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深秋的风,我很想就这么一路走下去,到下一个城镇去碰运气,继续这已经持续了半年的旅行。
但出城还没多远,我就犹豫了。
这里体型较大的活物并不止一个。
在刚刚的事件后不久,我就注意到,这座宽广死城的西北角还有一股气息。
那股气息十分微弱。刚刚心情不好,我就选择性遗忘了。
不过现在,我的心情已经平复许多。
所以,要不要回城里呢?
就算回去了,可能也只是一个和之前差不多的人。
甚至可能是一只在啃尸体、精力旺盛的大老鼠,但不得不说,也可能是个需要救治的幸存者......
我停下脚步,身后依旧是疮痍满布的高大城墙,和那个破损的城门。
都出来了,天色也暗了,忘了刚刚的事,在前面的树林安营扎寨吧......
这个月来,遇到死城的规模越来越大,离皇城应该不远了,再多赶一两个月的话......
“呼......”
这么想着,我快步返身,跑进了刚刚才经过的城门。
真讽刺,我居然还有心情回去。
绝对不是我想找骂,我只是担心真的有幸存者而已。
我就看一眼,如果是能正常活动的人,我转身就走......或者搭句话后就走。
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类已经够少了,不是我有多善良,只是就算寡言少语如我,偶尔也是想和人交谈一下的。
如果有人问我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应该会回答“不是好人”吧......
“啧......”
先前遇到的中年男人已经离开,现在整座死城只剩下包括我在内的两个较大活物。
好不容易摆脱这里的污泥了,我为什么又要进来......
啧,溅到裤腿上了......
在巷间奔跑着,我往西北方向靠近。
迎面而来的却是一片坍塌尤为严重的区域。大片的建筑碎块胡乱堆叠,宛如是地震过后的重灾区。
要绕路?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
还真有,这里的地面比之前更湿更黏,味道也更臭。好处或许是空气比较湿润了?
糟透了,这样的好处我宁愿不要。
虽然不想无端消耗魔力,但此时是为了更高的效率。
默想早已烂熟心中的术式,我的落脚处出现魔法阵的光芒。而后就像踩在蹦床上一般,我被高高弹了起来。
弹力魔法。
只要是魔法师就会懂的小魔法。地位相当于数学中的加法一般,没什么可炫耀的。最早的名称比较拗口,后来简称为弹力魔法了。
尽管如此,让一个个魔法术式接连出现在脚底,踩过之后再切断魔力供给。说起来容易,但绝对是个技术活。
精确控制法阵的大小和持续时间,以降低魔力的消耗量,控制法阵的倾斜角度和发出的弹力以达到最好的前进效果。当年学习时都不知摔了多少次了。
这可是在祖父的魔鬼训练下练就的啊。
祖父那一辈的魔法师都懂这么做,因为这个方法节省魔力,对我们这些魔力量少的小孩而言,是性价比最高的移动方式......
不对,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我完全可以用更高级的死灵术赶路的。
为节省这么点魔力而用弹力魔法行动,总感觉哪里不对。
罢了,用一用也不错,学起来那么艰难,长大后就不用也太亏了......
迅速穿梭于建筑和地面之间,于高处眺望到的,不出所料,是宽广的废墟和残破的巨大城墙。黄昏的阳光已变得暗淡,满眼尽是压抑的灰色,令人提不起劲的风景。
穿过无数残破的楼房后,一个奇特的露天建筑出现在眼前。
虽早已成为废墟,还是依稀能看出它以前的作用。
是祭坛。
它的巨大,让人不禁赞叹其建造者的财力和影响力。数十根三人合抱粗壮的巨大石柱,或是倒塌,或是断裂,上面保留着奇怪的纹路,仿佛是某种不知名的文字。
虽然不敢百分百保证,但大概率是某种历史悠久且带有宗教气息的建筑。
以及,很违和的一点。
这座祭坛,不仅违背这座死城的城镇规划,阻断了道路,还切断了连在一起的房屋。
宛如凭空出现在这里一般......
罢了,还是赶紧进去吧。
穿过横七竖八的石柱后,我来到祭坛的中心位置。
此处铺地的石板坏得不成样子,或是翘起,或是碎裂,上面附着着斑驳的霉菌和凝固腐败的血液,发出阵阵恶臭,比之前的味道还要浓烈数倍。
这味道让我想起初学死灵术时,祖父把我关在地窖和数具尸体同枕共眠的时光。那可真是黑暗又高效的死灵术学习法......
耳边回响着苍蝇声组成的轰鸣,为这座寂静死城带来了数不多的响动。
一眼望去,这里最显眼的东西就是尸体了。一眼看不过来的,被堆放成小山的尸体们,成为了苍蝇繁殖的乐园。
哪怕是看惯了尸体的我,看到这种场景也会不舒服的。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
与其说可怜,不如说是惨烈。每具尸体的脸上都残留着被杀前的恐惧,然后带着这种表情被蛆虫啃食,直到无法再被看出表情。
虽然我很想停下来为你们哀悼一下,但原谅我要先把那个活着的家伙找出来......
召唤出两条巨大的黑色手臂,我控制着它们迅速搬走面前的尸体。
“抱歉。”
尽管已尽量轻拿轻放,但手臂粗犷的动作还是不免会扯掉他们的某些部件。虽然知道无人在听,我还是姑且说出了声。
几分钟后,我停了下来。
尸体堆成的山丘被挖出一道裂谷,而我停在了裂谷的最深处。
看来面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家伙,应该就是我想找的幸存者了。
一个女孩子,年纪不大,之前就这样静静地被埋藏在尸体堆中,直到上一秒才被我挖掘到。
从外表上看,她和别的尸体几乎没什么两样,被苍蝇环绕着,身着布满各种污渍的残破衣物,大片腐烂的肉体上爬满白色的蛆虫,全身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说:我已经死了。
但我能感觉到,虽然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死掉,但她还在呼吸,心跳还在轻轻搏动。
活人的话,就不能装进黑袋里了。
背着走只会弄脏更大片的衣服,为了让污染最小化,以及不对她造成二次伤害,还是用魔法辅助抱着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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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大陆上,每到夜幕降临,就会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现象出现。
我们这些会魔法的人,称其为“异化现象”。普通人则更习惯叫它“夜魇”——这个更有宗教气息的称呼。
就像进入了里世界一般,夜晚有着各种不合理的事件。
无法经过的空气墙、诡异的无源之声、地面上出现的巨大人嘴,以及,一些不知道能否被称为生物的异化物。
就像这个死城,在白天时只有不会动的尸体,宁静祥和。但现在,帐篷外却不时传来异样的声响,比如远处某种巨物路过的震动,又或是近处年轻女人的呜咽声,分不清真假,刺激着人的神经。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就像一场大雾,看着很吓人,关上窗户就能阻挡一般。
只要在夜晚到来前制作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甚至不需要密不透风,就能有效防止异化现象进入。
正因如此,人类才没有第一时间灭绝。
那些异化物和异化现象,总是会把人往夜晚的世界中引导,让正常事物成为它们的一份子。为此,它们进化出了仿佛是智能的奇怪机制,不断引诱、哄骗、然后吞噬着。
但我自然是不会上当的。
假如哪天我愿意在黑夜中行动,如果不是因为我已经强到无所畏惧了,那就是我再不走就要掉脑袋了吧。
当然,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是异化现象消失了。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真是再好不过......
没能来得及在夜晚前出城,我只能在城内搭起帐篷,以渡过必定不安宁的夜晚。
顺便一提,就是白天时我进入的那间破酒馆。
这已经是这座死城里为数不多屋顶尚存、空间又较大的建筑了。
在屋内搭帐篷应该挺奇怪的,但总比在马路中央安全得多。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老板娘,今晚在这借宿,希望你不要介意......
简单介绍下我住了半年的帐篷。
个头不算小,比那些只能用来睡觉的豪华许多。
有一张小床,一张小木桌、一把有靠背的舒适木椅、书架、壁炉——姑且算是壁炉,总之是一个基于魔力运作,可烧火和下厨的东西,还有暖和干净的米色地毯。
这些东西把帐篷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但我感觉这样挺好,有安全感,称得上是温馨的住所了......
......
咕噜咕噜。
锅中传出汤汁沸腾的响声。
我用汤勺搅拌着浓汤,从黑袋中捻出一撮盐,进行最后的调味。
这类充满日常气息的工作,最是容易让人平静下来。
把面粉用油炒香,加入水和难熟的肉干不停搅拌煮开,再加入炒好的洋葱和蘑菇碎,倒入牛奶继续煮,最后加糖、盐和胡椒调味。
无论闻几次都是那么美妙,没想到四个月前偶然从废旧餐厅捡到的食谱里竟藏着如此奢侈的浓汤配方。可惜没有奶酪和奶油,试着用牛奶替代了一下就足够美味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买到那两样东西......
对于我等平民而言,没有什么比吃上美味的食物更让人满足。
牛奶已是最后一瓶,仅剩的砂糖也全部入锅,好不容易搞到的油脂也用完了。
原本我还想把这一餐留久点的。
但美味的东西更容易让人回复精神和体力。
今天有病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
橘黄色的炉火不断带来暖意。
侧过脸,我看向床上熟睡的女孩子。
她全身被我扎满白色的绷带,呼吸声很轻,含苞待放的胸口微微上下起伏着。
为了挑掉她身上蛆虫,我构建了无数次驱虫魔法,但驱虫魔法只有赶走活虫的功效,对死去的虫尸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最后还是得上手抓。
其他必要步骤,如剔除腐肉、清洗伤口、缝合、涂抹药剂,自然也是我亲手做的。
受不了,我最讨厌碰脏东西了。
在进入帐篷的第一时间,我就把脏衣服、斗篷和鞋全部扔进了黑袋。医疗垃圾和脏床单我更是一刻都不想多碰,现在它们已经去到了该去的地方。
观察了会儿少女的状态,确认她伤情稳定后,我品尝了点锅里的浓汤。
嗯,完美。
姑娘你还不醒吗?再不起来补充能量的话,神仙也救不了你的。觉得饿就醒来吧,我忙活了半天,可不是要让你变成一具干净的尸体的。
再次看向床上的绷带少女,她只有右半张脸和左腿暴露在空气中,但也不代表这两处地方一点事都没有。以及头发没有因为头皮腐烂而脱落,对女孩子而言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全身90%皮肤溃烂,严重感染,多处肌肉坏死,左眼完全被蛆虫啃光,还有头骨骨折。
如果没有这些高效的魔法药剂,就算勉强救活了这个女孩,她的未来应该也会无比黑暗吧......
但她的身上没有一击致命的外伤,这才是她能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
所以那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入侵者恶俗的趣味?还是某种大规模的活祭现场?
但还是先别问了,应该是不太好的回忆......
咕噜噜。
浓汤的香味不断窜进鼻腔,让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这不能怪我,我今天跑了不少路,而且为了救人,现在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饭点了。
但坏消息是,浓汤不够两人份。
虽然不是很情愿,也只有黑面包可以吃了。
这东西又硬又糙,只有咸味,还微微发酸,每吃一口都要喝好多水才咽得下去。每当旅途中的日子变得艰难的时候,这东西就是很好的热量来源。
但其实要不是锅只有一个,我也不想干吃这东西......
再煮一道汤也行啊......真不该把剩的糖全加进汤里的。哪怕有一点甜味也好......真难吃。
正当我努力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时,床上传来了些许声响。
少女睁开了仅剩的右眼,扭动着身体似乎是想起身。
严重的伤势却让她用不了力气。
她在枕头上歪过头看向我,半张着嘴没有说话。貌似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