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找个机会向小花问清楚。
那支钢笔现在是唯一的突破口，而且据阿雨所说，那支钢笔对于小花来说是十分珍贵的。
因为是姐姐的遗物。
是不是因为姐姐的去世而改变的呢？小花，在阿绿的记忆中，是个黏人又天真可爱的小孩子，现在有些变化也可以理解，但是似乎和小时候比起来变化得太大了。
只有亲自去问小花，才能知道一切的真相。
又一周的生活要结束了。
一周的时间，对于漫长的人生来说，非常短暂。但每个人的人生长短是不同的。如阿绿一般英年早逝的人们，和平凡地活过一生然后老去的人们，简单的一周也在他们的人生中占有不同的大小。
不过，短短的一周所经历的事情，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无比充实的。
与我而言，这一周比以往的每一周都要充实。
我曾经想要度过平凡的人生，接受着自己的缺陷无欲无求地活着。从上周我遇到了阿绿开始，这一观点就在一点点地被颠覆着。
我想要获得感情，我想要体会世间的种种，我想要与他人交流。
之前选择放弃，是因为没有能力去改变。
现在有阿绿在我身边，我可以一点点的改变。
尽管还是有些紧张，还是有些无法把握的事情，至少我在一点点的努力着。
“进步很快呢。”脑海中浮现出阿绿温柔的微笑，像姐姐一样的，关怀的笑容。
看到阿绿的笑脸，似乎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
所以，我要找小花谈谈。
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她内心的想法。
在解决问题后，得到感情感知力，也让阿绿继续露出微笑。
这就是我如此努力的意义。
我等待了一天，带着阿绿在放课铃声打响后走到正在收拾东西的小花身边。
周五是个特殊的日子。大部分人赶着回家，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他人身上。同时小花也因为与其他同学不顺路，总是一个人回家。
这个时候打扰她，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
尽管我是这么想的，但我低估了小花的人气。我走到她身后时，就已经有几个人在盯着我了，恶狠狠的那种。
是护花使者吗......好害怕他们突然动手把我撕成碎片。
不过。已经来到这里，我也不能退缩了。
“墨同学，能打扰一下吗？”我特意向阿雨询问了她的姓氏，这样就不会很尴尬。
但是场面看起来还是很尴尬啊。盯着我的人又增加了。有疑惑着的人，有恶狠狠咬着牙的人。
小花回过头来，看到是我有些惊讶，但随即用微笑掩盖住。
“有事吗？”她的表情十分善意，让人无法想象她的真实一面。
“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问你，请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我的语气非常诚恳。
只有尝试着用诚恳的语气，才能真正打动一个人。每个人都不希望他人对自己的态度是敷衍了事的吧。因此诚恳，有着成功的最大可能性。
“非常重要，吗......”她小小地思考了一下。
这段时间，众人的目光又锐利了不少。从阿绿传达的信息来看，大部分人的情感都很负面啊。
幸亏这情形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不然我可能会逃走吧。
“好吧，可以。”小花看来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里人有些多，我们换个地方吧。”我向教室门口走去，示意她跟上来。
她会不会跟上来呢？我不确定。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来。
阿绿的印象中，小花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善良是可以利用的。
看来，她善良的本性没有变啊。
成功得到面谈的机会。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环节了。
我在教学楼那片熟悉的阴影下停住。因为云有些多的原因，阴影比往常大一些。
在这片阴影中，阿雨向学长告白。这里记录着我走过的路，帮助的人，我看到的别人故事。
现在，我要自己向前迈出一步了。
脚步声戛然而止。我转过身，看向小花。
她离我有些距离，看样子还是有些警惕。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想一想，小白，你要说些什么......
“你知道，阿绿这个名字吗？”像是在谈天般，缓缓说出。
仅仅是名字，就让她有所触动。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姐姐的小名......”她的表情痛苦起来，说话也脱离了之前平淡的声调。
我看了看阿绿，她的表情很痛苦，她不想见到妹妹沉浸在回忆的悲伤中的样子。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
“偶然见过一面。听说，她现在已经去世了。”小花的脸色很差，不过，我必须说下去。
看到她的反应，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不能再逃避了。不能再看着她一个人伤心下去。
“很想她吧。”
她默不作声，但神色暗淡下去了，整个人缠绕着一种悲伤的低落感。
“你很爱你的姐姐吧，提及她，你很伤心的样子。”我说出了更加伤人的话。
换来的，是全面的爆发。
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了。她不再是那个难懂的小花了。阿绿能读出她喷涌而出的悲伤和气愤。
“不要再说了！”一声尖利的喊叫。
幸好周围没有人，否则一定会非常尴尬。
“你又知道些什么！别肆意推测我和姐姐之间的感情！”声嘶力竭，痛苦万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有推测或关心的权利。
但是我不说，只会被隐藏在记忆深处，重复着无止境的痛苦与悲伤。
“你很想再见到你的姐姐吧，希望她——活过来吧。”
最后的击打。
眼泪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平日优雅的脸庞此时显得痛苦又苍白。
“别再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谈这些事情了！”
还是逃避啊。阿绿的脸上担忧的神色越来越重，紧皱着眉毛，抿着嘴唇。
她也在痛苦啊。看着妹妹如此伤心。
“不要再问我关于姐姐的问题了！我走了！”她转身要离开。
“最后一句话。”我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你的姐姐还在世，我能帮助你找到姐姐，你会怎么做？”
“如果你的姐姐还在世，我能帮助你找到姐姐，你会怎么做？”
她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过身子，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是一种满怀着期盼和渴望的惊讶。但仅仅是一晃而过。
“不可能。姐姐的死，我是亲眼看到的。”波澜后是一片沉沉的死寂。
她的眼神，那空洞而荒芜的眼神，里面饱含着的一定是无限的悲伤。
那令人胆寒的眼睛，正盯着我，妄图把我吸入悲伤之中。
“不要再欺骗我了。不管你想要做什么，不要再提起姐姐了。”冷酷的声音，不含一丝温度。她似乎认为我在亵渎阿绿的死，感到十分愤怒。
“可是，她的确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停顿了一下，确保下一句话说得清晰而响亮。
“以幽灵的形式。”
她会相信吗？
“哈？”她皱起了眉毛。显然她不相信。
“无论你相信与否，阿绿确实以幽灵的形式存在于此。她现在正在看着我们。由于某种原因，我能看到她，而你不能。如果你怀疑的话，就问我几个问题来验证一下吧。”
小花还未张口，源源不断的信息已经输送到我的大脑里，短时间内承受如此大的信息量，我只能向外传输来减轻负担。
“你三岁的时候尿过床。”即使信息有些私人，我仍然坚持说出口，越私人的信息越能证明阿绿的存在。
她的脸有些发红，嘴微微张着，应该是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种隐私的信息。
看来有效果。我接着说下去。
“五岁的时候因为喜欢的玩具熊坏了大哭一场。”
“你喜欢和姐姐一起睡觉，经常钻到姐姐的被子里。”
“你最喜欢的食物是意大利面，每次吃酱汁都会粘在嘴上......”
“别说了。”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已经哭过一次了，这次看来还要再大哭一场。
毕竟，这些小小的秘密里，蕴含着的是无限的情感啊。
即使是我这个外人，也能感受到阿绿对妹妹的无微不至的关怀。
了解一个人的极致，就是了解一个人的所有细节。
我看了看阿绿，她温柔的眼瞳里是层层叠叠的星辰。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人能成为其他人，但是，却可以尽力去了解他人。
了解到一粥一饭的程度，不仅仅因为是家人。
更因为对妹妹的爱啊。
即使过去了六年，也没有丝毫的遗忘。
如果没有那次事故的话，这些小小的事情，应该会记一辈子的吧。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璞玉般的脸颊上多了两道浅浅的泪痕。
“这种事，应该只有家里的人会知道。”她擦干泪水，用仍然红着的眼睛看着我。
“我小时候的事，我喜欢的东西，以前姐姐经常会提起。”
“以前我会害羞，但是现在，我却没有那种感觉了。”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看着我，目光却不在我身上，而是停留在过去的记忆里。
“我相信你了。”不论怀着怎样的心情，至少我们现在得到了她的一点信任。
“你刚刚说，姐姐成了幽灵，但是你能看见，我看不见。这是怎么回事？”
解释这件事也是很麻烦的。
我费了很大功夫，借助了阿绿的帮助才向她解释清楚。看着她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我是不是不可能再次看到姐姐了？”她低着头喃喃着。
“是的。”我看向阿绿，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
突然得知姐姐成为了幽灵，期待着与姐姐再次相见，却无法看见她。很难受吧。
比离别更加痛苦的是第二次的离别，有时候是这样的。
不过，不能只是沉浸在再次失去的悲伤中。人，是要向前看的。
“听说你还保存着那支钢笔。能让我看看吗？”
她迟疑了一下，拉开放在墙边的书包，拿出那支钢笔。
钢笔用手绢包着。被保存的非常好。表面看不出什么使用过的痕迹，应该是仔细擦过了。
“你很喜欢你的姐姐呢。这样精心保存着她的遗物。“
“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姐姐了。”她平静地说着很令人害羞的话。
“现在你的姐姐很担心你啊。听说你的性格与过去有些区别，变得不去接近他人了。”
她的表情突然自责起来。
“我这样做，是为了姐姐啊。”十分令人吃惊的回答。
“我一直认为，姐姐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无论做什么事，只要有姐姐的帮助，就一定能成功。”明明是在夸赞姐姐，她的表情却有些失落。
“姐姐无论在什么方面都远远超过我。她是大家公认的天才。能有这样的姐姐，作为妹妹我很骄傲。我想，我可以一直做一个爱撒娇的妹妹，一直陪着姐姐。但是因为我，姐姐不会再有未来了。”像是在惩罚自己，她慢慢地叙述着。
“姐姐那时已经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从那样优秀的大学毕业，一定会成为十分优秀的人吧。姐姐很高兴，我们一起去郊游了。但是，那次郊游却成了我们最后的时光。”眼泪缓缓留下，在地面上悲伤的痕迹。
“姐姐救了我，自己却没有生还的机会。”
“当时已经非常危险了，姐姐却先把我送了出去，自己留在大巴上。如果能再一次选择的话，我一定会放弃自己。
二选一，她选择了姐姐，因为姐姐是优秀的。姐姐比她更加优秀。
“什么都没有了，姐姐的大学生活，姐姐的未来，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因为选择了妹妹，姐姐的前途消失了。
“我一直想要向姐姐道歉。死的应该是我。我不配享受这样的生活。他人的称赞什么的，姐姐应该得到更多啊！”
她夺取了姐姐的人生。
第三次哭泣，泪水已经止不住了。
“我不配像他们一样过着快乐的生活，因为，我的快乐是从姐姐那里偷来的啊。”她摇了摇头。
因为姐姐，所以我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我要赎罪。
我实在无法认同这样畸形的想法。
“你的姐姐，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啊！”我抓住她的肩膀，她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
“不要只是自己随意妄想啊！你的姐姐，一直想要为你好，你这样做，不就辜负了你姐姐吗？”我已经忍不住了，我要说出自己的想法。
“姐姐也会寂寞，会不甘心的啊，她也想活着啊！”她开始挣脱我。
“可是现在活着的是你啊，既然姐姐选择了你，就给我好好活着啊！”
“不要——碰我！”她使劲挣脱开我，因为刚刚哭过很多次有些虚弱，没有站稳，手里的钢笔飞了出去。
我的手拼命伸向钢笔，但还是短了一截。正当钢笔要落下时，却突然停在了空中。
是阿绿，抓住了那支钢笔。
钢笔被阿绿紧握着，一动也不动。透过阿绿的手可以看到钢笔，不知道这么没有实感的幽灵是怎么握住钢笔的。
小花“啊”了一声，跌坐在地面上。
在她的眼中，应该是钢笔凭空悬浮着吧。看到这样超自然的现象，会震惊也很正常，只有像我这样缺乏情感的人才会无动于衷吧。
阿绿显然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抓住钢笔，她尝试着转动钢笔，钢笔停留在手上，旋转着。换了只手，钢笔又安然地躺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看来阿绿真的可以触碰到那支钢笔，从物理意义上来说。
她把钢笔放在胸前，看起来像是孩子抱着洋娃娃。脸上的微笑给人一种甜蜜的感觉。
一直作为幽灵存在着，什么也无法接触到。似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没有人能看见，没有人能发觉，这样一穷二白地存在着，这样的世界能称得上是容身之所吗？
从那个周五开始，有了能看见自己的人。现在，又有了自己能够真正接触到的事物。
这样才算是“存在”吧。
透明的眼泪滴落，地面上并没有留下痕迹。
这时我突然觉得，眼泪无法留下痕迹，是一件好事。
因为，她在笑啊。笑着流的泪，不是真正的眼泪啊。
是无法言喻的欢喜。欢喜是无法与眼泪归为一谈的。
简单的，如愿以偿的笑容。阿绿看向我，笑靥如花。
啊，原来笑容是这样美丽动人的东西呀。
我回头看向小花，她微微颤抖着，明显被这场面吓了一大跳。
光顾着注意阿绿，忽略了小花。我怀着愧疚上前想要把她扶起来。她挣扎着向后移动，脸上的恐惧感更严重了。
“是你的姐姐抓住了钢笔。”我略微有些强硬地把她扶起来，勉强撑着她站住，因为接踵而来的惊吓，她有些虚脱了。
“别害怕。”我尝试着安抚她，她看向我，眼中的死水现在有了些波澜。
“姐姐她，真的是幽灵吗？”这是她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即使表面说着“能理解”，心里也会有问号吧。看来想让她真正接受这件事有些困难。
“让我来吧。”一直沉默旁观的阿绿终于开口。有了钢笔，她似乎也有了信心。示意我拿出记事本，她开始用钢笔在上面写字。
小花突然抱住我的胳膊，应该是看到笔突然自己写起了字有些害怕。
“没事的，我说过，是你姐姐在使用钢笔。看看吧，这是她要告诉你的。”我慢慢拿开她的手，让她近距离看着记事本。
笔动得很快，看起来阿绿早就想好了要说的话。她的字迹很潇洒，丝毫不拖沓，有一种大人的感觉。
“这......是姐姐的笔迹。”有了可以证明的点，小花的声音也不再颤抖了。不过，她还是紧紧贴着我。我们一起蹲下，看着平放在地面上的记事本，有一支笔在书写着。
阿绿
我一直担心着你，想着没有我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当时我先把你送出大巴外，是因为你是妹妹，我是姐姐，姐姐要保护妹妹。
而且，我爱妹妹啊。我当时只是觉得，如果只能救一个人，那我先救妹妹吧。
因为我爱妹妹胜过爱我自己。
看到你安然无恙，我顿时就轻松了。我保护了妹妹。
我的死，也有了慰藉。
突如其来的爆炸，我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案发现场已经被清理了。我看着四周，突然发现自己是漂浮着的。
没想到我变成了幽灵啊。
我立刻想到了我的妹妹，赶回家，发现你躺在床上，像是刚刚哭过。
你的眼睛无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光芒四射。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的死吗？
看着你怀里紧紧抱着的相簿，我明白了。
是我的死，让你难过了。
我怎样才能让你快乐起来呢？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什么都摸不到，也不能与你交流。
即使喊着“妹妹”，也不会有人回应。
你在独自哭泣的时候，我也在黯然神伤。
我无法承受只是看着你伤心，却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我逃走了。离开了我挂念着的地方，还有我深爱的人，我的妹妹。
我漫无目的地徘徊着，最终还是在熟悉的母校里停留。
我进入了之前的教室，看着同学们和老师们。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人能看到我，我如同不存在一般。
因为厌倦了阳光，我在课桌下躲着。
突然有一天，小白找到了我。他能看到我。
我很开心，终于，我的存在有了价值。
他来找了我，也遇到了你。
瞬间，有一个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有了小白的帮助，我一定能拯救你。
现在，我终于能够以这种方式告诉你，我等待了六年，一直想告诉你的话。
我爱你，小花。是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快乐的生活下去。
不要再逃避了。
你的人生，要勇敢的面对啊。
你没有偷走我的未来。我希望，你能够带着我未实现的梦想，快乐地活下去。
希望有一天你能够骄傲地告诉我，你的未来比我的未来更加耀眼。
笔停了下来。阿绿把笔搁置在本上，温柔地看向小花。
小花已经无法止住眼泪了。她把头伏在我的肩膀上，嚎啕大哭。我能感受到衣服上的褶皱和逐渐蔓延的湿漉漉的感觉。我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又感觉不太礼貌，就保持着这样若即若离的样子，任由她放声哭喊。
寂静的学校里只能听到小花的声音。看着小花，阿绿也流下了满足的泪水。
“原来，我一直理解错了。我没有给姐姐添麻烦。甚至我所做的一切，都辜负了姐姐的期望啊。”小花抽泣着，有些愧疚地说着。
“以后，我要带着姐姐的那一份，好好活着。”她的目光坚定了起来。
像是被施了魔法，她的眼睛此刻蕴含着漫天的星光。
尽管此时只是黄昏，她的眼睛却给人一种超脱世俗的感觉。
“一切都好起来了。”阿绿喃喃道。似乎有一种共鸣，我们一同看向逐渐远去的太阳。
夜晚来临时，再也不用担心没有星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