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触不到的背影
“这就是你们给我找的对手？”
“我受够了你们拿这种不入流的选手一次又一次地来敷衍我，这个级别没有一个能打的，全都是些垃圾！”
视频中一个只穿着比赛短裤的男选手在八角笼内朝摄像者疯狂怒吼，夸张的表情和那快要溅出屏幕的唾沫星子给人一种用力过猛的感觉。
“对，你们没有听错，这里的选手都是垃圾，没有一个能和我相比。”
“看看网上那些名单，都是些什么货色就能去打银狮子杯？那几个废物没有一个比我强，我打赌他们连和我打的胆子都没有，都是一群懦夫！”
“把我的名字放进名单！我要肃清整个轻量级！我要把那些家伙全部生吞活剥！都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我来取你们的命了！”
太傻了！
我看着这段自己亲手上传的视频，脚趾快要把地板抠出三室一厅。
什么“要取你们的命”，又不是武侠复仇篇！这么中二又弱智的台词我是怎么说出口的？
手机里的视频还在重复播放，那令本人羞耻的声音再次传出。
“啊！我受不了了！”
难以忍受的我将手机锁屏，扔向沙发的另一侧，自己则仰面朝天地躺在沙发上，企图用枕头蒙住脸降低存在感这种方式来欺骗自己。
“原来你还知道羞耻，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厚脸皮呢！”
龙欣雨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手上托着一杯红茶，不紧不慢地将茶水送入口中的同时又如往常一样精准且致命地对我吐槽
“求求你别说了，真的太羞耻了！”
说什么我也不肯把脸上的枕头挪开，看视频里的自己已经够折磨了，要是再看见龙欣雨嘲笑我的表情，我一定会哭的！
“既然如此那你还要这么做？起初神神秘秘的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大事，没想到就是这样……在我看来简直和神经病没什么区别……”
“我只是——”
“你只是想参加银狮子杯吧。”
站在客厅另一端的唐然姐在我刚要开口时打断了我，她靠在墙上双手抱于胸前，纯白的宽松服饰看上去十分舒适。
“他这么做和参加银狮子杯有什么关系？”
龙欣雨有些疑惑，想不明白这其中关系的她呆呆地望着唐然姐，微微斜侧的脑袋竟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关注，从而吸引赛事方的注意吗？很常见的做法呢。”
唐然姐像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不过龙欣雨显然还是有点糊涂。
“这么猖狂的做法，真的可以吗？”
“嗯。”
唐然姐冲龙欣雨点了点头，表示肯定之后接着娓娓道来。
“在格斗赛事中，因为涉及到激烈的对抗，所以往往会唤起观众们的血性。除了擂台上精彩的比拼之外，如果选手们在擂台外也存在恩怨情仇，无疑会使一场战斗变得更有看点。近些年来许多赛事甚至会刻意包装选手，专门营造一些场外的矛盾，就是为了让比赛更吸引人。”
“更吸引人？也就是说，为了卖出更多门票或者吸引更多流量？”
“是的。因为利益才是赛事方最最看重的东西。”
“可是，一定要这么嚣张才能获取关注吗？”
“这倒不一定。获得人气不一定要扮作反派，通过树立正面的形象也能获得关注。只是相较于前者，后者需要的时间往往更长，短期内很难见效。”
“唐然姐说得没错，也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虽然不一定要做什么坏事，但树立一个‘反派’的人设相对来说更容易在短期内获得关注。毕竟粉丝们更喜欢看到激烈的矛盾冲突制造者，而不是温文儒雅的好好先生。”
我对唐然姐给龙欣雨的解释作了补充，也不知道我和唐然姐说了这么一大堆，龙欣雨到底有没有听明白。
“但是蓝夜，你真的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取赛事方注意吗？”
唐然姐突然话锋一转，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总之感觉她看着我的眼神似乎闪烁着些什么，只是我现在也说不上来。
也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毕竟，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就胡思乱想，这一直以来都是我没能克服的缺点。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银狮子杯开赛迫在眉睫，再拖下去今年我肯定就没机会参加了。尽管这个办法也不一定成功，但总比干坐着什么都不做强。
“一定要参加今年的银狮子杯吗？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的。”
“一定要参加。”
这五个字从我嘴里蹦出来时十分坚定，甚至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以前没注意到你对银狮子杯这么渴望啊？我还一直以为你会是那种先转成职业选手，然后不炒作默默接比赛一点一点往上爬的类型呢。”
其实我以前确实是这样想的。
在我看来，比赛说到底也只是选手两方的较量，与粉丝什么的毫无关系。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的会像唐然姐说的那样，先成为职业选手，接着通过一场一场默默无闻的胜利爬到我能达到的最高峰。
但是人总是会变的，我也不例外。之前的想法已经不能满足于现在的我了，倒不是我想出名这种肤浅的原因，而是另有所图。
总之，我一定要参加今年的银狮子杯。
“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我也会支持你到底。”
唐然姐走了过来，伸出右手轻轻放在我的头上，接着仿佛宠溺小狗般抚摸着我。
“你……你不知道有的男生讨厌被摸头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害羞地把头扭向一旁。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发育成熟的年轻女性，总是对我做出这么亲昵的动作，换做哪个青春期男生能受得了啊？
“哈哈哈，没关系没关系，咱俩谁跟谁啊。”
唐然姐不顾形象地大笑着，同时甚至更进一步，用胳膊锁住了我。
太……太近了！
左侧脸颊似乎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挤压着……
“既然你这么想参加，那就应该拿出干劲来吧。”
龙欣雨这个时候突然插话，也算是间接拯救了被唐然姐“蹂躏”的可怜的我。
不过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古怪，明显与她说的话相违。
“话是这么说，但前提是我真的能引起注意。”
我再次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暂停着的我的视频。
“就算是反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唐然姐轻拍我的肩膀，坐在我的旁边。
“先等等看吧，看这条视频能不能带来惊喜。”
我之前说过很多次，现在还要接着说：
“周末过得太快了！”
我坐在自己的专属座位，也就是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又是一个周一的早晨，又是一个五天学校生活的开始，只是想想都觉得头大。为什么周末的时间过得总是这么快？物理学家们有过这方面的研究吗？会不会周末的时间流速比周内快啊？
要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应该让周末变成三天？
我因为太过无聊而趴在课桌上发挥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顺便一提如果是经常独处的人，那我劝你最好培养一下自己的想象力，自娱自乐有时也是一种可贵的品质。
“也不知道这周到底干了什么，怎么感觉这么空虚。”
我自言自语着，反正好多学生都还没来，就算是来了也不可能有人会注意到我无聊的自己和自己对话。
比赛耽搁了一天，第二天早上睡到中午，下午看了好几个小时的比赛，大多数都是以前一些精彩的冠军战，我经常会找到过去一些前辈的比赛来看，多学学总不是坏处。
所以，这就是我的周末，简单的行程每一项却又十分浪费时间。
等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周六在比赛，周末早上在睡觉，下午在看比赛……
那我……
我作业什么时候写的？
作业……写了吗……
……
“糟了！”
我猛地坐起身来，意识到作业只字未动的这一瞬间我的眼前闪过了无数画面。
去年刚分班时的高二，初三时被许多人围在操场，刚从【剑齿虎】逃出来的那个夜晚，父母离婚的那一天，救了龙欣雨一命的那个下午，甚至还有我三岁时刚说话的样子……
这些场景在我眼前逐一闪过，犹如放幻灯片。
喂喂喂！只是没写作业而已，不至于“走马灯”吧！
冷静下来，先分析局势，不要慌！
上周五布置的作业记得是每门课都有，既然这样就必须优先解决最早检查的那一门。我看看，第一节课是……语文。
没记错的话语文作业是写一篇议论文……
可恶，这么点时间我怎么可能写完一篇八百字的议论文？
绝望的秒针不断向前按部就班地行进，分针也随之推移，留给我蓝夜的时间不多了。
难道，真的要用那个办法了吗？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我缓缓站起身来向着李熠熠的方向一步接一步地走去。
向前走的每一步都很沉重，呼出去的每一口气也并不轻松。
想要使出这最后的王牌，我就必须做好足够的觉悟。
“李熠熠。”
正在和同学聊天的李熠熠听到我的声音后转过身来面向我。
“小蓝？你为什么……怎么了？”
我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有点支支吾吾，毕竟我很少在教室主动找她说话，可能是吓着她了也说不准。
“我肚子疼去趟医务室，等会上课可能来不了，老师查人时你帮我说一下。”
没错，刚才铺垫半天的王牌就是装病。
这也是很有技术水平的好不好！要通过精妙的演技来骗过老师，为了不被“阅学生无数”的老师发现破绽，每一个因痛苦而抽搐的表情都要和动作相配合，语言上也必须让对方完全信服，并且不能在逻辑上有一丝漏洞。
另外，缺课的时间也要把握得当。如果离开太久迟迟不能回到教室，老师必起疑心。
综上所述，想要完美无缺地用好这张王牌，各种前置条件缺一不可。
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能少！
简单跟李熠熠说明之后，我迈着一瘸一拐的步伐走出了教室，趁着老师还没过来赶紧离开。
今天医务室的医生换了个新面孔，看上去很年轻，大概是刚毕业不久的学生？不敢保证，毕竟长得年轻是很多人的绝技。
不管怎么说，我出色的演技还是骗过了这位漂亮的医务室新面孔，女医生走进里面的房间去给我取药。
上课铃声在这时响起，按照语文老师以往的习惯，开始上课前就会先快速地检查一遍作业。
只要再磨蹭一会，就可以暂时躲过这次危机了。
虽说这不是个值得提倡的行为，但这次没写作业真的是事出有因。前天拿下的那场大胜让我这个周末兴奋的睡不着觉，比起上一次和马阳交手这次我取得的进步有目共睹。
我其实是个天才对吧？
算了，这种得意的想法在心里想想就行了。真正的天才可比我厉害多了……
石昊，刚刚退役的前轻量级冠军，统治轻量级数年，被誉为轻量级历史上最伟大的选手，像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天才。
如果石昊还太过遥远的话，在我身边的天才其实也有。
“唐然姐……”
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她。
如果她愿意，完全不需要屈居于这小小的【零星】训练馆，虽然这是她父亲的馆，但要是她没退出的话……
要是她没退出的话，女子量级恐怕已经变天了吧。
因为母亲，我很久以前就认识唐然姐了。那时我还小，对这个比我大6岁的姐姐还不太熟悉。后来离开【剑齿虎】后，我来到了唐然姐父亲创办的训练馆，也就是【零星】。从这时起我才真正开始和这个现在对我来说像姐姐一样的人熟络起来。
她也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人。
“同学，我只给你开一点药，如果之后疼痛没有减轻就要去医院知道了吗？”
“好的。”
“这个药——”
“蓝夜！你没事吧？”
就在医生准备告诉我药物的用法用量时，医务室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位慌慌张张的女高中生。
额……这个人和王紫涵长得好像……
“你怎么来了？”
既然对方直呼我名，那应该就是王紫涵吧……
只是，她为什么来？
“我看你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和李熠……班长在说些什么，快上课了也没见你回教室，我怕你是不是肚子疼的走不回教室了，所以就……一路上也没看见你的踪影，所以才来医务室看看。”
王紫涵在向我解释的同时脸上因为运动而泛起的潮红还未褪去，看样子她是一路跑过来的。
“你好，请问他没事吧？”
王紫涵我回答完我的问题后，赶忙走上前来询问医生，语气很焦急完全不像平常那个文静的王紫涵。
“现在看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真的吗？那就好。”
王紫涵松了一口气，手轻轻拍了拍不断起伏的胸口。
“我没什么事的……”
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甚至让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是没事，但药还是先喝上吧。”
医生把药递给我，正当我伸手去接时却被王紫涵抢先一步。
“这个应该怎么喝？”
“这两种各喝一粒就好了。”
“其实我自己可以的……”
王紫涵走到饮水机旁取出一个新的一次性杯子，然后很自然地就开始给我接用来喝药的水。
“其实我自己可以的……”
尽管说了两遍，但是王紫涵似乎没有听见。
她把接好的水递给我，然后又各取出一粒药来。
“咳咳，其实我自己可以的。”
我在她没有开始更进一步的举措前从她手里拿过了药，要是再这样发展下去我甚至都怀疑她会直接给我喂到嘴里……应该不会吧……
我把药握在手心，假装用力一把吞进嘴里实际上却还在手中，毕竟我只是装的不想真的喝药。
我假装喝了一口水，做出吞咽的动作。
“嘶。”
我没能忍住，发出轻微的声音。
“怎么了，不舒服吗？”
王紫涵关切地向我问着，身体向我靠近的同时脸也贴了过来。
“没，没事。”
不知道是不是男生和女生喝水的温度不太一样，王紫涵为我接的水稍微有一点烫。
略微有些烫的水流穿过口腔后再进入喉咙，胸口也被这股热流影响，慢慢微微发烫。
在这间小小的医务室里，一颗正处于青春期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差，差不多该回去了。”
“太急了吧？我觉得还是再休息一会比较好。”
“没事，我好多了，快回去上课吧。”
在和女医生道谢后，我赶紧带着王紫涵离开了医务室。
因为医务室距离教室不是很远，没几分钟就来到了教室门口。教室前门紧闭着，但多半没有上锁。听声音语文老师似乎已经开始讲课了，这就说明作业风波暂时过去了，我在心中窃喜。
“你先进吧。”
我看着王紫涵的同时，手指了指门。
“为什么？一起进不行吗？”
“算了吧，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王紫涵一根手指搭在上嘴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教室，一副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
“唉。”
我被她这傻样子逗得有些发笑，但是上课已经有一会了，再磨蹭下去的话就不太好给老师解释了。
我走到教室门前然后向王紫涵招手，等她走过来后我便敲响了前门。
“请进。”
门内传来老师的声音。
我侧着身体用左手推开门，门扇和墙壁产生的死角刚好遮住了我，这个时候从里面是看不见我的。
不过站在门正前方的王紫涵就会暴露在外了。
我躲在死角处向王紫涵摆头示意，让她先一步进去。王紫涵微微张开的嘴唇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不过我竖起食指放在嘴前做出噤声的动作。
王紫涵应该是听懂了我的话，她不再看向我，轻轻低头往教室里走去。
等上五分钟我再进去吧，虽然稍微有点晚但也没什么了。
正当我这么想着时，王紫涵已经跨进前门的半个身子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视角问题，我只能看见她的后背。
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伫立在原地。
“快进来呀，已经上半天课了。”
老师催促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王紫涵。
“你在干什么？”
我在门外低声询问，因为看不到正脸所以我根本猜不到她想要干什么。
不过这个问题在下一秒就有了答案。
“老师请等一下。”
王紫涵从门口退了出来，转身看着我。
灿烂、温暖的笑容浮现在她清纯干净的脸上，我似乎能从她清澈灵动的眼神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她抓住了我的手臂，这一刻有股不由分说的力量向我传来。
“等等……”
就这样，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她拉到门口。这一次，没有任何死角，我和王紫涵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后来过了很久，我已经忘了当时老师和学生们看我的眼神。
但我还记得被抓住的手臂那里麻麻的、痒痒的，还有些暖暖的感觉。
中午休息时我还是老样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打发时间。
按照教学进度，我们高二生也很快就要进行针对高考的第一轮复习了。按照惯例我们可能会在暑假期间来学校，众所周知准高三的学生几乎没有暑假。
唉，最近的化学有些看不懂了，早上化学老师讲的那个题我听着像是听天书。
有机化学可太难了！大学绝对不学化学！
化学题看得我脑壳大，无奈只能暂时放弃。算了，晚上回去问问龙欣雨，想必她肯定能轻松做对这些题。
龙欣雨确实是个优秀的人。
不仅擅长许多乐器，而且学习成绩又常年位居年级前列，虽然我总是嘴上不服气，但认识了这么多年我心里早就清楚她的优秀了。
另外，龙欣雨还是个十分有想法的女生。原来我一直以为她会去上一所音乐大学这种类似的学校，但直到最近我才从她那得知，她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龙欣雨竟然想报考风叶大学的财政系。
当我问她为什么不去找个音乐学院什么的学校时，她的原话是这样的：
“虽然我很喜欢音乐，但偶尔也想换换心情学点其他东西。我热爱音乐，但我不想被它捆绑，我想利用大学四年学会更多的知识，尝试不同的事。”
我不知道她这样的做法算不算聪明，毕竟她已经学习这些乐器这么多年。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她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想做的事。
虽然每个人前进的路上都是一片黑暗、荆棘丛生，但只要能看见终点处的光芒，就算摔得满身泥浆，也有勇气爬起来继续前进。
我很羡慕这种有着明确目标的人，他们的每一天都会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努力，做什么事情都有奔头，每一天都有意义。
与她认识这么多年的我却在这方面没有一点她的影子。
对于未来什么的，我并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次都想不明白。
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连要参加银狮子杯的想法，也并不是出于热爱，只是单纯地——
单纯地想给那家伙证明自己罢了。
我合上课本，抬起头来。
每次想到这种严肃的话题都会让人精疲力竭，所以我大多时候更倾向于没心没肺的搪塞过去，尽管欺骗的对象是我自己。
我站起身来，扶着窗台透过玻璃向外看。不论是天上奇形怪状的白云还是楼下随风起舞的树叶，这些大自然里美好的小细节让我从刚才略微消极的思绪中短暂脱离出来。
等等，树下的那个人是……
我绝对不可能认错这个红发男生。
文柯在树下来回徘徊，左顾右看。
等一下，他为什么能出现在学校里？他已经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了啊！
难道是偷偷翻墙进来的？应该不可能，学校安保措施挺好的，不可能让他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来。
忽然，文柯朝着某个方向招了招手。我顺着那个方向看去，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穿着和我一样校服的女生。
这家伙，难道是来……好啊你文柯，什么时候谈了女朋友也不告诉我一声。
正当我盘算着回头怎么质问他的时候，那个女生已经走了过来。我试着想看清那个女生的样貌，但只是稍微定睛一看就发现，这女生……实在太眼熟。
和随着微风起舞的树叶一起在空中轻轻飘动的金色长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即使是在楼上这个角度，她那纤瘦修长的身材还是让人忍不住感叹。
难怪文柯能够进来，看来是李熠熠帮的忙。
不过他们俩一起出现的这个画面还是让我有些在意。
什么时候他们俩有这么熟了？
和龙欣雨也是，我一直搞不明白文柯什么时候和龙欣雨也那么熟了。
为什么我认识的女生文柯都很熟？
这家伙……
他们似乎在讨论什么，只见说了一会话后文柯掏出手机来，李熠熠靠上前去和文柯一同查看。
咳咳，你们俩……靠得太近了吧……
突然涌起要下去一探究竟的想法，没什么别的意思……
可是就这样下去会不会太尴尬了，要是被问起来该怎么回答？
就在我心里十分纠结时，龙欣雨不知为何来到了我身边。
“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
但我拙劣的演技还是没能骗过她，龙欣雨透过窗户向下看，很快就注意到了楼下的李熠熠和文柯。
“噢……”
“事先声明，我只是无意间看见的，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龙欣雨倒是没有立刻转过身来，而是些许停顿了一下。
“他们俩会在一起呢……”
“什么叫他们俩会在一起？别，别胡说。”
龙欣雨终于转了过来，她似乎有些嫌弃我慌张的言语。
“我的意思是他们俩怎么会出现在一起……你紧张什么？”
龙欣雨狐疑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更加不自然。
“咳咳，你别误会，我只是听错了而已。”
我极力维护自己的清白，毕竟流言蜚语应该从一开始就被扼杀在摇篮。但不知道是不是我表现得太不自然，亦或者是有什么地方惹到了龙欣雨，她的眼睛在这一瞬间黯淡，虽然只有一瞬间。
也许是我看错了。
龙欣雨再次背过身去不再看我，大概两秒钟后，她突然问我：
“吃醋了？”
因为她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让我目瞪口呆，以至于我都没注意到她有些低落的语气。
“哈哈……哈哈，胡说什么呢你……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要是被别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尽管我尝试笑得更自然些，但结果却事与愿违。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给我拍张照，那我有史以来最僵硬的笑脸就能得以保存。
“她们不在那了。”
龙欣雨轻轻说道。
我向李熠熠刚才的地方看去，果然，他们已经不知去向。
“额，额……不见就不见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关心……”
真希望以后这种类似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不要再出现在我身上了……不对，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没有！
“哼，真是嚣张。”
“啊！”
龙欣雨突然侧着身体，一只手伸了过来掐住我的小臂。
“疼疼疼，你干嘛？”
“被女生围着的感觉很不错吧？不仅是李熠熠，连王紫涵也……”
好在这会教室没几个人，所以被提到名字的当事人不可能听到。
“什么意思？”
龙欣雨不仅没有放开正在掐着我的那只手，反而更加用力。
“你说什么意思？和女生拉着手进教室一定很幸福吧？”
……
我想起了今天早上和王紫涵发生的事，没想到龙欣雨会把这事拿出来说……
“真的好疼，龙欣雨大人，您能不能先放开我？”
龙欣雨终于放开一直掐着我的手，留下一声冷淡的“哼”之后，离开了我的座位。
我看着自己小臂上被掐红的地方，心里纳闷着龙欣雨今天的反常。
“这么大火气，真是个泼妇。”
“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有罪，对不起！”
晚上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查看我之前发布的视频。
内心深处当然希望能得到热度，但视频下的数字还是让我有些沮丧。
1.9万的播放量。
对于想要让赛事方注意到我的这个目标来说，1.9万播放量属实是杯水车薪。
我做的这种事情，一旦不能取得较多的关注，那就无异于给自己挖坑。以后若是我真的有机会成为更高水平的运动员时，这些我曾经拍过的视频就会如约而至，到时候就成了不但没能帮我取得热度，反而成为了黑点的进退两难的局面。
而且即使是我，说出那种伤害他人的言论也会感到寝食难安。所以若是真的没能达到我想要的目标，那我完全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行，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我翻看了一下评论区，除了个别评论说我年轻气盛有冲劲外，大部分都是批评我太过嚣张，是个没取得什么成绩就开始乱吠的小丑。
还别说，看到这些评论，我确实有种说不出来的怒气。尽管这些都是我希望得到的反应，但真的看到时还是会感到极度不舒服。
唉，连我本人都这么觉得，那些被我中伤的选手又会怎么想呢？一定想把我在擂台上狠狠摩擦一顿吧……
以后一定要亲自去给他们道歉，我在心里这么想着。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至于现在，我还要再加把料。
找来手机支架将手机牢牢固定，我点开了【相机】，轻轻触碰屏幕上的摄像图标。
“关于上个视频，我看见了大家的评论。许多人都说我没什么成绩，对，你们说得都对，我要向大家道歉，尤其是即将参加银狮子杯的选手们。”
我对着手机摄像头上下点了点头。
不过下一秒，该来的峰回路转还是会如约而至。
“对不起，为你们没什么真材实料就能参加银狮子杯而对不起；为你们被我吓得不敢回应而对不起；为你们不敢和我比赛吓得躲在被窝里哭而对不起；为你们空有虚名实际上只是群三脚猫而对不起；为你们永远也不可能拥有我这样的天赋而对不起。”
我淡定地直视着手机，尽可能摆出一副目中无人、不可一世、昂昂不动的表情。
“不过我道歉并不是认为我做错了什么，我道歉只是因为我知道：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输家，不管怎么训练也始终赶不上我这种生来就天赋异禀的选手。一想到这里我就替他们感到悲哀，虽然他们可以靠着一时的背景得到比我更好的机会，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最后有一天站在最高处的人一定是我。”
“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分析分析。我看了网上那个名单，虽然没有官方最后的确认，但按照往年的惯例相信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来来来，我随便挑两个人。嗯……喏有了，这个去年的省级散打冠军，叫什么……算了算了，名字太丑我不想念。”
我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为了完成目标我甚至有种正在出卖灵魂的感觉。但是我停不下来，或者我不能停下来。
“去年才拿的散打冠军，今年怎么就跑来综合格斗了？什么意思，散打那边混不下去了呗？去年拿的冠军是个水货冠军呗？我告诉你们，就这种水平我三回合内绝对能给他KO了。”
“还有这个，怎么起了个这么娘炮的名字？真恶心！还擅长摔跤？我告诉你们，如果我和他在同一个八角笼里，他要是能摔倒我一次我就跟他姓！”
“这个人怎么长得这么老？嗷，我懂了，一定是比赛时挨打太多破相了。哈哈哈，看样子也是个不入流的选手，能不能挨住我一拳啊？”
“还有这个，这个……”
我几乎把名单上所有选手都挑衅了一遍，不过刻意跳过了叶辰。
虽然这些人之中只有他我是真的讨厌，但毕竟是同班同学，我还是选择了避而不谈。
“最后，我还要说一句话：或许这些懦夫还是不敢回应我，或许今年的银狮子杯赛事方会因为害怕我轻而易举击败所有人而不让我参加，这些都是不可控的因素，就算是优秀如我也无能为力。”
“但你们所有人都给我记住了——”
我拿起支架上固定的手机，站起身来将摄像头离脸更近一些。
“我叫蓝夜，我就是你们所有人的梦魇！”
录制终于结束，我检查了一遍视频后便选择了发布。
我靠在沙发靠枕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发呆。
说出这么多如此出格的话，恐怕真的会万劫不复吧？
“罪恶感吗……”
都是自找的罢了。
昨天晚上，一夜未眠。
一面是希望视频能获得流量而满心期待，另一面是因为自己做出这样过分的事而良心不安。
不管是哪一面的自己，都能让昨夜的睡眠触不可及。
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开始蒙蒙亮，我从床上坐起，走出卧室准备洗漱。
“嗯~蓝夜吗？怎么起来这么早？”
还在床上迷迷糊糊没有睡醒的唐然姐似乎是被我吵醒了，紧闭的卧室门内传出她慵懒柔软的声音。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你继续睡吧。”
看来还动作要再轻点才行。
洗漱完后我取出前两天买的面包，抹点果酱后剥了个鸡蛋凑活着对付了早餐。
唐然姐买的这果酱太甜了，早知道整点那辣子酱应该更香。
简单收拾完后我背起书包准备去叫对门的龙欣雨。不过这会儿这么早，会不会吵到她了？
蹑手蹑脚地敲了敲门后，并没有人来给我开门。
看来她还睡着，反正这会儿也还早，就让她先睡吧。
我重新回到自己家，拿起手机给她留言：
【今天早上我起得太早了，敲门看你没开我就先走了。】
完毕，我放下手机准备去上学。
即使是这个点，地铁上依旧有不少的人，除了一些上班族和学生外，还有一名喝得烂醉的年轻人。他身边的人看上去为了把他带回来没少费劲。
嗯……要是我喝醉的话，估计只能等酒醒了自己走吧。
没事，不喝酒就行了。
出了地铁口后，天色比刚才亮了许多。放在往常我现在可能才正在洗漱，或者就是被龙欣雨暴力叫起床呢。
还是要怪昨天晚上一夜没睡，也不知道今天上课时会不会犯困。
我和每个清晨时来上学的学生一样，背着书包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走向学校。因为平时走路的习惯所致，我走路时并不会刻意关注两旁的其他行人。因为这个还经常被偶遇的文柯吐槽一点都不热情。
所以一开始，我没有认出迎面而来的何鸿锐。
直到肩膀被撞到的那一刻。
“对不起。”
“对不……呦，这不是蓝夜吗？”
突然在距离地铁口不远处的人行道上被人叫到自己的名字。肯定会很惊讶。我看向这个似乎认识我的人，几秒后终于认了出来。
何鸿锐，【剑齿虎】的学员，曾经和我一起的训练同伴，也是我之前比赛的对手。不过我和他的关系早就破裂了，而且再也无法修复。
“呵呵，这不是某个自命不凡的天选之人吗，怎么这么巧让我给碰上了？”
“我不想和你吵架，别挡我路。”
“呦呦呦，我好怕啊，哈哈哈哈哈。就凭你这种人，也只能在互联网上当一只乱吠的狗了。”
“你有完没完？要是太闲了就去好好训练，免得输给我后又在那不服气。”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告诉你，再比一次我肯定能赢你！”
“哼，无聊。”
我不想再和他多费口舌，于是打算离开。不过他显然没有就此为止的打算。
“不过是个叛徒，一条狗有什么资格在网上大放厥词？”
“我说你有完没完？！我想在哪里训练是我的自由，什么叛徒不叛徒的，你脑子没问题吧？”
“你这个家伙，我现在就治治你的毛病！”
何鸿锐突然向我发难，冷不丁的一记直拳直冲我的面门。
我侧身闪过，下意识就想打个迎击拳，不过还是在最后关头忍住了冲动。
见我躲过这一拳后，何鸿锐更加气急败坏，猛地沉下身子就要抱我双腿，想要把我摔倒在地。
我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在他俯身向我冲来时，我的左手推住他的头向斜下方用力，右手圈住他的腋下并且压低重心向后跳。
何鸿锐就这样被我成功防住抱摔，并且被我暂时按在地上。
就当下一秒何鸿锐要挣开束缚而我已经准备好起身时，耳边传来了路人的制止声。
“蓝夜，住手！”
这个声音，既陌生又熟悉。
我被这声音吸引，顺势看去。原来是一个女生，正在离我不到几米的地方。她冲了过来，拦在了我和何鸿锐中间。
“哼，今天的事还没完！”
何鸿锐留下愤怒的不满声后，转身离开。
面前的少女一言不发，低着头的身子微微颤抖。
虽然我因为何鸿锐的行为有些生气，但是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人不得不让我快速冷静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
是因为这里距离地铁口不远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依旧低着头。
算了，不回答就不回答吧，反正我们之前也有段很久都没说话的历史。
我不知道卢玥在想什么，事实上，我从很早以前就不懂她在想什么了。
“不好意思，刚才……算了没事了，走吧。”
我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就要离开这里。走了两步之后却发现卢玥并没有跟上来。
我回头看去，她还站在原地。
“你在……”
没等我话说完，沉默了半天的卢玥终于有了动作。她快步走到我的面前，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起。
我也借此机会看清了她此刻的脸。
她用力咬着嘴唇，面部的每一处细节都在释放着情绪。明明是愤怒的表情，泪水却在眼眶不停打转。
“这么久了，你还是那样。”
她说出口时，语调上没有什么抑扬顿挫。
仅仅只是开口了，仅仅只是带着些冷淡、失望的语气。
是的，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仅仅只是这样……
仅仅只是这样，就让我心头一震。
她那被泪水打湿的眼睛，此刻仿佛有千万把利刃向我刺来。
我知道，她误会了。
我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和她解释。
胸口却传来一股力量，是卢玥用力推开了我。
她大概是使出了浑身力气，就连我也不免向后踉跄几步。
然后，她跑开了。
她离开了，就像……
就像当年一样。
等等……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从心底涌出。
等等……
她就连离开时的背影，都和当年一模一样。此刻这两个不同时间却同一动作的背影在我眼前重合，这令人绝望的场景在时隔两年后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不要走。
事情不是那样的。
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啊！
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等等，等等，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