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一只羽毛零落,双眼死气沉沉,像是刚化作还魂尸从潮湿泥土中爬出来的丑陋乌鸦。

城镇卫兵的队长魏之握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停下无意义的踱步,与这个站在围墙上的古怪家伙对视。心想,这家伙一定是不怀好意的,是恶魔鬼怪们的斥候,跟那些缩在角落里的流浪汉和一直在地底下挖个不停的臭老鼠一样,也在打这地方的主意。

这时,他手下的一名士兵从仓库里走出来,报告说:“他们已经弄完了。您要过去检查一下吗?”

随着士兵的话语,之前阳光与微风好不容易驱散掉的潮湿腐烂的臭味又从里面飘了出来。魏之反感这种气味,但稍加思索,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过去看看。

从士兵手中接过火把,光线昏暗的仓库中,雇佣来的四名佣兵正一个个的从仓库深处地窖的小门里爬出来。 他们一身脏兮兮、黑乎乎的破烂打扮,一眼看上去似乎与要他们去处理的那些老鼠没什么不同。

魏之向前探出火把,与他们保持距离,态度刻板的问:“里面的老鼠确定都解决干净了?确定吗?这里可是商会用来放货物的地方,要是还有老鼠,那可就不是几枚环币的事情了。”

“我们知道。”其中领头的佣兵说,“您要我们来处理这个地窖里的老鼠,我们按您说的做了,把地窖里面的老鼠杀干净了。剩下的,您该给我们说好的工钱了。”

“没错,我知道,但还得让我再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而且我听说这里面有一个老鼠洞,一个很大的老鼠洞,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做点什么。”

“我们想把它堵上,但地窖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您只是让我们来清理老鼠的。”

“好吧。这倒也有点道理。”

魏之带领两名士兵躬身进入地窖,入口过于窄小倾斜的楼梯仿佛就是为了让人在这里狠狠摔一跤而存在的。地窖之中沉积着更加潮湿阴冷的臭气,浓重的好像烟雾一样,令人晕眩,睁不开眼睛。好在佣兵已经重新点燃了墙壁凹槽中还未燃尽的蜡烛,配合手中的火把,还是勉强能看清这里的全貌。整个空间远比一般人家的地窖要大,或许比不少穷人的整个房子还大,但这不算什么,更该注意的是那些遍布在这里的可怕存在——十几个几乎跟猫一样大的黑色老鼠的死尸,七八具已经以骨骼形式散乱混在一起的人类遗骸,每一块骨头上都挤满了被这些巨大老鼠啃食的深刻印记,而在地窖最里面,墙壁与地面的夹角,那里有一个向下的黑洞,洞口的大小足够让一个两岁的幼儿自在的爬行。

不知是出于敬畏还是恐惧的缓慢向前, 用脚小心移开挡路的死老鼠,魏之再次握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好奇的将手中的火把伸进洞中,犹如虚空般无尽的黑暗,这点火光根本不足以照亮什么,反倒是火焰一阵阵有规律的颤动,像是有张嘴在洞的另一边,正在呼吸。

魏之打了一个冷战,身体中的本能随即接管了意识,急忙向后退缩,手脚并用,老鼠一样从这里爬出去,关上门,拉上了插销。

对着明媚的阳光大口的呼吸,魏之一改之前的态度,满意的对那四名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佣兵点头,“该死的大老鼠都已经死了,就剩下一个不知哪里来的怪洞。好了,你们做的很好,这是你们的工钱,下次有活的时候我还找你们。对了,你们有受伤吗?那些老鼠长得都跟怪物一样,被它们咬到可说不准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没有,我们已经经历过一些可怕的事情了,我们都很小心,没有受伤。”

“好的,那就好。”

四个人,一人两枚环币,一共八枚环币。佣兵接过钱,样子还算高兴的离开了。

魏之在这里调整了一会心神,整理思绪,脸上一副平静、严肃的神情。然后走进院子另一边用白色砌石和红色英木构建起来的三层豪宅,去找正在房间里安静喝茶的商人布鲁德。城镇里的人都知道,布鲁德是这里商会的领袖,也是这里所有黑帮、混混们的领袖。

推开一扇雕饰复杂的黑色木门。布鲁德一只手端着刚往里面加完牛奶的茶杯,扬起肥的流油的胖脸,像是关心的问:“都解决了吗?那些可怕的大老鼠?”说着他往另一个空杯子里也倒了些自己正在喝的这种茶,胖乎乎的白手往前面推了推。

“是啊,都解决了。”魏之在桌旁雕刻精美的椅子上坐下,“十几只比猫还大的老鼠,黑色的鬃毛,血红色的尾巴,样子不像是老鼠,更像是一种恶魔哺育出来的,新的怪物。”他拿起布鲁德推来的杯子喝了一口,不知道杯子里装的是什么,很甜,这味道对自己而言肯定算不上好,但在这个时候的城镇中肯定也找不出别的什么比这味道更好的东西了。好像现在大多数人的一日三餐就只有一个拿水煮过的土豆,不去皮,就直接往上面撒点盐。

“比猫还大的老鼠,是啊,手下的人跟我说过。那时候我还不信,以为是他们为了偷懒而编造的借口,就找来了几只猫放进去,结果反倒是那些猫被喂了老鼠,虽说都是从路边抓来的野猫,这也还是够可惜的。怪物,哎,那些大老鼠不知害我损失了多少钱,它们确实是一群怪物。”

“不过那里面可不是只有那些老鼠。里面还有七八具人的遗骸和一个继续通向地下的黑洞。”

“一个继续通向地下的黑洞,”布鲁德重复着,稍稍睁大了被厚眼皮压迫的眼睛,“没错,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黑洞来着。我知道,当然是那些可恶的老鼠挖的。它们就是用这样的手段袭击了我的货物,要知到那地窖可是我花了大价钱用石头砌成的。那些畜生真是又狡猾又可恶。那洞现在怎么样了?你在清理掉那些可恶老鼠的同时,是不是也给我把那个洞给填上了?”

魏之心里说:我可不是你那些听话的小喽喽。

“这还没有。惹事的老鼠都已经死了,剩下的就只要随便找人把洞给填上就可以了,这没什么难的。”

“说的也是。”

魏之压低了声音,“我想说的是那些人的遗骸。”

“人的遗骸?”布鲁德做作的摆出疑惑的表情,“哦,对了,那些不幸的人,他们怎么了?”

魏之平静的说:“他们的骨头都快被老鼠给啃碎了,但我还是看的出来,里面有男有女,都很年轻,一群年轻人,或者更恰当的说,那就是一群孩子。”

“一群孩子是吗?”布鲁德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伸出肥厚的舌头抿了抿同样肥厚的嘴唇,“太可怜了,这真不幸。”

“既然这里死了人,我可以帮你找教会的人来清理一下,比如那个名声不错的伯纳铎教士。可以让他来清除地窖里可能存在的怨念,不然现在这个年头,那很可能又会招来什么可怕的东西。”

布鲁德摇晃手中的杯子,哼了一声,“你真会开玩笑。教会什么的都是一群骗子,我不信他们。而且你该知道,我与他们相处的并不好,尤其是你刚才说的那个所谓名声不错的伯纳铎,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十足的恶棍,一个卑劣的小人,暗地里总寻思着找我的麻烦。”

“这样啊。”

布鲁德沉着肥大的脑袋,双眼斜视,“然后呢,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魏之继续平静的说:“是的,还有一件事。相信消息灵通的您已经听说了,教会的骑士要来了,行省中最有分量的圣墓骑士团。”

布鲁德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帮我们抓捕那个每晚都在杀人的恶魔?”

“应该是的。但除此之外,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

魏之装模作样的想了想,“也许是市长终于在他的城堡里醒了过来。现在还不清楚,如果您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帮您去打听打听。毕竟……按您的话说,教会里面不是疯子就是骗子,而这些骑士就是那之中最疯的一群疯子。要是教士伯纳铎对他们说您的坏话,或是让他们知道了今天这件事,知道您的地窖里不仅有老鼠,还有不知从哪来的小孩的尸骨,那可真说不好他们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您对他们的评价是对的,一群疯子中疯子,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看似平静的城市里,他们处理问题的手段始终是那么偏激,不过脑子。”

布鲁德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卖力的挑了下眉毛。“有道理。那么……你一定还能像现在这样帮到我是吗?”

魏之点点头,“当然。”

“很好。我知道的。”布鲁德丑陋的微笑,伸手在宽大的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两枚银币,放在桌上,推给他。“我又一次的,一点小心意。拿去给你可爱的女儿买点好吃的吧。”

这话从布鲁德的嘴里说出来无疑更像是在威胁,但魏之并不在意,把银币放进钱袋后他依然坐在这里,态度悠闲的喝光了杯中奇怪甜茶。微笑说:“谢谢,这茶真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