来的极致高温。自己将会在这接下来的几分钟之内，落得个跟那些死去的战友一样的结局.....
“呃.....！”
到头来......还是要夺走......我的一切.....呢.....
在向下滚落的过程中，她如此想到。
连一点机会.....都没有.....我这辈子活得.....真是窝囊.....哈哈......
“咳啊——！”
锋利的碎石在她的身上划出了数道口子，其中一块碎石甚至扎进了她的后背里，痛得她失声惨叫。她那原本美丽姣好的脸庞，也被碎石划得千疮百孔，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流淌到她的眼睛里......她的世界，一片血红。
这就要......死了......还真是......不甘心.......
噗呲——
“啊——！”
腹部下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一瞬间的冰凉，她听见自己的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随后温热的感觉向着自己的全身扩散......她知道，那是自己脾脏碎裂的声音。之后随之而来的，将会是寒冷与意识的淡薄，再者是死亡的来临......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马上就会死在这场天灾之中。不管之后的这段期间会怎么样，她的结局，都会是死，不会发生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扑通——
翻滚停了下来，她摔在了碎裂的平地上，吐了一口血。最后的视界映现着这即将到来的雷暴，意识逐渐模糊......
真是可笑啊......嘴上原本说着要弑神什么的，可到最后，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任由自己被这些来自天上的神灵宰割，被肆意夺走属于自己的一切......
......
自己的一切......
呵呵.......
想到这里，她忽然愣住了，随后无奈地笑了起来，将自己口里的血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很疼......
我甚至不配有资格拥有......
这个世界就是个笑话......也许我自己也同样是一个笑话.....
我对战争与杀戮痛恨到了极点，可我又不得不拿起我的武器，在他国的土地上杀死了属于它的人民，而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只是想保卫它......我放走了那个试图想要炸毁军械库的男孩，可到头来，我又在那场残酷的剿灭战中遇到了他，而后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他死在了我的怀里，血流了满地，还沾到了我的手上.......我试图用心中最后一点的良知来救赎我自己罪孽深重的灵魂，可是......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得到救赎呢......
杀人的人，终究活得是如此的卑微。我也不例外。
......
呵呵.....
你们就是这样，喜欢看着我们自相残杀，却又面对灾难无能为力的样子吧......就像被关在角斗场里的角斗士，为了活下去，而选择以命相搏。而看台上的你们，将我们视为观赏性的奴隶。一个奴隶死了，你们会在谩骂与哄笑声中扔出钱币赏赐给剩下的人；一群奴隶死了，你们会将剩下的人作为“王”，并赋予了他们做“人”的权利......
“人......人.....哈哈哈哈哈.....”
“人！！！”
她忽然愤怒起来，攥紧了拳头，手中的指甲将掌心扎得连血都渗了出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多么可笑的种族，到头来还是免不了被神或自己的同胞奴役、杀戮的命运！”
“我憎恨自己的无能，憎恨自己的无知。我甚至憎恨自己这副弱小的身躯，面对在灾难的来临，却连一个人都保护不了！只能在这里像个疯子一样胡言乱语，说些临死前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话！”
“但我更恨你们肆意剥夺我们生存的权利，一副高高在上却从来只是道貌岸然的丑恶嘴脸！一群借以圣神之名却干着豺狼勾当的渣滓！就算我没有这个资格去骂你们，我也要让我的仇恨永远都灼烧着你们，啃食你们的灵魂！至死我都不会放过你们！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一个都不留.......”
轰隆隆——
雷霆作响的轰鸣击碎了她愤怒的叫骂，旋即转变成了惊慌的尖叫。与此同时，炙热的高温如约而至，仅是一瞬间的功夫，她眼前一黑，只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身下一沉，随后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深渊，冰冷......刺骨......
我要活着......我不能死.....啊......
她竭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前方的一切。
【抓紧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直击她那早已荒芜绝望的心境，让她原本空洞的眼神再度焕发了光彩。
她缓缓向那声音的方向伸出了手。这一刻，她毫不犹豫。她看到了那璀璨的光。
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了她，将下坠的她牢牢地托在了怀里。借着上方掠过的火光，她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庞，此刻正疲惫地笑着。
啊.....原来你在这里......
她轻轻地用指尖碰了碰他的下巴，带着幸福的泪水闭上了眼睛。这之后的事情，她已经不想去再去想了，至少......是暂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