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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去救她?
是因为孩童善良的天性?还是回想起母亲病逝的景象而下意识地行动?亦或者,仅仅只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妹妹的影子?
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我从那个孩子的眼里看到了,畸形的寂寞。
……
……
说到底,果然还是共情吗?
她和我一样,都受到异样的眼光看待吧——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更何况,她比我小。父亲教导过我,作为“长辈”,绝不能让“晚辈”受伤。
所以我才能在昏迷前,把崴了脚的她带到园丁那里。
只是,我不会想到,这次前来“探亲”的结果,会是那样。
***
“这里是……”
睁开眼,所见并不是熟悉的天花板。男孩试图坐起来,
“唔……”
然而,自胸口传来的剧痛制止了他,
“这是……”
不只是胸口,男孩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定睛一看,整只手臂都被绷带包裹住,
“对了,我记得那时候救了她……”
因疼痛回忆起昏迷之前的景象,男孩歪过头扫了一眼四周,
“不知道她有没有事。”
接着,男孩和倒在一旁书桌上假寐的男人对上眼神,
“你醒了?”
见男孩恢复意识,男人抱着怀中的妹妹,起身走到他床边,
“怎么样,还痛吗?”
“我没事,爸爸。”
注意到父亲原本就泛黑的眼皮比往常更加重了些许。男孩知道,他和妹妹一定在这里陪了自己很久,
“您也去休息吧。”
“你这孩子,有点太过乱来了。”
把女儿也放到床上,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可是失去意识了整整两天,这次不好好说教一番可不行。”
“对不起,耽误了您的计划。”
“不,我是想告诉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乱来了。”
轻轻弹一下儿子的额头,男人与其说责备,倒不如说是对他奋不顾身的担忧,
“我知道,你是个早熟的孩子,比同龄人更明白生命的重量。可是,不要忘记,你自己的性命也是很重要的。”
“……对不起……”
即使不能完全明白父亲的话,但男孩并不想让他难过,低下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
“虽然这次确实救下了菲雅,但下次一定不要这么莽撞了。”
最后叮嘱儿子一遍,男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那个孩子……叫菲雅吗?她没事吧?”
“拜你所赐,只是崴伤了脚,昨天就好了。”
“那就好……”
勉强起身,佯装无事的男孩右手轻轻握住妹妹的手,安抚梦呓着自己名字的妹妹,
“有点可惜呢,'探亲'只能等到下一次了。”
“不,实际上你已经见过那个孩子了。”
“……她就是菲雅吗?”
公主应该不会一个人爬上树吧——本以为对方只是某个侍从的孩子,男孩不由得沉默了一阵。
“你觉得她怎样?”
趁此机会,他的父亲带着些许试探性地询问。
“……我不知道。”
可惜,男孩别说怎么看,他甚至都没和女孩正常交流。他唯一的印象,就只有那孩子眼中的不安,
“不过,她或许很寂寞吧?”
以及直到坠下,才喊出“哥哥”时的绝望。
“也对,再怎么早熟,你只是个孩子。本来就不该背负这些。”
摸了摸儿子的头,男人叹了口气,
“抱歉,可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确保你未来的方法。”
“不,我从来没有觉得父亲有错。”
回以虚伪的笑容,男孩摇了摇头,
“我知道,您一定是为我好。如果……我能稍微有一点才能,就不需要被担心了……”
“这不是你的问题。”
看着依旧没有从自己的阴影中走出的孩子,男人苦恼地否定他那自暴自弃的回答,
“才能对于一个人来说不是必要的。我们真正要珍惜的,是活在这世上的每一个瞬间。”
“……嗯。”
现在不懂——恐怕将来也不会明白吧,男孩只是为了父亲不再担心自己,微微点头。
(真是可悲的父子~)
更何况,他不敢告诉父亲,自己体内,
(他到死都不会知道,你这家伙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呢~)
还有一个扭曲到让人作呕的存在。
***
(那个人……没事吧?)
菲雅一直在后悔。
如果自己没有任性。那个人或许就不会昏过去了。
(做错了事,就应该道歉吧?)
所以,菲雅在问询女仆他疗养的所在地后,偷偷翘掉课程独自前往。
“就是这里吧?”
用自己娇小的身躯将房门推开一道缝,菲雅小心地朝卧室里探头,
(在里面吗?)
半是害羞,半是愧对男孩,菲雅本想不引起对方注意先进去。
“有人吗?”
可惜,男孩的敏锐远超她的想象,
“是……菲雅吗?”
迟疑几秒,屋内的他喊出她的名字。
“你已经知道我叫什么了吗?”
既然暴露了也没什么好藏的——菲雅走进卧室内,带着些许结巴地问道,
“……你,您没事吧?”
“只是一点小伤,不用这么拘束也可以哦。”
微笑着摇了摇头,左手被绷带缠绕不便动弹的男孩放下手中的书,
“我叫克罗,克罗·莱汀。”
“克罗……吗?”
男孩的笑容,是菲雅未曾见过的。既不是仆人们带着恭敬的公式化,也不像进谏者们带有深意的狡猾,更不想过去婚约者们把自己当作道具看待的恶心,
“莱汀……和太奶奶的名字一样呢。”
哪怕一眼就能看穿的纯真——纯粹的善意。
“这么说来我们应该算远亲吧。”
附和着菲雅的回答,克罗以单手伸了个懒腰,
“这次我们和父亲一起来,就是探亲的。”
“探亲?那是什么意思?”
“嗯……简单来说就是去远方的亲人家中培养感情,吧?”
“你也不清楚吗?”
“因为只是听父亲讲过,具体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
“这样啊……你有一位博学多识的父亲呢。”
不免想起自己几乎没有见过的双亲,菲雅的情绪有些失落,
“不像我,没有朋友……连父王和母后都没见过几次。”
(她果然很寂寞吗……)
虽说只是个九岁的孩童,但克罗早就在人们的闲话中学会读懂他人情感。自然,菲雅话语中透露出的孤独,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
“你也是啊。”
因此,他下意识地对女孩产生了共情,
“你和父母相处的时间也很少啊。”
“……你也一样吗?”
“啊。父亲他,是一个很厉害的科学家,所以平常都不在家,和他说话的时间也很少。”
毫无疑问,父亲是爱自己的。可克罗也知道,对于父亲来说,有些事情比自己更重要,
“就算这样,他也是我最重要的父亲——你的家人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
克罗说的没错。即使每次都只能短暂地与父母对话,但他们和哥哥一样,都爱着自己。倒不如说,
“要是父王和母后的身体能更好一些,就能多陪陪我了。”
“至少,你还能和他们见面不是吗?”
母亲病逝的景象在脑海中闪过,克罗看着眼前和当时的自己一般大的女孩,露出和年龄不相符的苦笑,
“只要他们还在,就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了。”
“幸运?”
“嗯。”
看着不解的菲雅,克罗本想说些什么。但在说出口之前,他却沉默了。
(毕竟比起什么都算不上的你,她可是天选之子呐~)
“那个”,又在自己的脑海中响起了。
“……克罗?”
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揭开最不愿面对的伤口吗?
“……我没事。”
无可奈何,克罗只能暂时无视脑内的存在,把话题扯开,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当你的朋友吗?”
“朋友?”
意料之外的词从男孩口中说出,菲雅下意识地和他对上眼神——毕竟,她已经见过无数想借此接近自己的家伙。
“对啊。说实话,我其实也没有多少朋友呢。”
只是,克罗的目光里依旧和最初无异,
“所以,我能成为你的朋友吗?”
“朋友……”
这从未感受过的善意不由得让身为孩子的菲雅放松下来。或许,眼前的他在知道自己身份后,也不会有偏见吧?
“那个……我是公主哦?你不会怕我吗?”
“这有什么关系吗?”
要真是这样,
“如果是朋友的话,不管是谁都一样。”
自己稍微迈出一步,说不定也不坏。
“嗯,说的是呢。”
也不能,一直都是任性的孩子,
“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
***
朋友……吗?
我果然,是个骗子。
明明知道,“探亲”的意义。却用那种话欺骗菲雅。欺骗自己。
……
……
……
不,要是那时候,真的只到“朋友”为止就好了。
总比现在,要把她拖入真实的泥潭好得多。
可惜,没有如果了。
像自己这样无能的人,没办法做到一切。
有舍也未必可得——即使如此,也已经停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