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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打开门,在钻过去的一瞬间,四周的氛围一下子变了。
“哇,好暗。”
在我身后,鸟子自言自语地说。
眼前是一栋夕阳下的破房子。天花板和壁纸都已经斑驳剥落,煤气灶和洗碗池也变得乌黑肮脏。灰尘满布的餐桌上散落着几张已经褪色、字迹难以辨认的水电费账单。
再回头看时,我们来时的门已经关上了。这里是某家荒废的店铺,正对着有拱廊的商业街,后面有个用于居住的小房间。后门本应通往一条狭窄的小巷。
这扇门就是我发现的“里侧”出入口。
鸟子一边环顾着室内,一边问我。
“这里是哪儿?”
“大宫区,车站东边的—”
“欸,琦玉?!我没想走这么远的。”
“鸟子你是从哪里进去的?”
“神保町—在东京,果然是空间在某处发生了扭曲吗。”
从屋外传来商业街的喧闹声,还有往来行人的脚步声,自行车急促的车铃。隔了好几栋楼的小钢珠店每次打开店门,钢珠相撞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响便越发刺耳。没错—这就是“里侧”所没有的东西。
不管是人声、引擎的轰鸣还是电器微弱的响声,那里都不会有。“里侧”有的只是风吹动草木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传来的虫声鸟鸣,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声音。
我真的非常喜爱那片令人失神的寂静。
想独占那个宁静安谧的世界……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突然有什么东西摩擦地板,发出吱呀一声,我不禁吓了一跳。
是鸟子拉开了餐桌旁的椅子。她大剌剌地在积满灰尘的椅子上坐下,长出了一口气。
我犹豫了一会儿,也拉开一把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桌子对面能看见鸟子的侧脸。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支着手肘,注视着焦黑的煤气灶。
“—你去过几次了?”
听到我开口,鸟子如梦初醒般眨眨眼,看向我。
“十次左右吧。”
真的假的。算上这次,我也才去了三次而已。
“去了那么多次……怪不得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不,也没有轻车熟路吧。”
“但,你不是击退了‘扭来扭去’吗?没想到还能做到这种事。”
“扭来扭去?那个恶心的怪物原来叫这个名字吗?”
“也不是名字……只是类似的民间传说?”
“明明空鱼知道的比我多。”
“我不过有些知识储备而已,从来没想过竟然真的有那种东西。”
我说完这句话,才逐渐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有多么不寻常。
我之所以会知道那个传说,是因为大学里有一门专业课叫文化人类学,我在这门课上的研究题目是现代发生的真实灵异事件,并由此对这些事件产生了兴趣。“扭来扭去”是 2003 年前后网上流传的一桩怪谈,大致内容是有一个人遭遇了诡异地扭动着身体,跳着舞的白色人影,如果直视它就会精神失常。适才我们遇到的怪物,和这个传言里的“扭来扭去”十分相似。
但我并不认为“扭来扭去”是真实存在的。文化人类学虽然也研究妖怪或巫术,但并不是因为相信这些东西的存在,只是将其当作人类文化的一个侧面罢了。
“那你看看这个,知道这是什么吗?”
鸟子在夹克衫口袋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物体。
她把这个物体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个边长 5 厘米左右的银色六面体,每一个面都像镜子一样光滑,映射出屋子里的模样。
斑驳的壁纸、塌陷的天花板,以及散落的垃圾纸屑都清晰可见。
但唯独没有盯着它看的我们俩的身影。
“咦?”
不管是换一个角度看,还是把手伸过去,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什么东西,这是?”
“刚才的怪物消失后掉下来的。”鸟子把六面体拿起来仔细端详,“这个拿去卖能卖多少钱啊?”
“不是,这东西到底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会是什么呢?我扔出去的岩盐块不见了,该不会是它变的吧。”
怎么可能。只照不出活人的镜子?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把这个,带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我不安地想着,视线却无法从鸟子手中的物体上移开。本以为自己已经知道“里侧”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地方,但这个小小的六面体又一次动摇了我对现实世界的认识,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我是在一个月前发现了“里侧”的存在。
为追寻真实灵异事件的现场,我调查了许多被称为灵异地点的地方。早在读高中的时候,我就喜欢做些类似于废墟探险一样的事,所以当时也潜入各个可疑场所进行了调查,个人称之为“实地考察”。
当然严格说来就是非法入室啦。总之在调查过程中,我在这栋破房子里发现了它,一扇连接着奇妙草原的小门。
第一次我只向草原踏出了两三步,为了防止门自动关上还特意用棍子抵住。尽管如此,回到小屋时我整个人都是呆住的,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收拾好心情之后,我第二次造访了这里。这次硬着头皮前进了 50米左右的距离,最后因为脚陷进泥里摔倒,弄得一塌糊涂,只能回家。
第三次,也就是今天,我特地穿着能在野外自由活动的服装来到了“里侧”。参考此前进行废墟探险的经验,我穿上了保暖又易于活动的衣服和鞋子。但这身打扮说去运动却没带着器械,说去登山未免过于轻便,在电车里反而显得非常醒目。如果走夜路说不定会被当成闯空门的小偷呢。总之,我精神抖擞地踏进了“里侧”,打算开始一次正式的探险。
然后就遇到了“扭来扭去”,差点死于非命。
“喂。”
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不知不觉间,鸟子从餐桌的另一边探过身来,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我。
“……怎么了?”
“空鱼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
“你是指‘里侧’吗?”
“是这么叫的吗?谁说的?”
“我、我自己随便起的。”
没错,“里侧”这个名字不过是我随便起的而已。与自己以往所知的“表世界”相对,潜藏在阴影中的是里世界,就这么简单。
……说起来,你又是怎么知道“里侧”的呢?
我再次看向鸟子,与她四目相对。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鸟子,你—”
“空鱼,你在那边有没有看见过其他人?”
提问被打断的我瞬间失去了气势。
“没见过,你是我在‘里侧’遇到的第一个人。”
“这样啊。”
鸟子垂下眼睛,靠在椅背上。
“你在找什么人吗?”
“算是吧。”
“说起来刚才你说过吧,好像是叫‘冴月’来着?”
我说出了那个名字,就在这时—
咚!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们俩吓得跳了起来。
是从这栋屋子的后门传来的。我们刚刚穿过的连接着“里侧”的这扇门突然发出了声音,就像有谁在对面敲门一样。
门只响了一次,之后便悄无声息。鸟子轻轻把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似乎想去看看情况。但我坐的位置离门更近,我伸手制止住她,站了起来。
怎么办?鸟子用口型问道。我无视她的发问,蹑手蹑脚地走近那扇门。
把脸凑近猫眼。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有人从猫眼另一侧向这边看的恐怖故事。
会看到一个布满血丝的眼球吗?我一边想象着一边提心吊胆地向猫眼看去。
…………
好蓝。
猫眼的另一边,是一片蓝色。
比海洋和天空都要更蓝的,蓝色的世界。
这是什么?
“喂,空鱼……怎么样?”鸟子压低声音问我。
“不知道。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片蓝—”我回过头答道。
话音未落,鸟子就瞪大了眼睛。
“离开那里!”
这么说着,她拉开夹克衫的拉链,把手伸进衣服—掏出了一把锃亮的黑色手枪。
慢……
慢着,这可不是开玩笑。
“哦,没事。”
看见我的表情,鸟子用息事宁人的姿态举起一只手。
“只是一把马卡洛夫手枪而已,我捡到的。”
在哪里捡的啊?
“我还有多出来的,下次也给你一把吧。先不说这个了,那边很危险。”
不需要,而且你才是最危险的……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我还没蠢到去反驳手里拿着枪的人,于是乖乖地走开了。
鸟子双手握着手枪走近了那扇门。虽然不知道算不算专业,但她的动作看上去非常干净利落。
她紧贴在门上,向猫眼看去。
有一小会儿,鸟子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鸟、鸟子?”
我小声唤道,生怕吓到她。
“你刚才看的时候,那边是蓝色的,对吧?”鸟子淡淡地说。
“嗯、嗯。”
“这样啊。”
鸟子叹了口气,放下枪,缓缓握住门把手。
“欸,等—”
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把门完全打开了。
充满尘土味儿的空气涌进了房间。
门的那边是一片蓝……不是。
是“里侧”那片杳无人迹的原野……也不是。
门外只有一条小巷。
“咦?!”
我冲到门口,把身子探出门外。
“里侧”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消失了。
有的只是一条夹在建筑物中间的,狭窄肮脏的小巷。插着空瓶的啤酒箱、垃圾桶、锈迹斑斑的废旧自行车,从商业街的方向传来懒洋洋的夏威夷乐曲。
了无生趣的日常,了无生趣的“表世界”的光景。
“哎?”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不见了。
我的“里侧”。
“这个入口坏掉了啊……呃,等等,你怎么了?”观察着我的神色,鸟子慌张地说道,“喂,等一下,空鱼!”
对鸟子的呼唤,我只能以摇头回应。
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就像还没来得及开发的游乐场,只属于自己的秘密花园在眼前被生生夺走了。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嘛。我会带你去别的入口,好不好?”
鸟子无奈地说着,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你以为你在“拍拍头”吗?哪里来的轻浮男啊,小心我揍飞你。
内心愤愤不平地想着,我张开嘴。
“不用了……”
喉咙里发出了像小孩子闹别扭一样的声音,我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道:“不用了,我没事。”
我别开头,鸟子也顺势放下了手。
我们一言不发地低头望着后门的门槛。
那里刚才到底有什么呢?我们对此毫无头绪。
“我说的蓝色,很危险吗?你都把枪掏出来了……”
被这么一问,鸟子垂下手把玩着枪,一边回答。
“我听别人说过,在那个世界有着各种各样的危险,但最危险的就是变成蓝色的时候。”
“为什么?会有什么东西来袭击我们吗?”
“不知道,我也没经历过。不过……”鸟子突然疲惫地叹了口气,“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改天再见吧。能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她把枪塞回夹克衫里,一边拉上拉链一边说。
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这个手里有枪的神秘女子,真的好吗?
“……鸟子,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吧。”
“我不记得自己的手机号了。”
“打开手机看看不就行了吗?”
“没带在身上,我可不想把手机丢在那边。”
“……啊!”
我忙从自己湿透了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完了,全忘了。
泡在那池无味的水里时,手机当然也被浸透了。
我一边祈祷着一边按下开机键,屏幕闪了一下,开机了。
太好了—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的瞬间。
“……这是什么?”
看着画面,我发出了一声呻吟。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熟悉的图标和应用程序,而是一些像是日语却完全看不懂的神秘文字和奇妙的图形。在“里侧”泡过水之后,我的手机已经成了一台毫无用处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