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什么？
什么是生命？
从当初的惊叹，到今天的嗟叹，我仿佛历经一场奇遇。当探索者将手伸向远方时，他将触摸到的未知，究竟会是凯旋的赞歌，还是迷乱的深渊？
啊，生命是什么？
什么是生命？
“伊妮德，这就是你今天的任务，开始吧。”
“是。”
病床旁边的“少女”应我的命令开始动起了手，它拿起钳子和棉布，在它面前的是一个处于昏迷中的实验体。
我向科尔点了点头：
“开始记录吧。”
“明白了。”
科尔也点头回应我。
按照组织的要求，对“伊妮德”进行培养，让它学习护理工作，是我日后工作的重心。
根据报告，这个具有人类15岁少女外表的实验体沉默寡言，而在工作开始后，我也发现确实如此，它能简短地回应我，但并不会主动发言。
这个实验体的面容柔美白嫩，胴体精致细腻，如果它是人的话，想必会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吧，只不过它有一头在人类和亚人类中都不曾见过的冰蓝色长发，使它像是从梦幻中走来的精灵。
它的存在竟使我不禁自嘲，像我这样一条腿已经踏上迷途的人，还如何能做出那样纯美无暇的梦？
它和其他的那些实验体一样，具有优秀的学习能力，但我们没有时间像培养其他实验体一样从头开始，所以我们没有教给它诸如读写和算术这样的知识，而是直接从护理工作开始教起。
在很短很短的时间里，它就掌握了基本的护理技术，甚至比大多数医师组的成员做得都要好。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实验体，一个被当做魔兽制造出来的生命，在护理技术上是个比大多数人类和亚人类都更加优秀的天才。
为了测试她的实战水平，组织安排它去给一个在不久前的对抗训练中受了重伤，刚接受手术的实验体做护理。
那个实验体是3090号，我经常看到关于它的报告，它是个表现优异，一直以来状态良好的实验体，也是我们的重点关注对象之一。
就算是天才，也不能过于放心，所以由我和科尔陪同“伊妮德”进行这次工作，同时我们也负责对整个过程的记录和报告。
然而就在开始后不久，我接到通知，有另一台手术需要人手，于是我不得不把我的工作也一并交给科尔。
“抱歉麻烦你，那么我先过去了，有什么发现晚些时候再聊。”
临走时，我给科尔打了招呼。
“没关系，交给我吧。”
他向我竖起大拇指，我点点头，离开了病房。
然而，当天晚上我们聚在一起时，科尔却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你怎么了？今天的测试出什么问题了吗？”
“不……没有，一切顺利。”他却摆摆手，目光暗淡，面如死灰。
听起来万事大吉，但问题已经写在他脸上了。
于是我拽起他，往我们的宿舍外面走。
他原本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我出来了。
我们在外面找了堵墙倚靠着，这里一片寂静，能让人沉下心来思考，只可惜由于身处地下，虽然很冷，但没有记忆中凉飕飕的夜风吹拂。
“李，你真的想听吗？”
科尔他不看我，只对着他前方的地面喃喃问道。
“这毕竟也是我本该负责的事情，你说吧。”我回答。
“我说的这些你恐怕听不懂……”
他顿了一下、
“……唉。”
接着叹了一口气。
“李，你觉得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
他却这么问了。
他这么问了，我却无法立刻给出答案。
我沉默了。
“你知道吗？当伊妮德在给那个实验体采血和换药的时候，那个实验体醒过来了。然后，它一直盯着伊妮德看。”
科尔转过身来朝向我，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没有看见那一幕，那样的表情……”
他看着我的眼睛，显得精神疲惫。
“……但是我都看在眼里，你知道吗？它们，就像一对真正的人类青涩青年一样。”
“但是……”
“李，你知道，我做过医生，我治过病人。”
“……是的，我知道。”
“李，你有孩子的，对吧？”
“是，是这样。”
“唉……”他又叹气，“够了，就这样吧。”
“李，抱歉，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但我理解不了这一切了，我会向组织报告，我无法继续这个任务了。”
他摇摇头，缓缓离开了，留下我不知说什么好。
就这样，陪同伊妮德做护理工作，报告它的情况，成了我一个人的工作。
其实，科尔的感受，我并不是完全不能想象，因为我本来也有过一种预感。
在第一次之后，组织安排它在一段时间内定期护理3090号。
于是，我也看到了科尔所言的那个景象。
确实，一切都如他所言。
要说我内心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我印象非常深刻，但我在内心告诉自己，它们本质上是有着人类外表的魔兽，像它们那样独特的发色，人类和亚人类都根本不会有……我应该专心地继续实验。
后来，那个实验体身上发生了点事情。
阿斯利亚方面派了一个位高权重的负责人过来了解我们的进展，那个亚人类是个小人族，还是阿斯利亚的十将军之一，我虽然没有见到他，但听说他作风很有个性，刚来的时候仿佛从天而降，一个随从都没带，而且马上就开始忙着找实验体试手。
3090号也不例外，当天就受了伤，于是我接到命令，要我和伊妮德晚上动身去那里查看情况。
我们在晚上宵禁之前的一段时间来到实验体的宿舍区，上楼进门以后，却看到3090号正从地上捡着纸，纸上好像还画着图案。
3090号发现了我们，回头看过来，然后就愣住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发愣，但是突然我身边发出了一个小小的、清澈的嗓音：
“你好。”
那居然是伊妮德的声音。
它主动向3090号实验体搭话，还使用了鞠躬的礼节。
然后，我看到3090号的反应略显慌张，我不知道它在想什么，但它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看到这幅景象，我感到空前的惊讶。
虽然伊妮德的教育工作不是我负责的，但至少我知道它在之前护理3090号的时候，是从不说话的。3090号的反应，也是前所未有的。
但是我和它还有任务要完成，时间不早了，而且回去还有报告要写，于是我开口询问3090号的身体状况，得知一切正常以后，就准备离开了。
然而，伊妮德没有听从我的指令，它站在那里没有动。
我又叫了它一次，还是没有反应。
我感到莫名其妙，只好伸手去拉它走。
但是伊妮德却有些顽固地回过头去……
那时我才发现，地上那一张张纸上，用蓝色墨水画出来的扭扭捏捏的图案，就是伊妮德。
我感到心里打了雷。
我松开伊妮德的手腕，只缓缓地向外移步。
也许我的预感全是真的，我想多给它们一点时间。
但是这次，伊妮德跟上了我，和我一起出门了。
那天以后，我心里好像压上了一只包袱，经常觉得闷得慌。
我很清楚是什么事情导致我出现这种状况，但我无处排解，甚至难以言喻，只有不断地进行自我心理暗示。我的同事们都没有见过那种景象，当我回忆起那一幕时，这些年来我见过的一切好像都变了味。
我彻底变得像科尔一样，别人无法理解我的忧闷心情，但我也没办法好好向他们说明，当他们中有人问我要不要紧时，我在踌躇中还是告诉他什么事也没有。
然后，我接到组织的命令，被调离了这个岗位。
于是我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接触过伊妮德了。
取而代之的，在那段时间里我的任务变成了古龙种遗迹的勘探。
时隔多年再次乘上船，面对大海，心里是五味杂陈的。
虽然目的地是一处我没去过的遗迹，但我心里却谈不上兴奋和期待。
她怎么样了呢？
我再见到3090号，是最近的事了。
他刚刚结束了一个叫做“质量测试”的任务，被紧急送来接受手术。
这个任务据说是阿斯利亚的那个负责人制定的方案，结果弄得满地狼藉，医师组、工程组和后勤组入场收拾局面的时候，都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且令人意外的是，连用来观摩的塔楼都被彻底摧毁了，但据说当时就在现场的凌大人、那个阿斯利亚将军还有阿基亚却没有受伤。
3090号的手术，我是作为辅助医师参与的。
他受的伤非常重，不仅是我，连负责医师都觉得很棘手。
如果有会治愈灵术的医师在场就好了，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擅长灵术的魑族人，偏偏稀缺治愈灵术方面的人才。
好在魑族人有一些药物可以使用，这台手术价格不菲，但我们尽力而为了。
然而，手术一直进行到深夜，这个实验体的状态却不好。
我们发现，他的身体正在伤害他本身，确切地说，是他身体里的古龙因子处在失控的边缘，他现在是昏迷的，而我们对此束手无策。
仅靠手术和药物恐怕没法挽回局面了。
……
就在我们陷入死局的时候，组织却送来了一套东西。
是一只白色的手套和一瓶血液。
组织要我们把这瓶血液小心地输给这个实验体，同时给他戴上这只手套。
很奇怪的要求，但据说这些东西能压制古龙的力量。
当时，给他戴上手套的人就是我。
但当我双手触碰手套的时候，我一下子怔住了。
手术负责人问我怎么了，我支支吾吾地告诉他没事。
但其实……我头脑中闪过了一个极其骇人的想法……但我还得协助完成手术，好在我负责的并不是关键的部分，我强忍着不时涌上喉咙的恶心感，终于撑到了从手术室走出去的时候。
一出门，我就一路小跑着进了厕所，蹲下来对着便池干呕。
同事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可能是上了年纪了。”我这么回答。
“开什么玩笑，你才三十多岁而已。”
“呵……但是最近真的太忙了啊。”
同事离开厕所后，我又呕了几次。
那只手套，仿佛是个活物一样……
而当时我头脑中闪过了一个有着冰蓝色长发的美丽女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