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体,今天把你叫到这里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训练你。”
现在,我和屠夜都站在这一片空地上,而波尔莎站在场外,四周是树林,树叶随风而响。
“现在是下午,傍晚还有更好看的景色呢,认真的话,欣赏起来才有味道。”
“那我们先把正事办完。”
他左手按在了腰间的剑鞘上。
“直说吧,我很中意你这家伙。”
“但是你还有不少的问题。”
他定好了架势。
“来,这次你先攻。”
他把主动让给我,明明他比我更快。
毫无疑问,我出手就会吃亏。
因为他是屠夜,水平和我以前领教过的那些剑士相比根本不是一个境界。
而且我上次彻底误判了,他的流派不是御剑流,应该说他并不完全属于哪个流派,以他的体格,和一把细长的单刃剑,却能轻松地使出杜加尔流的重剑击,这已经是超脱流派的技术了。
所以我应该抱着学习的态度。
那么就照他所说,出手吧。
“喝!”
只一蹬,尘土飞扬,我瞬间逼近他。
已经要到他面前了,他还只是把手按在剑鞘上。
不,就算如此,我还是明白,他只是游刃有余,轻视他只不过是自掘坟墓。
好了,我的拳已经打出去了…
然后,下一个瞬间,我飞了出去。
就如同把一块干硬的面包渣丢向沉重的石头,我还在离地跃起的状态,就被一击“弹”飞出去。
胳膊上传来遭受钝击的痛感。
待我在不远处垫步落地、站稳后,却看见他的剑还是插在剑鞘里。
该死,我被彻底地牵着鼻子走了。
他根本没有拔剑,我是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个鞭腿一腿踢开的。
那是很困难的技术,但他的腿功就是如此强大,我应该要留意的,上次交手,我也是被一腿踢翻在地。
他的架势乍看之下就是拔剑术无疑,但实际上只不过是假动作。
但是很明显,若他使用干净利落的剑技,肯定能更轻松地阻挡我的突击,但他却刻意选择更困难的方式。
该死,这是赤裸裸的炫技。
正当我准备再次突击时,他却先收起了架势。
“实验体,你知道问题在哪吗?”
发现问题并纠正吗?看来这位大人是真的打算认真教导。
那,让我想想…
“是我没有识破假动作。”
“嗯…那只是其中一方面啦。”
接着他正色道:
“我先说结论吧。你们实验体,悟性都很高,该说是天赋异禀吧?嘛,这也不奇怪。而且你们还都各有特点呢。”
“但是,你们几乎都很单纯。”
“我再把话说在前面,单纯不一定是坏事,不过呢…你知道有个叫裂空的流派吧?”
我点头回答:
“那是追求力与速的流派。”
“不错,极致的力与速,那你知道这个流派的状况吗?”
“我不清楚。”
“应该说快要失传了吧,我在几年前见过他们的老掌门,那家伙年纪也大了,门下弟子寥寥。”
“那些年轻人都是可塑之才,但是,他们都达不到那所谓的,极致的力与速。”
“哈,甚至要说,老掌门自己,也是穷尽一生都没能做到呢。”
“裂空的弟子,都是能为了这个追求穷尽一生的。”
“但是,追求的东西和真正做到的东西,是两码事。”
“极致的力与速,倘若达不到极致的话,那就称不上什么技术了。”
“那样单纯的剑技,表面上是干脆利落,在剑锋的第一道寒光闪过时就分出胜负,但实际上,内在是僵硬、死板的。”
“抵挡单纯的进攻,甚至不需要看穿轨迹,你明白吗?”
他说了很多,我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他说自己先把结论给出来,但反而让人感觉在绕来绕去。
他在说单纯,那到底单纯好不好呢?好像意思是单纯并不好,但他又说单纯不一定是坏事?
他是在说我很单纯吗?
因为我单纯,所以才不够强吗?
“我…其实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只要你切身体会过了,你就会慢慢明白的,所以从今天开始,你要按我说的做。”
“是。”
“那么听好,首先,你要更相信自己。”
更相信自己吗?
我哪有不相信自己呢?我是排名第二的实验体,一段时间之前赢过了“深蓝”那家伙,那是我用力量换来的胜利。
…也不能说我非常相信自己吧,毕竟在那场战斗之前我恐惧过。
那也没办法,他很强,是个值得恐惧的对手。
“你知道一个战士,需要什么样的信心吗?”
战士的信心?
相信自己很强之类的?
我不是没有想过,但那不是自说自话吗?
胜利会让我提高积分,失败会让我降低积分,这是很简单、很现实的事情。
就算相信自己很强,如果真的不行,那也没办法。
其实就算我有一天,超过了“深蓝”成为排名第一的实验体,那又如何呢?
不管相不相信,都得去打。
因为没有其他选择。
我只是在努力活着,不想消失掉。
“…你果然说不出来呢。”
屠夜笑道。
“如果你想的是:战士要相信自己战无不胜,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直接否定了我的想法。
“就这么问吧,你会相信自己战无不胜吗?”
“不,我不会,没有那么想的理由。”
“是啊,为这种事情着迷的战士,是几乎没有的,因为在那之前,他们已经输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确实,已经输过的人,有什么资格那样认为呢?
“所以,战士需要的,不是那种肤浅而盲目的信心。”
他停顿了一下。
“战士应该相信的事情是,自己是有价值的。”
“…价值?”
“没错,价值,你身为战士的价值。”
屠夜重复着这个词语,他的表情显得很沧桑,明明他看起来不过是个20多岁的自然人类的样子。
“实验体,你觉得一个战士要做什么?”
那还用问吗?
“战斗,杀戮。”
我脱口而出。
“为什么战士就要战斗和杀戮?”
“因为战士就是这种东西。”
就像我是实验体一样,身为实验体,就要为组织服务。
“你只说对了一半哦。”
“…”
“驱动强大的战士一直战斗下去的关键,并不在于这个身份。”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是价值,你知道吗?尤其是身为战士之人的,本身的价值,而不仅仅是那个身份的价值。”
啊,又是价值吗?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我也不由得更加认真地去思考他说的问题。
“我再问你,你是个实验体,对吧?那你觉得你要做什么呢?”
“我要为组织效命。”
“为什么你就要为组织效命?”
“因为我是实验体,我生来就是…”
…
话说到一半时,剩下的词语噎在了我的喉咙里。
我是个实验体,我生来要为组织效命。
我想这么说。
但是,屠夜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徘徊。
他以真诚的、坚定不移的目光和语气,念出的这个词语。
价值,在我脑海中徘徊。
“你想说,就因为你是实验体吗?”
“是的…”
“那么,如果组织让你不再是实验体,你又要做什么呢?”
“我…”
组织让我不再是实验体?
我真的没有想过这种事情。
我生来是实验体,这不是绝对的事情吗?
是假设吧,假设我生来不是个实验体吧。
…
想不到啊,真的想不到啊。
实验体和我,明明是一体的,难道不是吗?
啊啊,有点烦了…
“你再想想,如果组织现在让你消失,你就去死吗?”
这…
“不…不能这样。”
我回答。
“怎么不行?你不是实验体吗?”
“不、我是要为组织效命的、不能这样。”
“组织不需要不够强大的战士,所以要你消失,为什么不行?”
“这…可是…”
“你想说你很强吗?就因为你是第二名?呵,你连我都战胜不了,不是吗?那如果组织要你效命,要你消灭我,你怎么效命?”
“…”
“说啊?你为什么不想消失?”
该死,大脑有些混乱,要我怎么说啊!我就是不想消失啊!
屠夜大人说得没错,组织要我消失,我应当没有理由反对。
可是我不想…我就是不想…
我到底为什么不想…
我之前那么拼命地活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啊…
那个徘徊着的声音又出现了。
“…价值。”
“没错,你终于自己说出来了,想想吧,想想你从我这拿走的蓝色墨水!除了你以外,哪个实验体会想要蓝色墨水!组织有要你去找蓝色墨水吗?”
没有,想要蓝色墨水是我自己的冲动。
当时我有那样的冲动…
等等…
那个冲动…
那些画像…
那个笑容…
价值。
所以,那是价值,是吗?
我的表情应该是很纠结的吧,但是,好像一下子松开了。
“想到了吗,价值,你身为战士所值得去做的事情,让你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
“是的…屠夜大人,我可能有些想法了。”
“很好。那么,你来听听我身为一个战士的价值吧。你看那边。”
他望着海面。
那里有一轮深黄的太阳,它是温热的。
天空变暗,分成了橘色和灰蓝色的两部分。
大海也暗下来了,海面上,荡漾的波涛和它们的影子混在一起,起起伏伏。
“大海的那边,有我的家,还有波尔莎的家。”
屠夜喃喃说道,他的双眼映着落日。
“你知道,人喜欢家和有家的地方,对吧?”
“呃…是的。”
“你可能无法感同身受,但确实如此。不过,很遗憾,我现在回不了家。”
他转回身来,又看向场地外。
波尔莎依然恭敬地站在那里。
“我的价值,应该说、我和波尔莎的价值,就是回家。”
“回家,让我和波尔莎,有了价值,有了意义。”
“而我说过,海的那边,是敌人。”
“很多很多的敌人,是他们抢走了我们的家,就好像,假设我抢走你的蓝色墨水一样。”
“所以,我才成为了战士,我成为强大的战士,战斗、杀戮。”
原来如此,强大的战士,是因为相信价值,才变得强大的。
或者说,是找到了让他有意义的事物吧。
“事实上,组织也是有价值的。”
屠夜又说道。
“我能回答你为什么要为组织效命,很简单,那也是因为价值。”
“我帮助你们的组织,你们的组织也帮助我。”
“所以,你们的组织,在帮助我和波尔莎这样的,无家可归的人。”
“不止是我们,我说过,世界是非常广大的,还有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的人,因为海对面的敌人,而无家可归。”
“所以,你们的组织是有价值的,它能让许许多多的人,回到他们原本的家。”
“所以,你为组织效命,也是相信组织的价值。”
相信组织的价值…所以为组织效命。
“不仅仅是因为你是实验体,价值才是最重要的。”
“你想,为什么裂空流的剑士,能用一生的时间去追求极致的力与速呢?”
“也是因为价值吗?”
“没错,因为他们也有自己的价值。”
“他们单纯地相信着自己的价值。呵呵,这么一说,我也是个单纯的人呢。”
是啊…单纯,可是,屠夜大人不是不太认同单纯吗?
“你可能想说,他们明明没有达到极致,对吧?”
我一惊,他居然说得和我心里的疑惑完全一样。
“那也不奇怪,因为教了你这么长时间,我才说了第一点呢。”
啊…对,确实如此。
“光有相信价值的心,也是不够的哦。”
他说到这,又笑了起来。
“我直接说结论吧,你要做到:心里单纯,头脑不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