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回忆起这件事似乎就重位感到十分痛苦，他的肩膀因呼吸而剧烈起伏，头像是要藏起来一样埋下去。
“我们一共去了二十一个人，但只有我回来了……那个恶魔会奇怪的魔法，一起去的村民就在我眼前一个地变成了干尸，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丢下了他们，只顾自己逃跑，是我不好，要是当时没有说去什么神社，要是我能阻止他们……”
“喂！”
“都是我的错，要是，当时死的是……
“千代重位！”
浑尔猛地拍击桌子，对陷入自责的重位以怒喝。受到刺激的重位被吓了一跳地抬起头，随后露出惭愧的神色。
“抱歉，我有些激动了。”
“单纯发牢骚我不会阻止你，但是这些话别给我在这里讲。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家伙有多麻烦……话说你差不多给我放手了吧！要抓抓你自己的手！”
泽尔一脸嫌弃地试图将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琉璃的手拍下来，琉璃略显不满地松开手，顿了一下后又默默扯住了泽尔的衣角。
“……哈啊，别扯烂了。”
看着琉璃阴沉的脸，泽尔妥协似的叹了口气，然后拿起上的茶喝了一口。
“简单来说，就是后山上有只大老鼠，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它——我没说错吧？”
“啊，是、是的。”
重位好像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回答的声音听上去愣愣的。
泽尔从重位那里得到了答复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是吗”，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情报吗？”
“其他……我想应该是没有了。上山是不久前发生的事，硬要说还有什么的话，大概也就是前几天摄政王大人突然跑来征税这件事吧。”
“摄政王征税吗……？”
“诶？”
泽尔有些不解地挑了挑眉毛，而一直一言不发的疏璃反应却意外的大。她就像是听到了和自己有关的事一样抬起头，瞪得圆圆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重位。
“那是真的吗？那个，摄政王佩罗•奇诺？”
“我想应该不会有假吧？那位的长相我还是认得的，而且当时我也在场。”
身体脱力一般瘫软下来。琉璃似乎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发直的双眼不知看向何处。
那个摄政王来征税是会那么受打击的事吗？
“我明明已经把他……”
泽尔本来以为是征税使村内问题愈发严重这件事令琉璃变成这副样子，但从她的反应来看估计不是这样。
嗯……感觉好麻烦……
“出什么事了吗？”
“不，没事，这是我们这边的问题。”
担心琉璃的重位想说些什么，但被泽尔挥挥手粗暴地一笔带过。
唉，等下再单独问她好了。
啊……好麻烦。
“嘛啊，关于这个就先放到一边，总之讨伐对象就是山上的那只老鼠对吧？”
泽尔略带烦燥地挠了挠头发，重新面向重位。
“啊，不，是调查——”
“调查了之后顺便讨伐对吧？你那点小算盘就别在我这里打了。”
浑尔不屑地发出轻笑。
公会内部有一套任务难度评制标准，被用以价定一个任务需要支付多少报酬。这有效地防止了委托人以低廉的价格提出无理的要求， 或是冒险者向委托人狮子大开口的情况。但相对的，基本上也就不会有“物美价廉”这种好事发生。这对于像这个村子一样急需帮助却又支付不起高额报酬的人们来说无疑是个令人绝望的状况。
所以重位才会发出“调查"而不是“讨线”的委托。调查的难度一般会比讨伐低，报酬也会相对低不少。以山上那只魔物的情况看，如果是要将其讨伐的话报酬即使是受灾之前的村子都难以负担，更不要说现在了。
想要调查它就必须得上山，上山就必定会和它遭遇，这样即使不愿意也只能将它讨伐。
正是打着这样的算盘，重位在冒险者公会发出了委托
“哎呀，被看出来了吗……”
被泽尔拆穿，重位苦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本来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去委托的，因为那个恶魔太过强悍，我都已经做好就委托内容不明确一事接受公会处罚了来着，但没想到会被你们接了啊……”
「真是大失败啊」这么说着，苦涩的笑容中饱含着一个村长的无奈。
“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啊啊，放心，讨伐我们也会——”
“请不要去讨伐。”
“……哈？”
泽尔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眼前的重位眼神却没有丝毫迷茫。他端正地坐着，浑浊但却坚定的双眼正视泽尔，然后深深低下了头。
“我知道这是我单方面的无理取闹，但是拜托了——请不要去讨伐。”
“为、什么……？”
老人再次郑重地请求。
泽尔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重位，又看了看身旁一脸惊讶和不解的琉璃。
目标是能以奇怪手段瞬杀二十名成年人的未知魔兽，而自己的孙女和她的同伴接下了这个任务。
这么一来，理由就很明显了。
“哈啊……”
泽尔无奈地吐出叹息。
真是的，这一家子人啊……
还处在混乱状态中的琉璃完全无法理解重位的用意。重位抬起头，温柔地看着她。
“这是爷爷的一点私心啦。村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诶、诶？”
“快到中午了，你们也该饿了吧？一会儿我去做点什么——”
“真的，一家笨蛋呢。”
泽尔的话让两人都一愣。但他没有理会两人的反应，拿起桌上的茶壶将空掉的茶杯注满，然后喝了一口继续说着。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做事给我干脱点。”
这说的当然，就是指重位。只见他张开嘴想说什么，眼睛像是组织语言一样眨动着，但最终还是没能吐出一个字，放弃地耷拉下肩膀。
“真的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泽尔大人啊。”
“大人就算了。你那点小算盘，能骗到人就有鬼了。嘛啊，不过，确实是骗过了你想骗的人就是了。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话，这件事可能真就这么过去了吧。”
泽尔喝着杯中的茶，像是责难一般对重位说道。话虽如比，他的语气中却听不出半点责备之意。
以人类来说，还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啊。
泽尔在心中暗暗对重位表示敬意。
接下来就是……
一口气喝光剩下的茶，泽尔看向不知所措地站着的琉璃。
看来是相当混乱啊。
双腿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颤抖着，紧攥着的双手早已失去血色。发红的双眼眼神涣散，看上去随时都会哭出来。
“嘛，总之先坐下来吧，你那样站着也没什么用。”
泽尔半强硬地拉琉璃坐下。而重位不知是判断这里交给身为同伴的泽尔比较好，还是有什么别的考虑，轻轻拍了拍泽尔的肩膀，然后默默地走进了厨房。
这是交给我了吗？真是会给人找麻烦啊。唉，没差啦，反正要做的事是一样的。
在心底叹了口气，同时对接下来要做的事产生一丝违和感。但泽尔一下子也说不清那违和感的来源，于是决定先放着不管。
“喏，把这个喝了，清醒一下。”
泽尔调动一丝魔力，同时往自己的杯中又注满了茶，推到琉璃面前。本来以为给她用自己用过的杯子会让她抵触，但她只是低着头轻轻说了声“谢谢”,拿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当然，她不可能看到泽尔现在的表情。
“滋……嗯？嗯嗯嗯！？好、好酸——！”
琉璃先是惊讶，随后表情就像吃了酸梅一样，整张脸都缩了起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泽尔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很好。”
“好什么好啦啦！亏我还觉得你好不容易知道关心人了，现在又搞这个是怎样！笨蛋！白痴！”
“什、什么嘛，为什么我非得被你骂不可啊！这次我可是因为听说酸的东西能让人打起精神，才特地给你做的好吗！不知好歹的家伙！”
被泽尔以这么说，琉璃不知怎么的愣了愣，然后身体颤抖着低下头。
啊，完蛋，说太重了吗?
正当泽尔觉得自己可能说过头了，打算说些什么弥补一下时，低着头的琉璃开了口一一
“你，是认真的吗？”
“啊，嗯，当然。”
细小的声音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的微微颤抖。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打算，泽尔小心地回答了她。
“噗。”
“嗯？”
“噗哈哈哈哈！笨、笨蛋，笨蛋！哈哈哈哈！”
琉璃突然之间爆发出气势惊人的笑声，整个人动作夸张地向后仰。
“哪、哪里会有人觉得心情低落的时候要吃酸的啊哈哈哈！应该吃甜的才对吧！”
“吵、吵死了！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吧！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该死的老爹，你就没有一句话是能信的吗！
“哈哈哈……啊，是呢，这么说也没错。抱歉，擅自消沉起来。”
尽情地笑了一场，琉璃心情看上去畅快了很多。她擦了擦眼泪，表情明快地站了起来，然后拿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唔诶……果然好酸。”
“嘶……我应该只是把茶变酸了才对吧……”
泽尔看着有点精神过头了的琉璃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用错魔法了。接着，厨房那边传来脚步声。就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重位端着一小盘西瓜从里面走了出来。
“哦呀，已经结束了吗？”
“你还有西瓜啊。嘛啊，算……结束了吧……？”
“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要说有好像也有……”
不小心把你孙女脑子搞坏了，这么老实说的话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放心吧爷爷。我已完全没事了！大概！”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呢。”
不，所以那个「大概」是什么啊。
虽然，泽尔很想这么吐槽，但看着气氛和谐的两人，他也不至于不解风情到这种时候把话说出口。
“这次真是多亏了泽你大人了。真的一非常感谢。”
“任务还没解决呢，要谢就在那之后再说。还有我应该说过了，不用加大人两个字。”
“不，请让我这么称呼吧，也算我表示的一点敬意。而且，事先向你道谢过了，之后无论怎么样你也不好拒绝了吧？”
“吼吼，真是狡猾的家伙呐。”
泽尔和重位相视一笑。
“嗯……感觉只有我一个人被排除在外。”
琉璃在一旁不太高兴地噘起嘴看着两人，眼神就像在说着「我也想加入」一样。
“不，你加入进来是要干嘛啊？”
“我不管！反正又不是什么秘密，带我一个又不会怎么样！”
“抱、抱歉啊琉璃，下次爷爷会带你一起的……”
“是要怎么带啊！你也是，别太惯着她！”
由于琉璃的加入，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吵闹起来。泽尔对此感到一阵头痛，但不可思议的是，并没有讨厌的感觉。
怀念？但是又好像有点，差别……
“嗯？泽尔你怎么了？终于决定要带我一起玩了吗？”
”玩你个鬼哦，谁在想那个了。”
嘛，无所谓了。
“得了，别讲那些有的没的了，我们这次来可不是陪你探亲的。你不会忘了吧？”
感觉再这么下去会没完没了，泽尔即使转移话题，换上一副认真的态度看向琉璃，
“……啊，对，嗯任务。”
“你忘了对吧。”
“没、没有……哦。”
虽然嘴上说着没有，但她还是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所以，任务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是指什么啊？”
“讨伐啊讨代。后山上那家伙，是真的按委托上说的调查一下就好了，还是顺手干掉？”
明明是在讨论要不要去和能够轻易夺去二十人性命的危险魔物战斗这种重要问题，泽尔的口气却轻松像踩死一只蟑螂一样。
“顺便一说委托方似乎并不想让我们去哦。”
“嗯，我知道。”
琉璃并没有对泽尔的话感到意外，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认真地看向重位。而重位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微笑着静静地等待琉璃开口。
“爷爷，我要去把那个给大家带来困扰的家伙解决掉。”
“是吗，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极为平谈的对话。平淡得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接下来可能会面临生离死别。
爷爷和孙女，孙女和爷爷，也许在对话前对视的时候，两人心中就已经有答案了吧。
“嗯，我出门了！”
毫无迷茫地，琉璃点点头。
“那泽尔我们走吧！
“好好——”
没等泽尔起身，琉璃就“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那我也差不多……”
“啊，请等一下。”
泽尔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起身正要离开时，重位突然叫住了他。看他的表情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怎么了， 还有什么事吗？有的话讲快点，她可还拴着我的手呢，我可不想被她拖出去。”
“啊、嗯。 绑着的理由是不能问的对吧，嗯。现在的年经人兴趣都比较奇特呢。我懂的。”
“你懂个头死老头子。说正事。”
“也、也对，正事，正事。”
重位摸了摸后脑勺，然后换上那幅认真的表情。
“虽然， 可能有些——不，是相当得寸进尺了，但我还是想拜托泽尔大人你一件事。”
“又是和那家伙有关对吧？”
泽尔往外瞟了一眼，琉璃正站在大门外活动着身体。
“是的。我想拜托你，保护好琉璃。如果情况不对，请马上逃跑——”
“我说啊，你可能有些误解。”
“误解……吗？”
“虽然，我现在的实力不好说，但是既然知道了对方会使用魔法，我估且还是会有对策的。而且……”
泽尔又向外瞥了一眼，苦笑着指脸上的几块淤青。
“放心吧，你的孙女，比你想像的还要强得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