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候起,已经不记得了。

和往常一样,一如既往独自坐在教室暗地一隅,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而后戴上耳机就这样默默沉淀下来。与谁都没有关系,毕竟整个室内就我一人。

密密麻麻的字挤压着眼睛,翻来翻去除了封面外无一张插图,真的很讨厌。没有声音也没有画面全盘都要自己理解脑补出来,小说这东西为什么会被人喜爱?我到现在也依旧不怎么适应。真要有闲暇时间的话,可能会去玩玩游戏,或者和网友聊聊天发泄一番,看看电影、刷几下短视频之类的。都是被逼无奈。

那天的天气很热,出于好奇试着透过窗帘将手掌贴在玻璃窗上,就一下便有了深刻感悟——不开空调的话一定会去死。我百般无趣地玩着游戏,明明已经玩到腻烦想吐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头脑清晰的状态下会去思考一些便于自己尝试的事情,然后罗列出详细的规划甚至夸张到未来十年内都排满了所谓的“梦想旅程”,这是哪里来的橄榄球大明星?可到底还是没有动力,第二天一睁眼全然忘却便搁置了下来。我也很清楚,什么都是借口单纯是懒得行动,不想去做,怕面对现实,所以向来都是直接逃避不去触及相关内容,就算是危机世界的潘多拉魔盒,不打开就没有任何意义和危害不是么?未来什么的还是交由未来的自己去处理,不关我事。

想来是上天的报应,电脑的屏幕突然黑屏,望了眼头顶的圣母,它也停止了运作。为把握确切的结果打开房门……这是在达纳基尔沙漠么,还是说我已经不知不觉猝死来到了油锅炼狱?可我的话应该还要再下三四层才对。怕暂存的冷空气不小心溜走赶紧关上。

来到客厅后透过镀膜玻璃很清晰发现对面楼房的几个人影,想必也是和我一样为了摸清状况,只唯独我没开窗罢了。

仔细侦察一番,一窗是位老奶奶,拿着把竹扇子悠哉悠哉地晃动,身上却只披了件薄背心,胸部也趴塌着,很是让人想吐。虽都说要尊敬老者,可再怎么年迈也不应该不注重自己的形象,即便是在家,既然开了窗也就要做好被人察觉到的打算。不,这分明就是毫不遮掩,比蛞蝓还令人作呕,那一头黑发也肯定是长久浸染在染发剂里的吧,年轻时肯定少不了谄媚老公以外的男人,就知道搔首弄姿,不贞!在这一刹那突然意识到自己老了后也会满脸皱纹黑斑弓腰驼背,身上全是丑陋至极的肉块,终究不得不承认自己变成老奶奶,顿时恐惧起来。与其到头来被看者嘲笑让人反胃还不如在尚未衰老之前就独自了却自己。很是羡慕韦陀花,当人们尚沉迷梦曦间就已然绽放凋零,谁都没发觉时显露出自己那不容侵犯的胴体,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去做,尽情展现自己那绝对的美感并为此自傲,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自己。于是像我这样静悄悄半遮住脸的丑小鸭和其他带着好奇来勘察的人必然会被月光下这一神圣的一幕所惊伏,成为其忠实的信徒。所谓美一定是不容置疑的,它一直都存在于此。

另一窗是一对年轻夫妇,他们正在和楼下街道吃着冰棍的汽修工谈论着停电的缘由,虽隔着窗但感谢几人的嗓门够大我也能隐约听到些内容,大致了解到是因为电路维修要晚上才能恢复。看了看觉得这几个人还是有些面熟,从一开始懒得去想倒还好,可一旦开始回忆便会很固执地在记忆的泥沼里摸索。就像拼图,只要有那么几块放在正确的位置就想着不将其完成誓不罢休。

终于好歹是想起来了。也是去年的这个时段,当时我正因一通电话而迷茫失措,发着呆站在附近的路灯杆下,一辆搬家用的黄色中厢货车突然冒到我跟前。

“我去,姑娘注意下啊!差点就撞上了,被吓个半死。”开车的男人从车窗伸出头还紧皱着眉,一副很不受待见的样子看着我。“我都叫你慢点慢点,你开那么快赶死啊。”副驾驶位的女人提着包敲着男人的脑袋,看来也是吓得不轻。可我啥都感受不到,也说不上什么歉意,声音仿佛是从深不见底的水下传来,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想理他们,就看起自己的身体来,伸出右手掌试着张开然后放松,这真是我的手?又看看手背,明明妈妈手那么好看……

“你也吓坏了吧,刚刚激动也没法,稍有差误可就完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吧,没事吧?”后背传来男人的声音。

“没事,对不起,刚刚在发呆。”

女人也下了车,带着关心的口吻说着:“下次注意点就好,小妹妹你家在附近的吗?”

“嗯,就对面六……”也不用那么仔细回答的吧,他们真来走街串巷那会相当郁闷。

“那我们是邻居了呀~我们就在这里的4楼,401。有时间的话记得来玩啊,刚刚搬过来还是得热闹点才行,要不现在就上来坐坐?啊,还没收拾,差点忘了。不好意思,等让那家伙整理好了我再来邀请!”

“嗯,谢谢。”

真的烦人,为什么都现在这个年代了还有人这样喜欢好不介意自顾自说地接触。我也是,为什么就不懂得表示拒绝呢,即使讨厌别人可怎么也不想被别人厌恶。

“诶……就我收拾吗?也太无情了吧!”

“难不成你还让我来?老是不听警告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今儿差点就出事,你可长点记性吧。”

“那还不是想着能尽早搬到新家没注意么,唉,好、我错了,行了吧?”

“就那么不情愿,你还是不是爱我啊?”

“爱,当然的!不是……大街上说这些……”

“小妹妹注意点哦,以后这种男的少接触哦,标准的负心汉。”

“……”

我现在可是痛苦的要死,为什么这两人却还在这笑眯眯得唱着双簧,要谈情说爱回到屋内不好么,嬉皮笑脸的样子让我怒火中烧。总得有人不幸是这样对吧,所以我就是那可怜虫。

这是我与年轻夫妇的第一次见面,一点好的印象都未留下。

可能是太过酷热而烦躁乏力,年轻夫妇和汽修工聊了几句便回到房内,甚是亲密地进行着房事。是因为镀膜玻璃从外面看不到内部情况所以认为没人么?我猜他们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就是两只乱蹦瞎窜的猴子。明明都这么热了还有余力做这种下贱的事真是愚蠢。

方才好不容易压制的呕吐感又有了反应,这次怎么都受不了了。急匆匆跑到盥洗室,牛奶、番茄、青椒等混合消化后的咖啡色呕吐物倾泻而下,喉咙和鼻腔被刺激得难受,忍不住想哭。口腔内污秽不堪,这堆散发酸臭的液体是我体内产生的,我头也近乎搭进马桶内,双脚更是抽搐着跪在还未清洗的地砖上。就这样的人也配做韦陀花的信徒?!泪水停不下来,用手怎么擦都没用,已经放弃了。干脆就这样用马桶水洗脸得了,思维在此中断,期间什么事情都记不清,等再次恢复平静整个屋内都漆黑一片。

想站起身子可腿脚麻得厉害,依靠墙缓缓离开,唉,裙子湿透了还很臭,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再嗅嗅自己身上溢出的汗水,只能蹙眉。好歹是摸到了根蜡烛点亮,用冷水洗浴过后就此躺在床上。不是说晚上通电么?真麻烦,来电停电都没个准确通知。试着做心里暗示:我很凉快,从冰箱里拿出一根冰淇淋,是我和妈妈最疼爱的牛奶味,因为它样子相比其他类型太寒酸,让人心疼。咬了一口,滑溜溜的,一不小心落到喉咙卡住。捶着胸很是费力将其咽下,不过整个脖颈也借此透了清凉。

蚊子在耳旁嗡嗡振翅,汗液浸湿床被。究竟是谁说的心静自然凉!?要让我见到他一定让他娶了我,一辈子活在我的折磨中。

接着烛光,渐隐渐现的书桌上放着本《银河铁道之夜》,是父亲以前看过放这的。很不想碰这些东西,书这类没有插画和声音根本就提不起兴趣,可没事做的自己又受尽折磨,磨蹭着继续等待屋内能瞬间恢复光明,可最终还是绝望地翻开书页。

康贝聂拉好可怜,青年也好、天蝎也罢,为什么能如此断然舍弃自己成全他人呢,这世间的人值得那么做么?是我的话即使白死也不会向这些整天沉溺在幸福中的人伸出援手,看着他们无任何忧虑地享受生活就别扭。

我可真是个寝陋的女孩啊。

顺着疑惑又读了后面几篇,滑床山的熊、雪原的狐狸……尽是些单纯又狡黠的角色,我也半斤八两。

四周仍是一片黑,除开越来越多凝固堆积的蜡油,看不出任何时间的变化。轻悄悄的,先是圣母呼唤,接着听见窗外小孩大声叫嚷。我难得的打开窗,凉风吹拂,灯火玲珑。看着大家都兴奋的样子,我也厚脸皮地微微抬起嘴角。

“小姑娘是府家老二的大女儿宁熙吗?哎哟~真可爱,自去年你家母亲过世后好久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和你爸爸到上海去了呢。”

突然从对面传来声响,抬头一看是下午见到的老奶奶。

“唉……哦,那个是因为高中还没读完,说等毕业了再考虑之后的归宿。”

由于事出突然我也一下子慌了神,思考着该怎么回复就直接没过脑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对了,今天不是星期三么,不用上课的吗?”

果然还是问出了我最讨厌的问题。

“今天身体不好,所以给老师请了个假。”

谎言这东西越是胡扯就越离谱,尽可能还是少说话比较好,得找个机会溜走才行。我就不该开窗的。

“哦,那要注意身体呀,最近热的厉害,小心中暑哦,我家那孙女也嫌热都不过来看我了。诶,要不要我给你几盒藿香正气水?刚好我这挺多的。”

“不用不用。我这没问题,您喝吧,老了身体也得好好保养才行。”

那祛暑剂我是怎么都喝不下去,以前中暑父亲强行让我喝下一点后胃里瞬时咕噜咕噜吐了一地,唯独这个记忆是绝对的深刻。

“嗯,那要不要来我这喝点茶呀,饮料也有……”一开始谈话便没了底,老奶奶继续说道。

“我得睡了明天要早起去学校,晚安。”

说起谎话还真不烫嘴,连一点犹豫都没有。我可真是个爱骗人的女孩子。不好,又想哭,这次怎么都得忍着。

“……哦,那要好好休息啊。”老奶奶也一时哑口无言最后只能作罢。

关上窗蹲在地上,还是不想动。对方应该有意识到我不好接触,肯定也认为我这人很奇葩,恨不得骂我是骗子,是自私的小鬼,出于颜面才没开口直言。就我这样的人还配说人家什么的么?我不敢摸脸庞,也不敢照镜子,一定比苹果还要红。自己就好是没察觉到康贝聂拉消失的乔班尼。

当天的事情就只记得这么多,后来我也和之前跪在盥洗室一样忘得一干二净。幸福什么的至今依旧没有找到我,我也不值得被其发现,也不认为有和痛苦相伴的资格。而书说白了,是无他法,被逼无奈的消磨时间……

静谧的教室让人安心,我没有高中年龄段该有的青春活力,望着他们嬉闹只会觉得像小孩子一般令人困惑不知如何回应,至少上课的时候好歹挺乖的。说道小孩,我自己也是,没有什么成熟的思维,更不会正常交际。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习惯了,这样回答好像也不是。但要说明白又要长篇大论一番,很麻烦。

我确实是不愿接触,害怕自己会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举动,害怕自己的行为会不会有哪里异常引起对方的不适,又或者是没有共同话题。每次一被迫谈话总会眼睛着地低下头,琢磨着自己和对方的言语思忖起来。这样说对不对?会不会让他错意?还是直接说出自己心情?可那样不就会被讨厌吗。最后支支吾吾,啥都说不出来让对方困扰。真的很抱歉,请不要讨厌我,只能在心底这么说。

现在,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了。

脚步声逐渐接近,很是急促,我也提心吊胆,会不会是老师要关门还是谁有事回来了呢?得赶紧躲起来才行。为什么要躲起来我也不知道。

正想蹲在课桌下对方就出现在面前,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呼出的气体和湿透的衬衫让人很是反感。男人都这样的么,好讨厌,不想结婚了。

“你准备回去了么?”

他还未等恢复体力就扯着嘶哑的喉咙发声。

“嗯,正收拾书包。”

是有什么紧急事情么?班会内容我都听了也不像是这方面的……还是怎么,我是坚信大家都走了才每次都安心在空无一人的场所维护自己弱小的心灵。

“因为怎么做你都不肯回应,所以……我还是准备直接说清楚比较好。”

他很严肃地说着,气势十足。一副豁出去,想要为革命而英勇就义的模样。对于不回应的内容,我实在无法思考太多,一旦多想自己丑陋的内心就会越发污浊,无论是不是我想的那样我都无法接受,不想再更讨厌自己。书上有说,“只要这世上还有人不幸福,哪怕只有一个,那我就无法获得幸福。”

“是什么?”

所以,还请让我受苦,继续饱受炼狱的折磨,这是我的罪过。是我自私自利、欺骗他人、诬告诽谤不尊敬他人、不孝敬父母、不友好待人,不正经生活的罪戾。

“那个……呃……老师说你一直回去很晚,让我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平日很是乖巧成绩又好反而担心起来,让你有需要帮助的话一定不要客气……”

乖巧吗……我这种人可配不上。表面装模作样,背地里全是在吐苦水,伤害他人。

“就这事?”

“呃,好像,啊……就这事,不,没事了……”平日在大家面前装疯卖傻乐呵呵领导着同学如今却和个仓鼠似的,支支吾吾的样子,让人失望透顶。

“嘿嘿嘿……”

不知怎的,就是想笑。

“你笑什么?!”

脸红的和苹果一样,我当时也是这样的么?

“不,是我错意,自嘲罢了。嘿嘿……”

净想些不知廉耻之事,无药可救。维护心灵的火炬也断断续续,直接泯灭才好。

“抱歉……”

该是我抱歉才是,脑袋都不正常。

“哦……那个……嗯……我先走了……”

一脸被人看穿很觉失望的样子,想传达出的言语无法直述,低着头,视线盯着地板,和我一样,只不过此刻的我已经落魄到怎样都无所谓所以干脆狠狠盯着他。平日里我也像现在的他这样让人浑身不舒服么?

连自己也不清楚便开了口,“请等一下。”

我不值得被幸福寻觅。

“我有话要说。”

“诶?!”

也无资格与痛苦相依。

“那个……”

是要说什么来着呢?

“什么?!”

“啊,对不起,我忘了,抱歉。”

所以暂且让我在世间饱受煎熬吧。

“诶……!?”

现在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