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为梁父吟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放肆的大吼声回荡在夜晚几乎无灯光的街道上。

“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大声吟唱的是一位华裔的青年大约二十四岁上下,脸上带着一个乌眼青,脚下步履蹒跚,手上还提着那令他脚步不稳的罪魁祸首——一小瓶威士忌。

“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青年没来由地对着近在身旁的一户人家声嘶力竭地大吼,似乎是希望有人出来说话,因而见无人反应便撇了撇嘴。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他不死心又挑了下一户接着喊话,“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他是真的醉得可以,说一句话喷出一口唾沫。从白大褂内裹西服的样子看去这似乎是个体面人,若非醉了又怎么会这样表现得像个市井流氓呢?但其人口中依旧执着地念着他的诗。

“谁能为此谋!”这是迄今为止青年喊得最为动情动力的一句话。喊完,他忍不住“砰砰”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似乎这诗中说的就是他自己。“国相齐晏子!”

“这是什么诗!”念完之后,青年仰天长啸了起来,“这是谁的诗!谁知道!你们谁知道站出来告诉我啊!这是‘梁父吟’!是诸葛孔明的诗!你们不识货!你们都不识货啊!”

冲着天上喷出的唾沫自然反过来溅了自己一脸,青年下意识地抬手一摸就碰到了眼眶上的乌青。

“啊呀呀!”他立刻就痛得呲牙裂嘴了起来。这疼痛不禁让他回忆起了不久前那导致他今晚被邻人大肆嘲笑的糗事。

他今天出诊回来也路过了昨天那家酒吧,昨天那人刚好也在,而想起昨天的事情他也就走了进去。果不其然,那人赌船押中了宝,就是这次赌注小了一点可也有足足五万之多啊!

(要是没有我的指点!你一个水手能一下子挣五万真金白银?)青年一念至此不由得又再度大声悲叹了起来,“奈何世上忘恩负义之人如此之多!”

他经过那间酒吧看到那人便进去问了结果,知道其人中了赌注自然是要分上一半。自己这一句话值回五万,那么自己要上一万不过分吧?青年自己是觉得不过分的,对方却是一分都不给还说什么:“能中全是运气好,你既然这么能耐,那你怎么不自己去买呢?”

听听!这像话吗!

“你以为我是找你要赌博的分成吗!”想起刚才的一幕幕,青年当即大吼道,“我是要我的劳务费!赌博?我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一句话就能救人!赌博?我就拿满腹经纶来赌博?丢人!说不过了,还打我?我是大夫!心理医生也是医生啊!打大夫,懂不懂道上的规矩啊!一万不肯给我,那五万你也别想安生的留着。也不打听打听那是谁开的盘口,这里又是谁家的地盘,没有我给你出主意你这五万一分都别想留下!一分都没有!”

终于,醉酒的青年似乎是回到了家门口。这倒是座挺漂亮的小屋,他打量了一下确认没找错后便迈步一进两退地爬起了门口的那段阶梯。他一边爬一边继续嘟囔着。

“司马亢啊!司马亢!六岁念中学,十五读大学,二十一攻读八个博士,你是胸中有韬略腹内藏计谋。奈何啊!奈何人皆不识‘梁父吟’!更遑论那管仲、乐毅、诸葛亮。哦!对了还有司马懿,你们家自认的那个八千辈子的老祖宗,人家也是老奸巨猾谋过国的啊!再看看你?爹不亲,娘不爱,就剩下不愁钱了。可钱又有什么用?能买来理想还是追求啊?百万千万也甭想!何况你还没到那程度,充其量就是比一般人多挣点嘛!你神气什么啊!你神气你天天和那帮市井之辈贩夫走卒混在一起?人家没说错,你没啥可得意的,没啥可得意的啊!想当年你意气风发的时候可曾想过会在这个边境的小殖民地里开一辈子的小诊所啊!唉!”

青年司马亢就此站稳在家门口将已经空了的酒瓶随手往草地上一扔便胡乱地摸起了钥匙。也正在此时他身后响起了一声问话。

“你就是这里的医生,司马亢?”

司马亢闻声便转身看去,只见两名面目不善的男子正守着他家门口,一个更是已经登上阶梯来到了他面前。若在平时,他绝对会心里一哆嗦,但此时他酒气上涌加上心里有气便满不在乎地大吼了起来:“不错!就是我!”

司马亢心想自己平日里算无遗策各种功课做得很好想来是不会被这座卫星内那些真正要命的家伙们盯上的。然而,这次的事情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不曾想,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就一拳捣在了他脸上,将他就此打昏了过去。

随即,两个男子分工协作极为熟练而利索地将司马亢拿个毯子捆上往车里一塞就拉走了。这一幕被周围的邻居们看了个满眼,但所有人都是默默拉上窗帘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没办法,像这种事情在这样一颗被荣列为罪恶之城一员的边境卫星中实在是太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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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黑子落定带来一声脆响,随即便是颇为自傲地宣告声:“老和尚你死了!”

原本镇定自若仿若超然于俗世的空释大僧此时也不由得变了脸色进而将脸贴到了围棋盘上。打量了许久后,空释大师摸了摸自己黝黑面庞的下巴跟着便叹了一口气:“唉!施主到最后还是放不下啊!”

话闭,他便坐直身子看向了与他对弈的那位少年,约修亚·明。

“呵呵。”此时听过空释大师的话后约修亚略有轻蔑地笑了,“老和尚,输不起就是输不起跟我说什么禅语啊!再说了,是你非要跟我下一盘和棋这才被我反其道而行之,趁机杀败。如此说来的话,到底是我放不下,还是你放不下啊?”

“啊哈哈!”空释大师露出了释然的一笑,“原来如此!施主说得对,我以执念求渡人岂能成功?如此说来,老衲这是败给了佛法不精啊。”

“行!”约修亚无语地摇了摇头,“反正你就是不承认输给我了呗。”

“唉!”空释大师叹了一口气笑道,“我承认钱不就没了吗?庙小,你连着打坏了我两个用来训练弟子们的机器人,我不得把成本收回来啊?”

“哈哈哈!”约修亚大笑了起来,“老和尚愿赌服输啊!”

“非也!非也!”空释大师诡笑道,“我若让这赌局成立了,不就破了我佛的清规戒律了吗!”

“啊哈!”约修亚大笑一下进而又收敛起了情绪,他凝视着对座的空释大师郑重说道,“我在你寺里练成了一门神功能够看穿一个人的所思所想,你信吗?”

“信又不信。”

“什么意思?”

“不解之事何以言信?”空释大师笑着解释了起来,“不过,观施主的神貌……我虽然不知道施主练的是什么功夫,但我知道你一定是练成了。”

“可你总让我觉得我没练成。”约修亚质问道,“人都有万千思绪藏于心中,唯独你老和尚,为什么总是心口如一,所思即所言,所想即所行呢?”

“正所谓出家人不打诳语。诳语者,知行不为一也。”

“听上去,老和尚你好像得道了啊?”约修亚调侃道。

“非也!”空释大师这次是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若得道就能化去你这一身的戾气,也就不会执着于此而反被施主心中的戾气所败了。”

“还是这套,我心中有戾气难道不行吗?难不成,你还真想留下我出家啊?”

“哈哈哈!”空释大师再度释然大笑,“是了!是了!施主坦然,老衲惘然,所以才在此一局中败给施主啊。”

“唉!”约修亚长叹了一声,“似真?似假?空空如也。老和尚你直白点告诉我这局棋你到底怎么想的?”

“施主本就没想赖账,老衲也不曾参赌,这一局为施主践行。求胜之心不为所动这也是大造化。至于老衲嘛……半年交往一朝释然也离佛门更进一步啊。”

“说得你好像明天就要圆寂了一样啊。”

“诶!施主慎言,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道理老衲可是深以为然啊。”

“行了!我的人来了,回头有机会再来听你打禅语吧。真是费劲死了!”话闭,约修亚便起身大步走向了屋外。

“施主慢走!别忘结账!”

走出屋子的约修亚听到这话立刻就看向了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两个人,他的部下千鸟千佳和凯·霍恩海姆。

“听到了吗?结账!”

“钱给过了。”凯闻言赶忙回道。

“那就好。”约修亚颇为气愤地转身走下了禅院的台阶,“夏露露中校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住下了,都挺好的!”千鸟千佳接话道。

“行!等看过她我再跟你们算账!你们所有人!”

两人本以为约修亚是被这座寺院的住持给惹到了,此时方才知道约修亚此时散发出的怒气竟是冲着自己等人来的。

“不是,跟我们算,算什么账啊?”千鸟千佳顿时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自他们逃难到这座宇宙边境的殖民卫星以来,约修亚在这半年间最大的变化就是气势越发凌人,不怒自威到了让人一站到他面前就止不住心慌的地步。这个状况简直让人怀疑他时不时住的这间到底是座清修的寺院还是每天都在升堂的阎罗殿。现在,整个部队里恐怕也就只有夏露露·艾森豪特还可以与约修亚对等交谈了。至于别人,说着说着自然就会矮上一头。何况此时此刻,千鸟千佳是真的心虚,他们所有人全都心虚。

此时,听到千鸟千佳有所狡辩的约修亚不禁站住脚步回过身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千鸟千佳与凯各自打了一个寒颤。

“算什么账,你们自己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