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盛夜宵店。
一家广为人知的大众饮食店，能看得出来人手严重不足。店面并不是非常卫生，桌子上的餐具没人收拾，地上垃圾随处乱扔的垃圾无人打扫。这是没有办法的，服务员光是点餐和送餐就忙得不可开交了。
别看这样生意还如此兴隆，事实上这已经是因为饮食环境一片狼藉劝退不少人后的景象了。位于大学旁边，如果做不到这点程度，无疑愧对这块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
李艳芳骑着电瓶车火速赶来，不符合年龄的短发凌乱不堪。尽管迟到很久了，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头发。她可不想挨双重责骂，服务员仪容仪表必须得体，这是店长最低限度的要求。
店长正在忙碌着，发现了她的到来。那是一位对生活态度极其认真的人，对别人严格，对自己更严格。迟到是最无法容忍的，一个人迟到的时间得由其他员工填补，谁都没有义务帮别人擦屁股，自己都管不好，更别提照顾好客人。他的教训很有道理，愿意接受处罚。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但是现在不是挑毛病的时候，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李艳芳一边点头哈腰地道歉，一边穿上围裙和帽子。必须把落下的工作补回来，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不好好珍惜的话，对不起热心肠的店长。
“来啦。没事，赶紧换上衣服，要开始忙起来了。”
店长的语气没有责备的意思，心里反而更难受了。他是个好人，给了无依无靠的她第一份工作，给了她存活的希望。
但也仅仅能够吃饱饭而已，这还远远不够。治疗女儿的白血病对她来说简直是天价，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把自己的命豁出去。白天也一直上班，除了吃饭一刻闲着的时间都没有，即使是这样依然忙不过来，现在的迟到便是最好的答案。
清理完餐具和擦干净桌子后，拿起扫把开始打扫。看着昨晚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变成这副模样，只能叹息了吧，但也不能抱怨什么，毕竟是分内工作。
繁忙的过程中注意力不集中很可能引发灾难，李艳芳不小心踩到了扫把，险些摔倒，但这可不是幸运。
“呀！”
闯祸了，身体狠狠地撞在餐桌上，如果疼痛能抵消罪过的话，那真是太好了，可梦话不可能实现，因为餐桌上的食物已经不能食用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了说对不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脑子嗡嗡作响。这个时候身边传来令人安心的声音。
“客人的损失，我们愿意赔偿，所以请你们原谅她的马虎。”
“既然这样的话就算了，谁都不容易。”
“对不起，店长，我……”
“之后再说，先专心工作。”
茫然失措地将垃圾倒进垃圾桶里的时候，有人在呼唤她。
“新来的那位客人能麻烦你吗，我忙不过来了。”
“好嘞！”
没错，现在最重要的是专注于工作！
“请问一个人吗？请到这边来……您需要点些什么？”
一个人吃夜宵？在这个特殊时期？行为举动还特别奇怪，刚进来就用目光探查店内环境，太不寻常了。
男生坐下来，双手抱头埋进大腿里，只露出一头黑色的天然卷发，看上去心情非常的低落。原来失恋了，只有真爱离自己而去才会这番表情。李艳芳思索片刻，重新问了一遍需要点些啥。
“先给我来一份她……最爱吃的……烤鱼和三瓶啤酒。”
泣不成声的声音，尽管习惯了安慰女儿，对他人却无从下手，心病只能自己走出来，别人说再多都是耳边风。
现在能做的只有尽我所能，带给他最好的服务，希望能让他好受些。
话虽如此，但是客人之后再也没有点过任何东西，还以为男生想一醉解千愁呢，看来人与人之间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直到所有客人都离开了，李艳芳也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
“这个炒面带回去吃吧，别推脱了，你不吃也是扔垃圾桶，别浪费了。”
店长将打包好的炒面直接塞给李艳芳，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这怎么好意思，今天还迟到了，甚至犯了那么大的错……那好吧，谢谢老板。”
“还有，明天不用来了，在家好好休息一晚吧，连机器都会坏，更何况是人呢。”
“可是我不在你们怎么办。”
“发现吧，死不了，而且我就直说了吧，现在的你只会帮倒忙。”
“……好吧。”
她没办法反驳。
机会难得，明天晚上就多陪陪小欣吧，正好买了本故事书念给她听。
怀着对明天的希望，插上钥匙，骑车回家。透过后视镜，那个失恋的男生终于付钱走出店面，当然不是被赶出来的，店长不会那么做。他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移开视线。
李艳芳沿着马路左拐进巷弄里，迎面而来的风声令她不禁皱起眉毛，果不其然，一股腥酸的臭气直冲鼻子扑来。前方的垃圾桶，臭味的源头，仅一天的垃圾，也不知道怎么酝酿出如此令人作呕的气体。
虽然很想早点离开，奈何城中村的巷道狭窄到只供四人并肩而行，明亮的路灯是奢侈品。承包起整条小巷的光明，只有某户人家外头挂着灯泡，以及入口的马路对面灯火通亮的施工场地的怜悯和施舍。
在冷冷清清的地方穿梭，恍如闯进不知名的深渊般，一头扎进不归路，偶尔的狗吠声提醒着她，这个世界不只有她一个人，至少还有她的宝贝女儿——唯一的亲人。
人活着也是需要动力的，女儿是她心灵的唯一寄托，只要女儿还活着，给她加油鼓舞的小天使还活着，每晚累得倒床就睡也是值得的。她发誓，要么母女俩一起打倒病魔，要么被病魔一起摧毁。
寒意随着晚风入侵身体，从脊背蔓延全身，李艳芳下意识缩紧身体，不让热量流失，双手紧紧握住车把，以免因寒冷而僵硬，呼出一口热气，一丝温暖被寒风吞噬殆尽，稍瞬即逝。
又到这个时候了吗，白天和夜晚完全颠倒的气温，幸好随身带了件外套。话虽如此，还是赶紧回家吧，感冒了可不好。
李艳芳担忧的不是感冒让身体难受，而是担心感冒影响工作。
马上就能冲个热水澡了，李艳芳缩在衣服里的头稍微抬起来，左边一个小小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个和女儿差不多大的6-7岁小男孩，穿着单薄的衣服，蜷缩缩在锯齿般的两家房屋间隙的角落里瑟瑟发抖，鼻水直流。
小孩子？为什么在这里？不同寻常的一幕一下子勾起李艳芳好奇心。城中村很小，大街小巷发生点啥事，就像风声吹入耳朵一样，无处遁形。
这附近并没有虐待儿童嗜好的大人啊，难道是迷路了？
李艳芳脑海里响起一声忠告：不要相信路上任何一个陌生人。
新闻节目主持人一直反复强调，敲响了警钟，可是一个小孩子？不会吧。难道真是幽灵？别开玩笑了，如果迷信是真的，那为什么神不来救救我女儿？
要帮助他吗？
这个想法只在心里浮现一秒钟便被抹去了，经历了无数磨难后，心早已如冰块一样严寒彻骨。
老公还在的日子有多么幸福，现在就有多么凄凉。难道幸福也有代价？
女儿5岁的时候失去了最亲的一个家人，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不懂得失去意味着什么，还问她为什么哭，说小欣欣来做你的开心果，妈妈别哭了好不好。这么单纯的孩子，怎么忍心开口告诉她父亲不在了。
那会儿亲朋好友都劝告李艳芳，趁现在还年轻，再给孩子找个爸爸吧，你能吃苦，但是孩子不能啊。
想着也是这么回事，新的男人也不介意有孩子。
但是好景不长，在领结婚证的时候女儿突然病倒了，医院检查出了白血病。李艳芳当场呆住了，不仅仅因为高昂的医药费，还因为转身逃跑的未来丈夫。
也是啊，谁愿意接受这个烫手山竹啊。
高达40万的费用无异于天文数字，除了借别无他法。
其实谁都清楚，那不叫借，而叫给，辛辛苦苦挣的钱扔进无底洞，当然不乐意。
低三下四地请求吃了无数闭门粥，筹到的钱甚至不及零头。
什么狗屁亲朋戚友，这个世界有自己和女儿就足够了。
高昂的医药费一度压垮了她，可是她不会放弃，不能放弃，那可是自己的唯一，自己的灵魂啊。
昏暗的灯光下映出的女人投影无情地掠过小孩子。
孩子注意到李艳芳，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望着希望离开，眼里的无助与绝望不断地扩大。
快喊救命，快喊帮我。孩子启动生存的本能，抬起手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料冷风抓住了破绽钻进他怀里。
不过更加彻骨的寒冷，让像颤抖的身体安分下来，身体不觉得寒冷了，小小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笑了。
但是他知道灾厄还没有过去。
身体失去感觉那一刻，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看着希望远去，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
快喊啊，快喊救命啊，救命声会让女人心软的，女人就是这么一种生物，快告诉她你还活着啊。
沙哑的喉咙抗拒了主人的命令，一声不吭。
僵硬的身体叛离了主人的统治，倒地不起。
他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不曾发生，是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不！视而不见，跟那些薄情的家伙有什么区别，自己活该没人同情。
心里最后一丝良知阻止了她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李艳芳把车停在巷弄中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