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 星期四 18:45
这个时间段,公寓很少有人出入,范斌总在这个时候买好晚餐回来。
他住在六楼,那是漫长的路程,蹑手蹑脚地走在楼梯上,时刻留意着四下的动静,警惕心已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明明知道即使有人从上面下来,也不可能回避,还是忍不住这样做,仿佛唯有这样,疲惫不堪的心灵才能获得些许的安慰。
开门的噪音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加快速度跑到上一层楼去,稍微跑两步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禁念叨自己没用。
安全上垒。就在他感到安心,掏出裤兜里的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
没想到最后一步遇袭,大意了。手上的动作僵住了。
那是最令他讨厌的中年男人。
“又吃快餐啊,营养会跟不上的,偶尔自己做晚餐吃如何?”
一副关心的模样,指不定在心里嗤笑呢。他根本不会关心范斌的身体健康,感冒的时候让他帮个小忙,可没见他这么亲切。
“我会的。都这个时候了还出门干什么去?”
范斌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多嘴干嘛,明明话题结束了。
果不然,男人露出得意的嘴脸。
“我和朋友们约好到皇家城饭店吃饭,好朋友就该AA制,你要不要一起来啊?给你介绍介绍朋友。”
男人特意加重看“们”这个字,他知道范斌穷,不可能到快餐店以外的地方吃饭,先说AA制才提出邀请,一开始就不打算让范斌答应。
“不——不用了,哈哈。”
面对长辈的邀请,即使拒绝也应该说声谢谢,可是不擅长与人交流的范斌不懂这一礼貌。
实际上他和陌生人交流的时候就会感到焦虑,不是熟人的电话甚至不敢接,他把这当成内向的表现,不过这一性格对他的工作没有太大影响,也就没有在意。
习惯了隐瞒,没有人——包括他自己——知道他患有社交恐惧症。
关上房门,依稀能够听到男人的嘲笑声,范斌沉重地叹了口气。
当然,只是心理作用。
一个贫穷的无业游民,他知道自己被人瞧不起,不过只要过了今天就能让他们刮目相看,告别提心吊胆生活。
投出去的样稿最迟明天得到答复,他一边幻想着自己一炮而红的场面,一边打开饭盒,里面只有两份素菜和一份满满的米饭,完全提不起胃口,然而光是这么一盒寒酸的晚餐就要九块钱,为什么不去抢劫呢。
明天就要跟这种食物说再见了。他大口吃饭,同时遥想着今后的人生。
天色渐暗,他没有去开灯的意思,节省电费的必要的,而且也喜欢这种气氛,时常因此想出好点子。
他画了好几幅画作,都一一碰壁了,不过这一次不一样,那是历经一个多月呕心沥血完成的巅峰之作,不会再失败了。
经历了多次失败,还能怀有这般自信,可以说是自负了吧。
可是如果自己都对自己没信心,莫不如进工厂打份工,何必继续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花费了一个多月之久,即使商家买下了画作,顶天只有1000块钱的收入,还不够这个月的生活费呢。
不过只要有收入就是好事,他已经受够这憋屈的生活了。
这次成功只是迈向梦想的一小步而已,慢慢地积攒人气,后半辈子不再是问题。
范斌一粒米不剩地吃完,迫不及待地打开微信,期待着对方回复。
他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14天了,一有时间就打开来瞧一瞧,即使他知道微信有提示音功能,挂墙上还是那一句话——15天内会有回复。
在结果出来之前不允许多投,这是他们的规定,他也理解多投会造成麻烦,所以把全部期待寄托在这一次。
这一家还算有人性的了,有的甚至规定一个月内没回复便可自行处理。
他的钱包空空如也了,没有下一次机会了,靠谎言维持下来的生活已经到了极限,下个月不可能再从家人手中要到钱,而且靠谎言骗到的生活费,看着转账记录都异常难受。
家人一直反对他的画家梦想,让他找份稳定的工作,要是让他们知道他躲在这里为了画画,一定非常失望吧,打断他的腿都有可能。
范斌迫切希望拿出成绩来证明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我是正确的。
“滴滴滴滴——”
没想到提前得到答复,他满心欢喜地打开聊天窗口。
然而……
一落千丈,说的便是他此刻的心情吧,和以往相同的结果让他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不停地问对方问题,得到的答复只有一个。
我们也承担着很大风险的,希望您能理解。
理解,理解?我理解个屁,那你知道我顶着多大的压力吗?你知道我这段日子怎么过的吗?他把这段话打了出来,可是没有勇气发出去,最后只发了“谢谢”两个字。
回想起这一个多月的含辛茹苦,茶不思,饭不想,历历在目。他抱头失声痛哭起来,二十多岁的成年男性哭得撕心裂肺、泪流满面。
白白期待了这么久,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如此一来只能接受现实,找份稳定的工作了吗?
想到那个充满尔虞我诈的社会,他由衷地感到恐惧。
人如果不为梦想而活,那还有什么意义?轻声的念头在脑里闪过好几次了,他没有勇气在这个残酷又绝望的世界活下去了。
与其妥协,不如——
——他看向桌子上的水果刀,伸出发抖的右手,水果刀如自己会动一样,不断地躲避着,怎么也抓不起来,像是在劝告他。
他用左手按住右手,终于把水果刀拿了起来,尖锐的刀尖抵在喉咙前。
“呼——呼——”
他喘着粗气,放大的瞳孔中充满着对死亡的恐惧,由于身体的抖动,口袋里掉出来一个东西——红色小布袋,那是临走前母亲送给他的护身符,告诫他出门在外多加小心。
“哐当——”
金属器具掉落地面的声音,他跪在地上,把护身符紧紧地握在手中,抱在怀里,泪水再次涌出来,大滴大滴地掉落在地面上。
手机铃声响起,他呜咽的哭泣声戛然而止,悄悄地抬起视线,门是锁好的,窗帘也都拉上了,摄像头更是不可能有,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完全没有那个必要才对。
他的朋友不多, 但是那几个兄弟都是好哥们,借了他不少钱,知道好友的难处,还钱的事一直避而不谈。当然是好事,正是因此,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听说阿成结婚的彩礼钱是东拼西凑的,好事自然变成了坏事。每逢他们问起他过得怎么样的时候,都不敢说自己过得不好。
张口借钱时憋了半天才开口,那时对社会迷茫的自己无法理解为什么,可能是本能地觉得人情的可贵。
保持联系,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是基本上用语音或者文字交流,偶尔进行视频聊天,想念对方了就约出来见一面,存着的电话号码沉到最底下去了,肯定不是他们打来的。
那么,是谁打过来的呢?
唯一的可能性。
妈妈打来的?他不敢接听,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跟父母交流。
独生子获得父母过分的溺爱,那是必然的,唯一的孩子不宠爱,还能宠爱谁呢,可谓是操碎了心,拉下脸为他找了很多份不错的工作,可是他都找了各种借口推脱了。
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作风——依靠关系走后门入职好的岗位,他要靠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片天,相信自己的才华不会被埋没。
总是在说自己能行的,要他们相信自己,对宝贝儿子有信心。
然而现实亏待了他。
最喜欢的歌声,现在却令他如坐针毡,假装无人接听,对方或许就会放弃。可是事与愿违,铃声停下之后,马上又再度响起。
如果,如果还能得到生活费的话。他心中又燃起了火苗,不稳定的情绪正好可以利用,宠爱自己的母亲肯定会心软的。
他没有擦拭眼泪就站起来拿起手机,结果两边都落空了,上面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打错了吧。从来不接听陌生人的电话,范斌不带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就好像被女生甩掉的执著男生,施展电话轰炸的招式,企图挽回挚爱的女生。没等范斌退出电话界面,对方又打了过来,无奈之下只能接听了。
“你谁啊,有什么事?”
毫不客气的语气,心情本来就压抑到极点,又被骚扰电话给缠上了,没破开大骂,真该感激范斌教养好。
“我是韦仲辛,这里有100万人民币,如果您需要,明天早上十点,请到MONKEY咖啡厅了解详情。请您放心,绝对不是诈骗,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1000块钱已经打到您的支付宝账户上了。当然了,拒绝了也没有关系,钱就当送给您了。”
彬彬有礼的语气,自顾自地说完一大段话后就挂断了。
打着就算被骗了也不会掉块肉的想法,范斌打开了手机支付宝,仅剩50.3的余额变成了10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