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生物通常被人称为“蚺蛇”,也有人称之为“大蛇”,也就是所谓的身形巨大的蛇的统称,不过现实中所谓的“大蛇”指的应该就是体型较大的蟒蛇。世界上最大的蟒蛇,身长十多米,有如人类的胳膊这么粗。不过日常生活中也不会提到“大蛇”这种古语中出现的辞藻,更不可能听人说过。

相反,蚺蛇或大蛇,传说和神话故事里通常指的都是那些拥有足以吞食人类的巨大身形,被当成山神或水神一般敬畏的妖怪。有关这类妖怪,类似于“看见有座从未见过的桥出现在河川上,走上桥才发现原来是大蛇的身体”“在山中步行疲劳时看见倒在地上的枯木,靠在上面休息的时候突然动了,这才发现是条大蛇”的都市传说,全日本范围内都曾经出现过。

日本神话里出现过的,被称为“八岐大蛇”的巨大蛇神可谓闻名世界。至于其他出现在神话里的蛇怪——“野槌”(1)和“海怪蛇”(2),说不定有人也曾听说过。至于民间传说里的蚺蛇或大蛇,通常被人形容成“仅仅撞见其样子便会发高烧,并在痛苦中死去”的可怕怪物。

此时,夜晚的深山里,在土地和枯叶所混杂的香味的包围下,这条仅仅存在于民间传说中的巨大蛇妖,正在岩永琴子的面前高高地昂着巨大的头颅,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辉。

大蛇的身体就像是树龄数百年的参天大树一般巨大。就算在它的身体上驾驶一辆小轿车,也能够平稳行驶。若是这条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别说是身形娇小的岩永,就连一匹强壮的赛马都能一瞬间全部吞下。从头顶到尾巴的距离更是无从得知——它的身体在树木的缝隙间盘绕,尾巴的末端已然消失在远处的黑夜里。

“公主殿下,为了解决在下的烦恼远道而来,感激不尽!”

虽然大蛇的头部还处于很高的位置,但它已经尽量把头部往下压低,态度看上去很诚恳。

“不,这是我的使命,无需向我道谢。”

大蛇似乎看出了自己有些不开心。面对大蛇的低姿态,岩永连忙反省道。

心情不好的理由,当然不是因为自己特地从隔壁县乘坐电车赶来,还要从山脚下花上二十分钟来爬山——她对于大蛇并无怨言。

妖怪们已经在山脚下为她准备了神舆,由几个浮在空中的火球妖怪一边为她照亮前方道路,一边抬着她爬上了山。因此岩永丝毫没有感受到长途跋涉的疲劳。此处位于海拔较高的山上,此时又是晚上十点多,夜间的冷空气让周围温度变得很低。不过岩永穿着事先准备好的薄外套,头上又戴着贝雷帽,也并未受寒冷所苦。

正在低头俯视着岩永的这条大蛇,正是在Z县M市西部地区群山中栖息了数百年之久的山神。这一带最具代表性的山名叫“筑奈”,因此这条大蛇也通常被称为“筑奈的山神”。因为其寿命极长,体型也就长得极其庞大。与之体型相符,它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智慧,麾下的妖怪也非常多。虽然这里位于深山密林中,连月光都照不进来,不过聚集而来的妖狐们用狐火将周围照亮了,被称为“树木的精灵”的木灵们手里也都提着小灯,站在树上为岩永指引着来去的路。

其他与山神有交情的妖怪们,也都保持着一定距离,在远处饶有兴致地见证着岩永和大蛇的会面。

也就是说,这座聚集了所谓妖怪、怪物、鬼怪、魔物们的深山中,就只有岩永一个人类,与这里的山神近距离见面。更何况正值深秋时节,气候已经变得有些冷了,普通人类绝不可能悠然地留在这座深山中。不过,对于岩永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日常光景。

“据我了解,山神大人您原本在这一带就被人类当成水神供奉吧,如果您有烦恼的话,我本就该在所不辞才对。”

岩永脱下贝雷帽,对着山神鞠了一躬。

妖怪们的智力普遍低下,很多情况下都需要借助作为人类的岩永的智慧。不过这条大蛇通晓人类的语言,是属于妖怪中罕见的具有高智慧的一类吧。想必这附近的妖怪们平时也都需要借助它的智慧。因此,对于眼前的大蛇,岩永也格外注意礼节。

出乎岩永的意料之外,山神充满遗憾地回应道:

“被人类当成水神供奉,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这片湖沼旁边的祠堂也已经腐朽衰败,更没人愿意为了祈求降雨奉上供品。现在的人们就算听说过在下之名,也没人愿意相信了。虽然在下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神力和异能,比附近的这些妖魔鬼怪们都要强一点,不过要是称为神明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如今就算有人求雨,在下也已经失去操纵天气的能力,祠堂会被废弃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就算这位山神大人还拥有降雨的能力,如今向神明祈求降雨的传统也早已废除了。被废除神力的神明们,有时候甚至会被当成妖怪消灭掉。因此,对于这位山神来说,被人忘却、没人相信其存在,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岩永所在的地方,左边便是一片宽广幽暗的湖沼。形状呈椭圆形,直径大概有五十米左右,是一片巨大的湖沼。正值夜晚,虽然看不清楚对岸的情形,不过从狐火光线的可见范围来观察,能够看到湖沼内部浑浊的水;此外,从周围被踩踏的灌木看来,最近有不少人曾到过这里。

根据岩永来之前的调查显示,这片湖沼从前被称为“水神栖息之所”,山脚村庄遭受长期暴晒,气候干旱的时候,村民们会排队向祠堂奉上供品,举行祈求降雨的仪式。过去,大蛇和龙常常被人奉为水中之神,它们一般也都栖息在这样的湖沼湖泊中,保佑着附近人们的风调雨顺。

究其原因,大概是过去附近的村民们曾经目击到大蛇在湖沼中清洗身体、饮用池水,因此才将它当成了水神吧。而这件事最近则又被人提起,因为深山中有这样一片巨大湖沼,因此有人怀疑这里栖息了什么妖怪魔物。这件事甚至被写成了文章发表,眼前的这条大蛇也被冠名为“筑奈湖沼的大蛇”,列入日本怪物传说之一。

仔细想来,这篇文章的作者和编纂者们,也都是根据以前流传下来的大蛇传说进行一定程度的总结整理,想必他们自己也没有想过大蛇是否真的存在吧。事实上,就连附近城市和村庄的居民们,也没有一个人相信大蛇是存在的。更何况这里既是人口稀疏的村庄,又地处深山,还要花上二十分钟从山脚下往山上爬,实在很难让人提起兴趣。

而这条没人相信其存在的“筑奈湖沼的大蛇”,此时就在岩永面前。它紧闭着双眼叹了口气。

“人世间的变化实在是太快,在下不明白的事情也渐渐变多了。于是在下便想借助名声在外的公主殿下的智慧,这才派出了使者请您前来。”

就在十天前,一只木灵跑来拜访岩永,告知她山神大蛇有事情想要请岩永解决。岩永在大致了解事情经过后,自己又做了一番调查,并约在今晚当面提出解决方案。

仅仅从这两位的体型比较,岩永实在显得太过渺小。然而,对于这样的岩永,大蛇却表现出了十足的信赖。

两只狐妖搬来了木墩放在岩永的身边给她当椅子。岩永重新戴上贝雷帽后坐到木墩上,并把手中的拐杖靠在身边。

“这里地处深山,又是大半夜的,在下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招待公主殿下。不过若是公主殿下有什么愿望的话,在下倒是可以尽力满足您的。”

山神小心翼翼地对岩永说道。看样子,岩永的心情好坏与否在它的眼中是头等大事。

岩永将背着的旅行包放在脚边,一边拉开包的拉锁一边解释起来。

“没关系的。我心情不好和山神大人您无关,我有些私人的事情……”

“是因为……私事吗?”

“没错,我有一个名叫樱川九郎的男友,他因为想要在家细细品尝自己亲手熬制的猪肉酱汤,所以拒绝陪我一道前来。”

“哦哦,对于那位大人,在下也是久仰大名。”

“独居的男性大白天就在家煮那种东西也就罢了,吃饭的优先级居然还超过了正牌女友的请求——真是让人火大!”

“大概是因为他很信任公主殿下吧,所以才能放心让您一个人来。”

“不,在临出门前他还说了些不信任我的话来着。甚至还说了我要见的说不定是一只吃人的大蛇什么的!”

“这怎么会!就是再给在下一个胆子,也不敢吃公主殿下啊!而且人类通常都会穿着布匹绸缎,身上还带着金属制品,一点都不好吃——”

“看来您还是吃过呀。”

“在下毕竟活了很长时间,所以难免有过几次……过去山脚下那边的村民们都称在下为‘吃人的大蛇’。他们为了祈求降雨,就曾经奉上过活祭。尽管如此,人类并非是如此美味的,尤其是近来更是可能惹祸上身,因此在下都尽量避免。”

如果有人上山之后行踪不明的话,很可能会有搜索队或猎户成群结队地上山搜寻。对于以山为栖息地的山神和其他的妖怪们来说,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吧。

“还是先说说我的事吧——他是怎么放心让可爱的女朋友深夜一个人去偏远乡村的深山里见大蛇的!”

事实上,岩永在出发前也曾这样逼问过九郎,结果只得到了“深夜里跑进深山去见大蛇的女朋友哪里可爱了?”这样的回答。

“让您深夜前来深表歉意。近来,白天这边的人很多,能跟公主殿下见面的时间只有在日落以后……”

这位谨慎的山神在听到岩永的抱怨后,显得更加畏畏缩缩。不过,虽然岩永自称是“一个人”前来的,她周围可一直跟着一群把她当成智慧之神崇拜的妖怪们,说是“一个人”并不准确。

“虽说如此,九郎学长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吧,所以才把热猪肉酱汤倒了些在保温杯里,还给我做了饭团,让我带在身上当晚饭来吃。”

岩永从旅行包中取出不锈钢材质的保温杯和装着饭团的饭盒,整齐地放在一旁,接着掏出了用来装猪肉酱汤的小碗和筷子——这些也都是九郎在出发前硬塞给她的。

山神看着眼前的景象,更加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既然都让你带猪肉酱汤了,九郎殿下为什么不陪您过来一起吃呢?”

“应该是可以的,没错吧——我在过来的电车里也突然意识到了。”

所以岩永才不开心。九郎虽然是自己的恋人,两人交往时间也不算短,可不知为何,他总是不够温柔浪漫。

岩永打开保温杯,把猪肉酱汤倒进了碗中。杯子的保温效果看似相当出色,味噌的香味立刻就扩散开来。紧接着,她打开了饭盒的盖子,用筷子夹起一个饭团,这才抬起头看向了山神。

“我们来说说正事吧!您的烦恼是在这片湖沼下面发现了被人杀害的尸体吧。”

岩永右手握着筷子,望向旁边安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湖沼。

山神大蛇也侧过头部。仅仅一个动作就卷起了一阵风,吹散了酱汤的热气。

“是的,那位女性为什么要特地前来这片湖沼丢弃尸体,在下一直都挂念在心,始终无法释怀。希望您能够给出一个在下能够接受的解释。”

山神的烦恼竟然与人类的杀人案件有关。

 

(1)野槌:日本传说中妖怪的一种,外形像是锤子的蛇妖。

(2)海怪蛇:日本传说中海上的妖怪,长达数千米,似蛇似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