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普希金餐厅
一辆加长的黑色红旗轿车在飘洒的雨幕中疾驰，红色的尾灯像幽灵般从街道上掠过，坑洼不平道路上的积水随之溅了行人一身。刚要开口骂娘的路人看见模糊的车辆牌照，也只是撇撇嘴，不了了之。
片刻之后，那部车子静止在雨丝中。暗黄色的灯光前是灰黑的大楼，只有一组卫兵和金色的大门表明这不是一处废弃许久的军事禁区。原本该是窗户的位置被特殊材料筑成的墙壁取代，虽然只有几个零散的士兵，但是厚度难以测量的墙壁向外界暗示了这并不是一处平常的场所。
四人从车上下来，为首的人身披西装外套，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黑色罂粟纹身，蓝色的眼瞳冷酷的扫视着前方的一切。其后的女子腰间悬着一把太刀，鬓角的樱花在雨中还是生机勃勃。她旁边的秘书端着便携电脑，不停的在键盘上敲击，好像一台运行着大宗买卖模拟过程的人形自走计算机。
披着雨衣的人一路小跑，把蓝发女子手中拉着的小孩接走。安保人员自然的迎上来，掏出火机点上了她叼在嘴中的香烟。也许抬头的行人会怀疑这事某个MS市黑白两道的大佬，来这餐厅见官员。
所以白什果不其然的挑了一套吸烟装，而林璐则是一如往常的穿着简单大方的西装。倒是樱井一反常态的换掉了和服，买了一套款式相似的吸烟装，带上一副黑色的手套。
“同志，请交出武器并出示通行证!”
“洛班诺夫！这又不是旧时候了，快迎接执政官的客人进来。”
站在金色旋转门两侧的卫兵刚想要求几人卸下武器再进入，一个长官模样的军官慌忙大步赶出来伸手阻止，把几人迎接进去。白什看着外观普通的大饭店，摇摇头走了进去。
靴子刚刚坚实的踏进“破落”的餐厅中，她就如触电般扭头去看大门处。身旁的樱井和林璐则睁大了眼睛，不能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如果说眼前是机关枪和刺眼的探照灯，甚至是另一道厚重的墙壁和坚实的大门，她们都不会感到惊讶。
“这是……”
“和外观看起来相差很多吧，客人？”
“我只是想不到这是乌里扬诺夫能住在这种地方。”
白什诧异的望着来时经过的大门，以确定没有发生奇怪的时空穿梭。两个忠诚的卫兵还笔挺的站在雨中，加长红旗轿车也停在门口，灰色破落的街道还在原处，不出意外应该没有发生穿越。
“真的没见过这种规格的公馆，更没想到在MS市见到。”她又补充道。
“这就是MS市的贵族阶层，高于军队，更高于平民的存在。”
军官用白手套摩挲着下颌，一边回应，一边微笑着看着已经跑到大厅中央的其他两人。好像在她们身上，和那些面对变化满脸紧张的卫兵身上，看到了当年来这里报道的自己的影子。
樱井趴在巨大的玻璃缸上，瞪大的眼睛望向深邃的海水中。沉重的水泥墙之后居然是两侧巨大的鱼缸，甚至她们的脚下也是被玻璃覆盖的海水。金色的装饰在水波的映衬下不再闪耀，不祥的深蓝色在地面蔓延，不知这平静的水波深处还潜藏着什么样的生物。
“白什，快过来看!他们在这里养了几条鲨鱼。等等，列宁雕像是纯金的？这把指挥刀上还镶着这么大一块钻石！”樱井兴奋的叫着，阿尔萨西露娜在这里的话也不一定有这样欢乐的情绪吧。
“这里的墙壁是琥珀制造嘛？不可思议，原来琥珀屋并不是传言。”林璐难掩惊讶的表情，在电脑上飞快的记录或是计算着什么。非要猜测的话，白什会猜她在计算造价。
“客人们，打扰一下。执政官还在楼上等候各位，请尽快上楼。”
“走啦！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实在喜欢这些小工艺品的话，执政官也会允许赠送纪念品的。”
“乌里扬诺夫他……”
“腐败了啊。”樱井打断白什的发言。
军官尴尬的笑笑，却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对言语。自知失言的樱井也捂上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这句话没在大厅内激起任何强烈的情绪，只是在尴尬的空气中多了一点和谐的因素。
可能只是因为这句R国人不敢说的话，绷紧面部故作紧张的卫兵稍稍放低了手中的枪。
三人在军官的带领下进入电梯。
在和平时期，这位“执政官”就以不相信新科技出名。比起功能复杂的新电子科技，他更相信忠实可靠的老式装备。在战争初期的脉冲攻击下，R国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EU洲最后的碉堡。
普通的按键、朴实的内部装饰，与一层大厅格格不入的运载平台载着几人。
“容我不礼貌的问一个关于安保的问题。”
“请讲？”军官的两手搭在一起，纯白的手套上没有褶皱的痕迹。
“卫兵的兵力完全不够防守住正面冲击吧。”
“不愧是行家。但是这座城市不会发生反抗。即便出了差错，我们也有临时措施。”
“临时措施指的是什么？”白什乘胜追击。
“把你们当作大人的朋友，我才说了这么多的信息。”
“权限嘛，咱们都算是从事秘密工作，我不会为难你。”
电梯到了顶层，军官伸出手臂挡住金属门，等候白什一行走下电梯。
摇曳的彩色灯光塞满了餐厅的空间，后现代风格的弧形桌椅整齐的摆放在光影中。难以想象国家政要就坐在这种酒吧似的场所，而不是富丽堂皇的国家大饭店进行集会，
“这层餐厅是我们用餐的地方嘛？”
“并非如此，客人。你作为老朋友，比我更了解执政官吧。”
“指一下他的临时办公室吧。”
“由于频繁的会晤，这里已经是长期办公室了。”
“我记得他以前最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她不解的摇摇头。
“执政官已经命司令官代理全部任务，等待几位用晚餐。”
他们走到一扇两人高的门前，这门看样子还是由贵金属铸造的“宝库”大门。
“他这种人居然把工作推掉了，怎么也没法相信。”樱井插话说。
“乌里扬诺夫的特点，就是令人出乎意料啊。”
如同被尘封多年般，大门缓缓打开。她猜想大门之内其实更像是一座神殿。无论是黄金还是普通的石料，对于那人来说都没有差别，这些都只是他发号施令必须的手段。
“但是这点可比不上刺客本部著名的少司命”
向声音的源头看去，是一张办公桌，桌上散乱的堆叠这资料和报告。刚才的高大的执政官和沉甸甸军服挂在一起，只有一个鬓角斑白的男人，穿着白衬衫伏在办公桌上分析办公文件。杂乱的公文之下是一张由情报组成的“地图”，数不清的红色丝线交叉相连，织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各个分支有教会的情报也有刺客组织的行踪，甚至也囊括了不少地区性的组织，但是所有的线都指向大西洋的中央。
“这就是你的新办公处？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奢侈的大元帅。”
“哈哈，别挖苦我了。MS市现在不似以往。士官，下去休息吧，我们老朋友之间叙旧。”
“明白，长官。请问菜肴……”军官试探的问着自己的长官。
“别让后厨太过操劳，把我平日吃的饭菜多做些送上来就好。”
“可是客人……”
“你也不是第一天来岗了，你知道我不会效仿那些大贵族吧。”
“明白，为您效命是我们的荣幸。”
“歇歇吧，国家永远感谢你们这些坚守岗位的卫士。”
军官笔挺的站在门前，崇敬的向执政官致以军礼后退到一旁。
“头盘只有些沙拉，迁就你们了。”
“啊？MS市没有鱼子酱或者鹅肝酱嘛。”
“一层和餐厅这么豪华、现代化，办公室却没比底层的小职员配置高多少。这确实是我熟悉的你。”
“别提了，当初因为老陈搅和进D国的烂摊子，也比不上今天的局面啊。”
“我记得你也不是追求享乐和美食的人。主菜和甜品说的过去就好。咱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处理要紧事务好了。能让你无法处理的情况，想必也够复杂了。”
“有人想要皇帝，有人想支持元帅，但是更多的人只想吃上一口热饭。我这种皇帝、将军、大总统也只有在办公室才能不带顾忌的说些话了。”
“但是无论成为什么，你也不会想走上王座或是神坛。”
“是这样啊，确实是这样。”
乌里扬诺夫从办公桌旁踱着步走开，从桌面上的烟盒中抓出一根烟，自顾自的放进嘴中。樱井不悦的看着从胡子拉碴的脸上飘过的浓烟。而他出神的盯着空中，没有注意到樱井的不满。
“可是民众总要有所信仰。特别是在这种满目疮痍的残存世界中，如果没有信仰，人这种天生薄弱的动物又能依靠什么活下去？”他随后若有所思的补充道。
“依靠一个愿意为人民赌上一切的领导者。”
“信仰。说到最后，还是要有人坐上王座、在王座上腐烂。”
浓厚的烟雾从鼻腔中喷出，烟雾中露出一个国王模糊的轮廓。
“也许最后你们的主义又会变回宗教信仰吧。”
“谁知道呢？无论我们多么热烈的爱着国家，它都早已病入膏肓。但我要谈的不是这些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樱井厌恶的表情。刚走到餐桌旁的乌里扬诺夫又回到办公台，把剩下一半的香烟狠狠按进烟灰缸中，仿佛在把敌人的脖颈按上断头台一般。
沉重的大门再一次打开，刚才的那名军官端着饭菜径直走了进来。
“你的士兵进来都不用‘敲门’吗？一男三女，里面发生什么也不好说。”
“我和下属之间没有秘密。”
“你还是这么严肃认真？看来你真是不擅长变通。我都不知怎么想象你在贵族晚会的状态。”
白什看着摆在面前的菜品，和只喜欢坐在办公桌前的R国大统领一样普通。
军官不为所动，只是安静的把菜肴整齐的摆放在木头餐桌上。即便都是红菜汤、蛋糕这种普通的菜式，不用说具体的食材，单从盘子又像是琥珀又像是其他宝石的材质来看还是已经价值不菲。
空气因为尴尬的打趣冷了下来，白什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我刚刚说到哪里了？深渊教团。”看到卫兵离开后，乌里扬诺夫继续话题。
“教团？它们的威胁都不见得比流亡的圣殿骑士更大。”
“无论对于哪个时代，深渊都是首要威胁。”樱井开口说道。
白什有些吃惊。一直没有插入话题的樱井，突然加入了谈话。她没有把注意力都放在牛排雪白的肉筋和金黄色的炸鸡上，而是突兀的扔下刀叉加入了枯燥的话题中。
“内部的小打小闹怎么也比不上外敌。可惜没人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执政官把餐刀压在牛排上，暗红色的肉汁流淌到宝石盘子中。白什想起来盛放鲜血的圣杯。
“外敌？它们可配不上这种级别的重视。”
“你也看到MS市的围墙了。”
他指指办公桌上全息投影，这个和复古风办公室格格不入的东西就被摆在那里。
“我倒是注意到了，你们数据库中的城防火力足以抵御几十倍于现状的尸潮。”
数据，林璐最感兴趣的东西。她立即拿出手中的便携电脑，开始研究城防的布置情况。经过查询后，她才发现，MS市的地下也埋藏着相当量级的核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大致分析一下现有情报。”
执政官起身，直接把办公桌推了过来。真不愧是个简朴的实用主义者，白什心想。没有装上个轨道之类的自动设备，也没叫卫兵替自己干活，实在是个太过平易近人的领导者。
“我在听，请说。”
白什放下刀叉，凑到那张和蛛网似的情报地图旁。
“首先看教廷，情报报告他们的生还者数目远低于刺客议会的预先估测。要知道，如果教皇在保留实力的话，他们的实际人数只应该比我们预测的多。”
“而且流亡者也不可能那么多。”
“F国分册的生还者也太少了。”
调查完数据的林璐也说着。F国、希腊这些象征浪漫的地名总能引起她的注意力。
“如果仅仅是洪水，不至于造成如此惨重的伤亡。不少教廷的分支都是没剩下一个活人的情况。所以我想知道你们在天府的最高分册有没有参与进来。”
“我不知道有这样的大规模行动。”
想都没想的答案。就算这种行动没叫上白什的话，行动规模之大业不可能完全注意不到。
“现在我的推测是他们与另一支极为强大的势力发生了正面冲突。”
他用关节敲敲丢在文件堆中的死灵之书复制本。能和这本怪书扯上关系的势力，只有崇尚邪神崇拜的教团。但是他们更像个搞小规模行动的恐怖组织，很难想到能和挑战罗马圣座扯上什么关系。
“你是在说深渊教团？现有的情报，它们有几个高手，但是没有进行全面战争的能力。”
“整个过程都充满疑点。其一，为什么教廷受到了重创却拒绝透漏相关信息。其二，深渊除去马奇里家族外，还有哪支庞大的势力在暗中运作。其三，从你描述的Y帝国的情况来看，我猜想还有其他人或者组织牵扯其中，而且他们和深渊不属于一条战线。”
“分析了这么多还是一团混乱。”
白什将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关系网上，试着找出更多关联。但是关系交织的情报网似乎在她眼前旋转着，如同一个庞大的漩涡，眩晕感让她不得不停下来，放弃联想。
“无论如何，谢谢你的提醒。我们会把重心向深渊教团移动。至于R国……”
“那不是你们该担心的了。照你的规矩，公事也算办完了，请用。”
他把红菜汤和烤肉送到几人的面前。樱井倒是没客气，完全在乎乌里扬诺夫有没有的吃，拿起刀叉就吃了起来。白什看着被切开一半的肉排，粉红色的肉丝，估计使用了价值不菲的材料。再普通的菜式，送往执政官的房间的成品，都是上等中的上等。
至于酒嘛，都是些白R国和MS市骡子之类的鸡尾酒。白什摇晃着酒杯，感觉也不赖。接下来叙旧和慨叹占据了谈话的大部分内容，执政官看看手表，指针已经到了九和十之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你有过使用基因记忆的经历吗？”
穿着衬衫的白什拿起一支香烟，发呛的焦油味让她一阵咳嗽。
“倒是没有，为什么这么问呢？”
“就是感觉……用过之后，我自己有点莫名其妙的改变吧。”
“别吧，少司命开始变得温柔了？那还是不是白无常了。”
“嘿，你这家伙也学会了。别乱叫绰号吧。那R国呢，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把手抵在他的肩膀上，开玩笑似的打了对方一拳，执政官微笑着看着白什发红的脸。
“R国嘛…既然不畏艰险的走了过来，我会照旧坚定的守在这里。”
“那这杯祝我们，当然还有祖国，都能撑过这次危机好了。”
举起手边最后一杯酒，她理所当然的说出来这段祝酒词，就像曾经在酒吧中一样。
“希望吧，希望。”
乌里扬诺夫端起这杯白色沙皇，浮在酒上的奶油像无边的幻梦一样。最后他目送着三人走进电梯，离开这座被视为秘密总部的大楼。
该说是释然，还是若有所失呢，点着一支手工雪茄。他慢慢走到床边。盯着白色的烟雾从像手指一样粗的雪茄中盘旋上升。乌里扬诺夫回想起那个红旗飘扬的年代，现在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
“唉，无论如何，我还是深深的爱着这个国家。我还是会在最后拥抱它曾经无所畏惧的勇气。”
他打开窗子，看着夜晚的MS市。没有清风，也没有小河，只有一座灰色的城市伫立在他面前。城市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墓碑，他能做的是有支撑住这个要倒塌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