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伯仁（2）
“咚！咚！咚！咚！”
大雄宝殿前的台阶上回荡着沉重的脚步声。
迈步攀登的约修亚只觉得自己踏出的每一步都很困难，就好像是需要把腿从埋足的泥潭中抽出一般。记得有句话叫做“双腿如同灌铅”，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滋味，约修亚在今天算是彻底明白了。
他就这样漫长地走过台阶站到了大雄宝殿的门口。
佛堂正中，佛像之前的一口棺材立刻便映入了他的眼帘，然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进入他的眼睛了。守在大雄宝殿门口招待吊唁者的两名僧侣在恭敬地向约修亚行礼，但约修亚却仿佛根本就看不到一般。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正面的棺椁而毫不斜视，有心进一步打量可腿脚就是不听使唤。
约修亚堵着正门呆愣了大约两三分钟，但僧侣们倒是也没有催促他。随即，自己回过神来的约修亚到底还是迈步向前跨过门槛走入大殿而后一步步来到了棺椁的近前。
空释大师，这个和约修亚来往了半年左右的老和尚就静静地躺在棺椁之中，穿着一身珠光宝气的上好袈裟。这副模样落在约修亚眼中反倒引起了他的一声苦笑。
“呵呵。”
曾几何时，约修亚就见过这老和尚的这身袈裟。于是，他便问道：“这身行头不错，怎么大大小小的场合从没见你穿过呢？”
空释大师闻言也是哀叹了一声回道：“唉！这身衣服置办下来不容易，随意穿的话觉得可惜了。于是就想着先放放等到真正需要的时候再穿。可今天的堂会，明天的法事，我总觉得都不怎么一定要穿它久而久之也就放下了。想来，怕是等我出殡的时候才能穿上喽。”
不曾想，这话竟真的一语成谶了。还有这模样也令人发笑啊！这老和尚打瞌睡的样子约修亚可是见过的，四仰八叉睡相怎一个难堪了得。有一回这老和尚还专门向约修亚抱怨过自己的床太小，翻个身的功夫一不小心就掉地上了，但要知道这老和尚的床可是寺庙里最大的那一张了啊！
于是，约修亚便讽刺道：“你一个自诩为得道高僧的人也不庄重一些，睡觉太不安生了！”
空释大师则是笑道：“本我如此，为之奈何啊？想要我安生除非是等我死的那一天，给我摆了个造型装进棺材里。那地方不大，就算我遗言说要来一个‘大’字恐怕也不能啊。”
这不！又是一语成谶！
如此想来，这老和尚谈及“除非是他死了”这类的话还真不少。正因如此，约修亚眼前这具遗体对“死”的阐释才会如此真切。这老和尚是真的死了啊！如果不死绝不会这般无趣地躺着。
“就这笑模样倒还跟他生前有几分像啊！”约修亚忍不住开口在苦笑间夸奖了起来。
“说来也是奇了。”守在一旁的大弟子立刻也哭笑着接上了话，“听入殓师讲，师父这笑是天成的，就是死后自然成笑无需收拾。那人经手过上百具遗体唯独这一例，奇啊！我想师父一定是功德圆满而飞升到极乐世界了吧。”
“但愿吧。不过，到与没到，我猜你们师父可能也不在乎。”
“这……”大弟子闻言一愣随即频频点头，“是了！是了！这种事师父他从不计较的。”
“嗯。”约修亚同样点了点头，同时拿出一个储存盘放到了空释大师的遗体上。
“施主这是什么呀？”大弟子见状自然是要询问的。
“这老和尚平时就爱看些个烂片子。自己看也就罢了还非得推荐给别人。这是他借我的，现在物归原主了。”
“哦！”大弟子明白了，“那就多谢施主惦念了。不过，按规矩施主还是得随我登记一下，改日小寺也好回礼。”
“嗯。”约修亚沉吟着迈开了脚步。
大弟子见了本以为他是要随自己去登记台那边，却不料刚一转身就被约修亚一把拉住了胳膊。
“告诉我，你们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约修亚目光锐利地询问道。
“师父是意外身亡的。”大弟子回道。
“我知道是意外！”这个答案并不能令约修亚满意，“你们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但我要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外！难不成单凭‘意外’这两个字就能从纸上跳起来砸死人吗！”
“唉！”大弟子见约修亚态度如此坚决也只好具体地讲上一讲。如此一件伤心事重新提起，他也立刻就湿润了眼睛。“这些天城里乱，施主应该也是知道的。枪炮乱响，子弹横飞，三天两头伤人，死人。”
说着，大弟子也不禁是荒唐地笑了起来：“呵呵！奈何这乱世之下竟轮到和尚发财啊！死的人多了，我们这寺庙的法事就多。可我们这是小寺哪有那么多人手啊？师父虽然年事已高却也不得不亲自出马。那一天就是如此。师父他带着我们几个弟子去给人家做法事，未曾想到竟当街撞上了两股黑道势力火并。当时我们都已经躲进一旁的咖啡厅了，可街上却还有一个小女孩没来得及跑掉。师父见了二话不说就又冲了出去，天知道他这个年纪怎么能跑得那么快。可再快也快不过枪子啊？来不及把那孩子带进店里，师父就用身体把人护住了。就这样，背后挨了三枪，其中一枪正中心脏……”
“那，那个孩子呢？”约修亚不禁追问道。
“也，没保住啊！”大弟子说着便再也忍不住泪水了，“子弹威力太大哪里是肉身能挡住的！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是那孩子保住了，说不定师父他还能有一份得生的造化，可惜……可惜啊！”
“……你师父绝不会白死的。”约修亚沉默片刻就这样低头讲道。
“是啊。若是白死，师父断然不会笑着走。救下，救不下，不重要，救了才重要。救了就是佛了！”
“呵呵。”约修亚笑了笑然后拍了拍大弟子的肩膀，“节哀吧。”
“施主也节哀！”
“嗯。”点了点头后，约修亚便转身离去了。
“施主！”大弟子见状赶忙叫了起来，“登记……”
“不必了！”
就这样，约修亚出了大雄宝殿一路小跑着下了台阶却又在台阶下驻足并回过了头来。他再度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大雄宝殿。
“我不杀伯仁，奈何伯仁却因我而死啊！”话音落下之际，约修亚的一双拳头已然是紧握得咔咔作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