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耳有着诸多繁华的商圈,他们往往集美食、娱乐、购物于一身,每天都会有数以万计的人在哪里度过闲暇时光。随着城市的发展与扩建,商圈的数量在变多的同时,新商圈与老商圈的竞争也愈发激烈。不少曾经昼夜无眠的商圈都在周遭新商圈的竞争下落败,只剩下寥寥几家店铺在电梯坏了都没人修的商场里占据着冷清的一隅。

石寺商圈就是众多没落的老商圈中的一个,十多年前的它也曾人头攒动。曾经有环卫部门进行过数据统计,光是这里每天发放的宣传单就是关耳其他商圈数量的总合。不过,如今还在这里经营的只有这座三层商场顶层角落中的一个书店了。

克劳德凭借着记忆来到这家店的门口,老旧的英式门廊灯散发着昏黄的灯光,门是虚掩着的,木制的门牌上刻着“派迪书咖”几个字。克劳德敲敲门,但没有人应。他推门而入,门后的银铃相互碰撞这发出清脆的响声。店里没有开灯,只有通往阁楼的楼梯上有些似乎是从上层透下来的光。

“Sorry,已经打烊了!”伴随着一阵木地板的吱呀作响,一个低沉的口齿不太清晰的男声从二层阁楼传了下来。

“不过,您要是十分需要帮助,我也很欢迎。”一个面容枯槁的瘦高男人披着外套从二层的下来,他打开身旁吧台的灯,看到站在门口的克劳德,他戴上手中拿着的圆框眼镜仔细确认后惊讶的说,“克劳德?你还活着?”

“好久不见,具体来说应该是十年不见了。”克劳德走进店里,借着吧台上昏黄的灯光环顾着这虽然老旧但整洁的店铺,“还是和之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摆放都习惯了,反正也没什么人来了,也就不在意什么畅销、推荐书架的替换整理了。”派迪走到入口处长长的吧台桌后,取出两个玻璃杯,“来点什么?咖啡?威士忌?还是苹果酒?”

“老样子吧。”克劳德拉开吧台前的高脚凳坐了下去。

“自从那天你们走了之后,直到结束就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到教会里,我还以为你小子已经死在那场灾厄里了。”派迪娴熟的用小勺子向咖啡机里放着咖啡豆,放进去一些又用镊子捏出了一些。

“对数量的要求还是那么严格。”克劳德看着被派迪一颗一颗数着复查后倒进咖啡机里翻搅磨碎的咖啡豆。

“一点自以为是的人生哲学罢了。”派迪将多余的咖啡豆重新装回罐子里,“什么事都有自己所能承载的极限,超过了,轻则变了味,重则会出大问题的,不管是咖啡还是圣杯。”

“你是说我对圣杯太过执着了吗?”

“执着本是好事,只不过要看执着的对象是不是有价值。哦对!”派迪弯下腰似乎是在吧台下找着什么,在一阵翻箱倒柜后,他站起身将一个陈旧的木盒放在克劳德面前。他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一本连书皮都没有了的旧书“那天你们借阅的书,被她圈圈画画的也买不出去,但看来她也没机会来买了,还是送给你吧。”

克劳德接过书,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一朵玫瑰,下面写着花体的书名——《太阳王》。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她留存下的奇迹。”派迪在两个玻璃杯里放入冰块和冰激凌,并在杯口上面套上纱布,然后取出咖啡机里已经被打碎成粉的咖啡放在上面,随后用刚刚烧开的热水浇上去。滚烫的咖啡被纱布过滤后滴在冰块与冰激凌上,冰块和冰激凌慢慢融化,黑与白的颜色慢慢在杯中交织在一起,“世间的事还真是奇妙,召唤英灵这种事对他们来说究竟算是一场美梦还是噩梦呢?”

克劳德翻阅着眼前这本书页残破的旧籍,几乎每一页都会有一些地方被人用红色的笔划上横线或者圈上圆圈,然后在后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上“朕可没想这么多。”、“这事朕可不知道。”、“是他干的?朕才知道。”之类的评语。

“历史就是件奇妙的事,都是用旁人的眼光来记录主人公,真真假假里又掺和了多少记录者的主观臆想。眼见为真,这种想法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Caster就曾说:艺术是摹本的摹本,影子的影子,和真理隔了三层。”派迪将盛着咖啡渣的纱布拿开,将一杯黑白交织在一起的咖啡推到克劳德面前,“太阳王咖啡,本店隐藏菜单之一,请用。”

克劳德拿起杯子轻轻摇晃着,玻璃杯里的冰块和冰激凌在杯底打着转,如同在与这褐色的咖啡起舞。他凑到杯口轻轻抿上一口,先是滚烫的苦涩然后是丝丝冰凉的甘甜。

“要不是那小姑娘胡闹,我这辈子也想不出这俩东西能凑一起,所以也就叫它太阳王咖啡了。”派迪一边背过身冲洗着咖啡机一边同克劳德聊着,“哦对,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说实话你还会来关耳我都够惊讶了。”

克劳德没有回答只是边喝咖啡边翻着旧书。

“怎么了?你不会又来参加什么圣杯战争吧?”派迪将洗好的咖啡机放回原位,然后坐到克劳德面前,“行了,别看了,带走回去慢慢……”

正当他准备将克劳德克劳德手中的书合上时,他注意到了克劳德右手手背上的红色印记。他长叹一口气,低下头品着咖啡,两人陷入了沉默。

“如果执着的东西是圣杯的话,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克劳德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

“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不成立。圣杯只是实现愿望的许愿机,真正决定其价值的是寄予它的愿望。”派迪用细长的拌勺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冰块、金属勺与玻璃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会将愿望寄托给圣杯的人早已不存在其他选择,他们要么在这条道路上身死梦碎,要么在这条道路上得到其他满足,要么拿到圣杯实现愿望,没有例外。”

“但条条大路通罗马,实现愿望的方法一定不止这一条。”克劳德将杯子重重砸在吧台上,“抱歉,它终归是一条独木桥,而桥下就是被自己欲望害死的人。”

“也许吧,但人们都喜欢选择自己可以看见的未来,圣杯就是如此。”派迪摇着头用勺子将沉淀在杯底的冰激凌捞上来放进嘴里,“它只是单纯的许愿机,而许下愿望的人是我们,同样支付代价的也应该是我们。”

“唤出Caster、和那位先哲共度数日,作为一个一生追求学识的无能之人,我的人生就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圣杯并非是我所追求的东西。”派迪看着克劳德右手上的印记说,“圣堂教会也好,圣杯也好,都不过是我达到这一终点的途径。你也要明确自己的愿望是什么,是不是值得拼上性命去夺取圣杯。”

“我只是想活下去”克劳德稍加思索后答道。

“那就拼尽全力活下去吧,在死之前也得好好挣扎一番,就像十年前一样。”派迪优雅的端起杯子品尝了一口,“至于十年前的圣杯战争,我认为是没有赢家,一个也没有。”

克劳德一只手扶着额头,拇指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拿着勺子在杯子里搅动着。派迪将克劳德面前的书拿到面前,他哗啦啦的快速翻动着书页,最终在整本书的中间位置停了下来。他调转书的方向将它放在克劳德面前,在那书缝间夹着一个只剩一半的金属铭牌,正面用和书中批注一样歪歪扭扭的字体刻着一行小字“乔恩亚·乔斯达”。克劳德看着它陷入沉思,恍如昨日的场景浮现在他眼前。

“这是那之后我在桥上回收到的。”派迪将铭牌推到克劳德面前,“执着地留于现世,哪怕仅是一点痕迹,这才是我们与英灵间的区别。”

克劳德拿起铭牌将它揣进怀里,然后又喝了一口已经和冰块、冰激凌交融在一起的咖啡。他站起身将书放回盒子里,将盒子放在派迪面前。

“暂时先放你这里,我会回来取的。”克劳德站起身走到门口,“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保管费是很贵的,记得回来交。”派迪眯起眼睛又惬意地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你还没说你今天找我干嘛来了。”

“已经……没事了。”

随着门口银铃的清脆响声,克劳德离开了。

……

派迪目送克劳德离去,一个身影从角落书架的阴影中走出来。

“你也要喝点什么吗?”派迪擦着玻璃杯上的水珠问道。

“不用,谢谢。”夏洛特走到吧台前拉开椅子坐上去,拿起克劳德的咖啡喝了一口,“好好喝!”

“看来我收拾早了。”派迪重新取出咖啡机。

“正好聊聊天,反正代行者这种总是干脏活的人也不会这么早就睡。对吧?”夏洛特用手支着脑袋看着他,“你也有很多想问的东西吧。”

“是前代行者。”派迪纠正她的说辞,“你是怎么知道克劳德一定会来这里?”

“我当然不知道。”夏洛特笑着回答他,“我要是说直觉你信吗?”

“埋葬机关的成员都这么喜欢糊弄人吗?”派迪开启咖啡机,研磨出的咖啡粉发出诱人的香气。

“是准成员。”这次换夏洛特纠正他了,“不过还真有些事情需要你告诉我。”

“什么?”派迪向玻璃杯里放着冰块和冰激凌,“总不会是想让我给你推荐几本书吧。”

“那种无聊的事的我才懒得关心,那些作者说不定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夏洛特趴在桌子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冰块一个个掉进杯子里,透过杯子和冰块她看到了许多个自己,“我还是比较关心我不知道的事,比如十年前的圣杯战争到底发生了什么?”

冰块突然停止了掉落,夏洛特向上一瞟看到了神情复杂、夹着冰块的手停在那里的派迪。

“你不知道吗?”冰块从派迪手中的夹子里脱落掉在桌子上,“那人没有说过吗?”

“你说什么?”夏洛特坐起身子。

“我姑且问你,你知道教会派来监管十年前的那场圣杯战争的是谁吗?”

夏洛特瞪大了眼睛,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派迪口中的人她已经猜到了。

“埋葬机关一席,纳鲁巴列克。”

和那个少年说的一样……他并没有说谎……

夏洛特刚到关耳的时候,她在机场的地铁站里遇到了一位少年,他自称是来自彷徨海的魔术师。他似乎知道她是圣堂教会派来的监管者,不过他似乎并不希望她按部就班的履行中立支援的工作。

“这次圣杯战争没有中立选项,因为它并非是御主之间的战争,而是阿赖耶识和盖亚两大抑制力之间的战争。”少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而你会站在哪一侧呢?”

派迪将一杯浓香的咖啡推到夏洛特面前,但她现在如鲠在喉,已经没有细细品味咖啡的心情了。随着她的搅拌,白色的冰激凌和黑色的咖啡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而她的思绪也仿佛被这漩涡吸入灼热的杯底。教廷审判时,第五席对她说的话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

阴暗的神殿内仅有的光源就是从天顶两侧的窗户中投下的光,在我身后的大门渐渐关闭。乌鸦从墙壁上第五阶的石板上飞下来,那是我的第五席梅琏的使魔。乌鸦交换着落在我的肩头,虽然很厌恶他,但现在的我已经无力去驱赶这无聊的家伙了。

“感觉如何?夏伊。”乌鸦咯咯咯的似乎是在嘲笑我,“你要是死了,我也会很悲伤的。”

就在刚刚,我的咽喉被套上了致命的指环,同样被套上指环的还有不远处的一个孩子。

“别这么叫我,我跟你还没那么熟。”

虽说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同类,但我是真的和这种轻浮的家伙合不来。“呀!真是薄情,明明有着近百年的交情来着。”乌鸦用沙哑的声音发出戏谑的笑声,随后它的目光转向那个孩子,“你差不多也该放弃了,第三次了,这就是这个人类的命运。”

“闭嘴!”

他说的是事实,乔斯达家的诅咒并非是第一祖对他们血的特有吸血冲动,而是另一种更为痛苦的诅咒——不断轮回的宿命。

这个家族的体内有着第一祖的血,那是第一祖自作聪明的败笔。那是真的能对第一祖造成威胁的力量,也正因如此,第一祖才会对乔斯达家族穷追不舍。

“夏伊,你听说过蝙蝠的故事吗?”梅琏突然问我,在我愣神的空隙,他又自问自答的说,“有一天,走兽与飞禽开战。当飞禽赢的时候,拥有翅膀的蝙蝠就会去投靠飞禽。而当走兽赢的时候,长得像老鼠的它又会去向走兽们谄媚。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蝙蝠却成为了飞禽与走兽的公敌,不被任何一方接受。”

我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这事关阿赖耶识与盖亚之间的争斗。每一个星球都有着一种名为“抑制力”的系统,它就像一根平衡杆,让星球在危险的钢丝上仍然可以小心翼翼的前行下去。而这“平衡杆”的两侧就是阿赖耶识和盖亚。所谓阿赖耶识就是人类意识的集合,而盖亚则是人类社会以外的星球意志。这二者是统一的,人类利用自然法则来改造自己的生存环境,而自然界也利用人类的发展来使自身进行着优胜劣汰的演化。他们又是对立的,天灾、疫病这些都是盖亚限制阿赖耶识飞速扩张的手段,而对自然地开发与改造也是阿赖耶识对盖亚的入侵。

他们同属星球“抑制力”的行列,都是为了这颗星球可以继续存在,但也有不同。对阿赖耶识来说,只要人类能够生存,就算世界上最后一棵树、最后一只蚂蚁消失了都无所谓。而对于盖亚来说,只要自然界能够延续,就算人类全部灭亡也可以。

如果说人类是阿赖耶识的代理,那么盖亚的代理就是真祖与它们的眷属——死徒。而死徒二十七祖就是在真祖已经消逝的现在,死徒中最强大的几位。二十七祖中已经有过半数被圣堂教会封印,不过马上又会有新的死徒来接替空缺出来的“祖”的位置。

他或许是出于好心的提醒,又或许是单纯的想看我难堪,但这并改变不了什么。我依然会按照自己的选择走下去。

“马上就是阿赖耶识和盖亚的决战的时候了,蝙蝠亲。”梅琏伏在我耳边说着。

我轻轻抚摸着咽喉,其中尚有着异物感,皮肉之下的指环随着指尖的用力改变着形状。这是诅咒,也是变数,这是之前不曾出现过的。乔恩亚命运的绳索被打上了新的楔子,或许这次的结局也会为之改变。

“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你我还能以这种方式活着都是那位大人的恩典。”乌鸦侧着脑袋用带着血丝的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认清你的立场,夏伊。”

乌鸦发出咯咯咯的嘲笑,然后拍拍翅膀飞走了。

神殿外钟声响起,唱诗班空灵的圣咏从天顶的窗户传进来,看着在投射进来的光辉中飘落的几根黑羽。

阿赖耶识的敌人、盖亚的叛徒,这或许也是我的命运。如果我最终的结果真如梅琏所说,那就让我在世界上彻底消失吧。但在此之前:

“阿赖耶识也好盖亚也好,都无所谓,我只站在自己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