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与肯北方部落的圣山卡拉尔山山脚下,修看着天空的雪,叹了口气后,杵着斧柄回到了自己的猎人小屋中,柴火在燃烧,半圆的陶瓮在冒着蒸汽,里面的红鹿肉被汤滾的糜烂开来,修一把坐在了一块原木上。被部族中的人放逐到这里等死,已经快一个月了,作为一个回归的流浪者,修怎么也想不到,回到家乡后,迎接自己的居然是这种待遇。

想到这他的牙就不经发起痒来,无奈的掏出小刀在陶罐中勾出鹿肉,也不嫌烫,就这么吃了起来。

修的父亲是离开部落的人,这样的人被部落称为流浪者,认为这样的人背弃了家,选择了漂泊,从此没有了家庭。修的父亲曾经是部落的一名战士,在与南方诸多王国的战斗之中,作为侵略方的修的父亲,喜欢上了那些王国文明的诗篇与美好,于是他离开了自己的家,那时,修还未出生。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常见的际遇,在那些国度中,父亲作为漂泊的旅人生活了很久,他的知识与经验逐渐丰富,不光是所谓的诗,还有很多能够改善部落生存环境的技术,也被父亲所铭记。

之后的几年,修诞生了,父亲与母亲结合相爱,然后定居,这本来是好的,但在修十五岁的时候,母亲患上了疾病,她死了,父亲在母亲死后和修说了很多。但言语意思简洁一点就是,他要老婆,不要儿子,并非是他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他无法忍受今后没有她的日子,儿子已经长大,不论是狩猎还是其他,修都成为了一个足以让自己生活下去的独立的人。

于是,他也死了,麻利的给自己的心脏来了一刀,修埋葬了他们,他们死在了一起。修并不愤怒父亲的选择,因为他感觉到了父亲的决意,这样的男人是无法劝回的,一开始还好,修除了茫然和略微的伤感之外,他其实并没有多么的伤心。但之后,随着一个人的生活继续下去,修发现,桌上的饭菜得自己去做,碗筷自己去洗,那个教导自己狩猎的男人不在了,那个帮自己处理包扎伤口的女人也不在了。

他们不在了,他们抛弃了自己,悲伤一天天积累,直至之后的某一天,修再也抵抗不住这种不断加深仿佛没有上限的情感,修到了父母的坟前,他认真的说,以后很难再来看他们了。因为,他要去找一个新的家庭,他要去寻找一个如父母一般的爱情,在感谢了父亲与母亲的教育之后,修离开了那个地方,他按照父亲教导的,准备了俱全的旅人装备与武器,踏上了寻找家庭的路。

可惜至今七年已经过去了,除了自身的武艺与知识的提升,修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相反,他看到了很多不好的,让人无法接受的婚姻爱情。贫穷的夫妻在麻木的活着,他们并不快乐,男的酗酒,女的忍受,他们贸然的因为情欲结合,然后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生下他们完全无法供养的孩子,然后在某一天,他们无法忍受彼此,一个可悲的家庭就此诞生。

物质生活较为富足的夫妻,男的外出打拼,女的照顾家庭,男的宣泄欲望,女的红杏出墙,他们甚至在漫长的时间中,消磨掉了可能并不存在的爱,以至于,在听到对方的死讯的时候,欣喜若狂。还有贵族,他们就更没有所谓的爱了。

二十一岁的修在王国里茫然四顾,他所能看见的,是为了权利与欲望而扭曲的人与人,为了信仰发起战争,为了土地发起战争,为了个人情绪发起战争。

得到毛驴就想要骑骏马,当上了官吏就想成为王侯。放眼望去,没有一个能和修志同道合的人,他要找的爱情,不在这里。

于是他离开了那里,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到了这里,然后就在这圣山下,被迫独自的生活了起来,现在他二十三岁了,虽然待的不久,但这里似乎同王国也一样,只是星空要好看一些。

周围的响动让修从回忆中清醒了起来,他不在意的看向声音处,一只猴子站在丛林里探出头,他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吃起了鹿肉。

离开这里介乎于容易和不容易之间,修经常的仰望星空,这里的星辰熠熠生辉,比那些王国要好,所以他并不是特别的急于离开这里。响动再一次出现,这次修停下了进食,他轻松的将手上的雪花与油脂嘬干净,觉得不油手之后他立刻抄起利斧,这与讨厌的猴子无关,修所听到的,是车轮行驶和雪陷下去的松软音,慌乱且快速。对方似乎遇到了危险,到了需要帮助的地步。这个月是第二次了,因为没有与当地的几家部落有过交流,修并没有得知这些王国商队以前究竟一月来几次,但来到没有人口居住的卡拉尔山,这对于赚取金钱的商队来说,若非另有目的,可以说的上是不智。

杂乱的脚步踩在松软的雪地上,来自王国的贵族,肯慌张的奔跑着,他的皮靴踩在雪地上,陷的很深,然后又迅速抬起,多亏了他真的弄了一个商队,而且商队的头领真的具备相关经验,在事前绑紧了他的靴子,不然在此逃命之际,这靴子不会帮他太多。

他并不是一个人,但敌人也一样,为了寻找成为伟大的秘密,他耗费家中的资产组织了商队来到了这里,多次探索总算是掌握了关于传说下的现实的大概情况,这次亲自前往,他本来充满了信心,认为自己即将成为能够媲美天使的男人。

直到现在,他的商队遇到了一只卡拉尔山下的猛兽,一只带着孩子,身长接近五米,高三米多的巨熊,仿佛是意图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展示不可思议的捕猎技巧,这只熊在不惊扰到马匹的情况下,突然的从树上一跃而下袭击了商队末尾的马车,一屁股坐断了马的脊梁,挥臂掀翻了马车后,她那快一米的三个小熊崽子们也各自挑了自己的对象,那些可怜的还未反应过来的小伙子。马被猛兽的袭击所惊扰,另外两架马车的马扬蹄欲逃,这狂乱的动作影响了坐在马车上的小伙子,他们纵然骑术不错,可遇上了这种情况,也只能人随马走,因为他们也想逃。来自银士家族的肯也是如此,他是这支商队的建立者,实际上的领头人,他是独自骑着一匹马的,可惜,他的骑术一般,不少可怜的倒霉鬼同他一样被马扔下,他们只能绝望的在松软的雪地里,艰难的奔逃。肯回过头看向猛兽,那里在他的眼中早已一团血污,他低下头,打算咬牙逃命,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自己腰上的剑,身为贵族的屈辱感在一瞬便涌上了头,于是他停了下来,回身将剑拔出,剑鞘与剑的划拉声无比清晰,银亮的金属剑刃在一片白色中反射着光。

肯压抑着内心的恐惧,他听到了来自十数米外的哀嚎,他在恐惧之中,将剑对准了那里。

“我们有弩箭!不用害怕!这只是一只带着崽的熊而已,只是大了些,就像训练的那样,列阵!”肯听见自己如此说道。

他的声音很大,至少能够传达到了周围人的耳朵里,这些人除了一部分是实际的商人,还有一些是护送商队的卫队,以及肯的亲兵。肯的言辞让这帮人下意识的遵从,他们纷纷停下,又朝着肯的方向聚集,有弓的持弓,有盾的举盾,没弓没盾的,就跟肯一样握着兵刃,突然的袭击让他们变成乌合之众,但肯的命令让他们又变成了足以让人信服的军事力量。

最后的马车已经沦陷,肯看了周围团聚的人,他的内心稍加安定,他开口说道:“放箭。”

声音清晰而铿锵,箭矢亦从他们那迅疾的射出,朝着巨熊与周围的“小熊”们射去。箭矢击中了大部分,导致这些熊们没有就地进食,而是在中箭受伤后,仓惶逃开原地,除了那只过于庞大的野兽。它仿佛是有了灵智了一般,在被箭矢击中后,就朝着肯这边急急跑来,肯高举着长剑,身后的弓箭手没有等他的命令,便再次搭弓引箭,再次射出的箭簇没入了这个大家伙的皮肉,但却收效甚微。手持兵刃的侍卫同肯一样,恐惧着严阵以待,他们已经做好了决死的准备。就在这时,咻的破空声从他们头顶划过,还没反应过来破空声的来源是什么,肯就看见巨熊忽然失了平衡,一头栽倒滑在了雪地上,两支箭分别射中了它的眼睛和额头,那两支箭比肯的队伍所携带的要短很多,但显然主人的技艺高超,其中一支箭造成的伤害十分严重。清脆的口哨声至他们的头顶传来,肯不经抬头望去,一个身穿兽皮,有着一双清秀有神的眼睛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他们视线之中。肯看见对方打了个手势,也许是示意自己尽快离开这里,肯甚至都没有犹豫,就一步一跳的从雪地跑向更远的雪地,他的侍卫也是如此。修忪了口气,再度拉弓搭箭,这次为了更加精准他没有再尝试一次两支,他的弓拉力不高,无法对对方造成内脏器官方面的损伤,他以前对于体型过于打的大熊狩猎,也只是不停的在树林之间如猕猴般翻越,伺机加重猎物的外伤等待其流血而死,或者用弩。

但刚才那两箭发挥确实完美,造成了出乎修预料的结果,此刻如果能够狩猎到这样的猎物,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巨熊受创后发了狂,在厚厚的雪地上肆意的摇头摆尾翻滚,恐慌此刻已经侵入了它的内心,但逃跑这一概念自它喝下了那发着蓝光的湖水后便彻底消失在了它的意识里,它在承受住那些伤口的苦痛后,它睁开了被血液和水覆盖的独眼,左右打量着那些移动奔逃的小人。

“hrrr!!!”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肥硕的身躯与四足迅速朝着那些人追去。

一支箭打断了它的雄心壮志,连带着它的独眼一同夺了去,漆黑的看不清一切,恐惧自黑暗来临后开始在它的内心蔓延。它慌乱的左右跑,随后撞在了古木与藤上。

修见自己的利箭又一次达成了目标,他即刻收回瞄准时的专注力,认真打量着不远处还在窥探的“小熊”们与伤患者。修一把将斧头连带斧鞘从树上丢下,接着从离地七八米的树枝干上直直跳了下去,随后手持着那把利斧,朝着那群小熊冲过去。健硕的身躯灵活的在雪地里大跨步的奔跑,小熊们似乎被这个男人的动作给惊到了,它们由原先坐视母亲受伤的呆愣与不知所措,变为了自认为受到威胁后的谨慎后撤与迟疑不定。不同于它们的母亲,它们此时姑且还能算作正常的熊类,除却一直以来的胜利导致了它们的气焰嚣张之外,它们的本能还未被抹除,但当准确的观察到,朝着它们过来的只是一个刚刚那样的直立动物后,它们的迟疑不定就消失了。其中的一只沉不住气的率先做出了动作,朝着修的方向迎了上来,联动着其他的也跟着盲从。

它们齐齐朝着修过来,修右手握紧了斧柄,看着那些熊来势汹汹的模样,右手使足了力气朝着为首的一挥。

斧口砍在了它的鼻下口前,刮掉了些皮肉,但它脖前却响起了卡啦的一声,整个脑袋不自然的偏向了另一侧,立即就死了。

修没有停歇的,身体朝着另一只撞去,一下撞退压倒了对方后,拼了命的压住不让起身,不停的用着斧柄用力的敲着对方的头,但没敲两下,修就用力的把斧头往后挥,但挥了个空。

原来第三只熊被修的攻势骇住,本来便是最后的,此刻也不敢靠近背袭,见修斧头往后挥,还吓得往后挪了几步,逃到了几米远的地方看着。

十成力的挥击打了个空,这个难受可想而知,斧头立刻就脱手飞到了不远处,整个斧头乃至斧身都没入雪地,只留了一个被盘出包浆的斧柄露了出来。

修此刻正值新力未生之际,身下压住的那只熊一直挣扎不停,现在是逮到了机会,一把将修顶翻,攻守异势。

它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朝着修脖颈咬去,修被压住,使不上力气,只是用双手托住的熊嘴,死命的抵住。唾液与熊血滴答的落在了修的脸上,他不经回想起了曾经与父亲的对话。

“爸爸,怎么样才能找到你和妈妈那样的爱情?”那似乎是一个夕阳下的场景,15岁的修看着一边走路一边喝酒的父亲,修的肩头扛着一节实心树干,自母亲病重后父亲的心力就随着治疗的不理想而逐渐下滑,最近母亲只能卧床不起,修也不能进母亲的房间,因为可能会被传染。

只有父亲会去陪伴母亲,而修陪伴着父亲。“修。”父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他已感慨的口吻说道:“这其实很简单,只要你看着她,她看着你,你们之间哪怕只见过一次面,或者刚见面,但你们的眼睛都会在看到对方后,迸发出神采来。”

修在思考着父亲的话。【在看见对方的样子时,眼睛会发光嘛?】他思考着,随后他又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你妈妈就要不行了,我如今快五十了,没了她以后不习惯,我想过留下了照顾你,但还是放弃了,我对你的生存能力很放心,等你大了,就离开这里,然后帮一些人,找一个看到你后眼睛会发亮的姑娘。”

父亲说着又一口口的喝着酒,一些泪珠混着酒水被他喝下,修沉默了一会,点头说了个好。“爱情就是这样,很甜也很疼,真希望你妈妈也能跟我和长大后的你一样,百病不侵,身强体壮......”父亲的絮絮叨叨的话伴随着他身影的逐渐消失而消失。修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熊血已经浇的他满脸都是,原来在刚刚的回忆中,修的十指不知不觉的用力,插进了熊的皮肉里面,活生生将对方扼死了。

【我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父亲因为母亲而自戕,他们对对方的爱,我小的时候不明白,但现在才知道那种爱的珍贵】。

修一下将熊尸推到了一边,浑身是血的站起来,看向了最后一只熊崽子。

【我羡慕那种爱情,但我也深刻认识到,那种爱的昂贵,父亲为了那种爱,自愿的付出了最大的代价,母亲虽然值得他这样做,但我仍旧对此感到恐惧。】

修转过身,看向了那惨烈的熊餐现场,不再搭理那只避跑的熊崽子,朝着碎了的商队马车跑去。

【我一定要谨慎,虽然我的生命在我看来并不是非常珍贵,但我一定要向父亲遇到母亲那样,遇到一个让我眼睛发亮的女孩,然后再为此付出生命,否则未免也太不值了。】

“现在,应该做的是救人。”修的奔跑速度很快,他虽然一心二用,但手上的效率也不慢,在查看了一阵伤势,修在马车上找到了一些草药和布。商队要远行才能盈利,遇到的人很多,刀剑和药物对于商队里的人来说,都是重中之重,这家也不例外。

伤者五个人,两个被熊崽吃了一些臂膀皮肉露出白骨,一个肋骨折了,一个手臂断裂,一个被熊抓撕开了大腿外侧的皮肤,看着渗人,但反而是这里面伤势最轻的。马是被啃的最惨的,但修不在乎马。

在处理伤势的时候,那些个有幸逃脱的绕过了那只无头苍蝇般的巨熊,来到了这边一起救济伤员。“谢谢...”肯看着这个干掉了几乎所有威胁的男人,被对方的战绩所震慑住,以至于感谢时都有些结巴。

修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比修要高了一个头,此刻仍旧因为来自之前遭遇的一切而后怕战栗。修擦了一下脸上的血。

“没什么,你们需要帮助,而我有帮助的能力。”说完修站起身。

“你们的马我要一匹作为对我的感谢,我还需要布和蜜糖和油,我可以用动物的毛皮和你们换。”

肯此刻恢复了以往的贵族礼仪,他认真的点着头。“没问题,一会我们会去收拢受惊的马匹,至于布和糖和油,我们大部分都卖去了,剩下的一些也不多,你需要,我们全部给你都没事,你救了我的命,我的命可不是一匹马能偿还的。”

修有些惊讶,自己有救了他吗?于是他思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捡起了躺地商队护卫身上的弩,上弩矢瞄准了那只因为失明而狂乱的巨熊,它的嗅觉好像并不灵敏,以至于只能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你们来卡拉尔山做什么?”“做买卖。”肯即刻答道。

“最近这样的大型生物很频繁的出现,应该是从山上下来的,我已经看见过不止一只了。”

修按下了机括,弩矢命中了熊的身躯,修平稳快捷的上箭。

“我们会留意的。”

肯的回答让修皱起眉,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专注的解决战斗。

“既然还没打算离开,那就要更注意安全些,死人总是不好的。”

修收起弩,他说完后就朝着那只巨熊的尸体小跑了过去。肯看着修的背影,沉默的思考着,犹豫的表情很容易被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