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卡可露露市紧邻着世界第二大淡水湖青橙湖。青橙湖上有一个萝卜岛。萝卜岛的岸边伫立着形似仓库的轻钢别墅。
别墅主人是一位姓赵的将军。民间结合赵将军的传闻,出现了许多古怪的谣言:“做生物实验的邪恶博士”,“异兽变来的”,“邪教的教头”……
十年前,赵将军来到卡可露露市,在一场晚宴上向市长的女儿克莉丝求婚。不久后,两人订婚了。
到底是什么力量把高贵的千金小姐和外貌平平的草芥将军结合在一起的呢?优雅端庄的克莉丝拥有众多追求者,追求者中不乏比赵将军更有身份的世家子弟。订婚之后,克莉丝一天比一天忧郁,心疼女儿的市长也开心不起来。
赵将军将婚房定在青橙湖的萝卜岛。青橙湖总面积约三千平方公里,其上的萝卜岛是天然的监狱。
选定地址后,赵将军拿军队的监狱图纸给婚房设计师,要求设设计出一模一样的别墅。
别墅落成的次日,赵将军与克莉丝的婚礼就开始了。
晚宴在萝卜岛的对岸举行,宴会上寻不到赵将军和克莉丝的身影。直到晚宴结束,一架游轮载着主持结婚仪式的牧师上岸时,人们才意识到,婚礼已经在萝卜岛结束,克莉丝与赵将军结为了夫妻。
军队切断了青橙湖上的航线,封锁了各个港口。克莉丝再没出现在大众的面前。
青橙湖依旧是青橙湖,但日夜思念克莉丝的青年们梦碎了。
只有一架军方的游轮允许在青橙湖上航行,运送生活物资给克莉丝一家。除此之外,卡可露露市唯一的接生婆玛佩尔小姐也有机会上岛。
玛佩尔小姐签过保密协议,但她耐不住八卦的嘴,给最信任的闺蜜讲述了她的经历。
游轮停靠在临湖的水榭边。石板铺成的路通向一个荒废的花园。花园没人修剪,一年比一年杂乱。枝桠胡乱攀着石柱,腐叶腐木掩盖了阶梯。茂密的灌木丛像一堵厚厚的墙,被身材高大的赵将军辟出了一个黑色的洞。
赵将军提着油灯领路。潮湿阴冷的灌木洞里什么都有,人脸的蜘蛛,绿色的毛虫,被尖锐树枝刮破肚子的兔子尸体……
出了花园后,眼前的别墅更为恐怖。简单的多边体上开了几个十公分长宽的“窗户”,铁栅门锈迹斑斑。一共三道铁门,每道门都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别墅内没有通电,一楼甚至连窗口都没有。两排监狱铁牢,一共二十个房间,是赵将军和他的孩子们的卧室。在一楼,偶尔能听到婴儿哭声,野兽般的人声和水滴声。
一楼和二楼间隔着一道铁质活板门。
整栋别墅只有二楼的克莉丝卧室要好一点,至少那间卧室随时都有油灯亮着,还有通风的窄小窗口。玛佩尔的卧室也在二楼,她一住就要住到克莉丝生产,少则一日,多则一星期。
赵将军每日都会打扫房屋,也会喂养孩子,但他不会做任何照顾克莉丝,改善环境的举措。
“……有次赵将军没有送我,我提着灯在一楼摸索。你知道吗——我看到了个死婴,被蚂蚁咬死的!”
“那为啥你还要去?”
“市长给的钱多啊。”
今年是赵将军上岛的第十年。
六月十七日的晚上,克莉丝的第九次妊娠。
星星点缀的夜空下。赵将军身着军装,笔挺地立在水榭中,他表情平静,所有的忧思都被藏进了湖底。
黑色的游艇停在水榭边,缓缓飘荡,驾驶舱中有船长的鼾声。圆月印在湖面上,被涟漪打乱了。一声,然后的然后又一声蛙叫。
女人在哀求,女人在哭泣,女人多么不想生下注定受苦的孩子。赵将军紧握栏杆。
“听蛙声吧。”赵将军点起一根烟,念叨了起来,“一声呱……两声呱……三声呱……”
心乱了,忘数了,赵将军就重新再数。一直数到手中的烟燃尽。风一吹,烟灰洒到了湖面上。
每次和克莉丝交配前,赵将军都会向她行军礼。如果克莉丝要什么,赵将军就会写信托青橙湖外面的人带什么。
十年来,克莉丝未离开别墅半步,只要了一套软绵绵的天鹅绒床单被套。她曾多次在赵将军面前跪下来恳求,她想摸摸她的孩子。受母性本能的影响,克莉丝的愿望也仅此而已……
赵将军告诫自己:情绪,是我最大的阻碍。
一声尖叫过后,克莉丝的哭声断掉了。
赵将军快步走向轻钢别墅。他的五感极其敏锐,再黑暗的地方他也能看清周围的事物。
推开克莉丝的卧室门。
血腥味冲鼻。
天鹅绒床单上全是血,克莉丝脸色惨白,没了呼吸。床边,玛佩尔跪在地上,满目呆滞。身前的地板上有一个盆,里面装着全身是血的婴儿。
“夫人死了,孩子也死了,我……对不起。”
“它没死。”赵将军沉着脸。
“它?”玛佩尔。
赵将军拎起盆里血婴的脖子,用拇指擦一下婴儿额头上的血渍。
透过窗口照进来的月光,婴儿的皮肤反射着金属一样的光泽。
赵将军脸上的皱纹弯出了笑意。
“都结束了,通通结束了,感谢你的诞生。”赵将军掐住婴儿的脖子。
婴儿嘴巴大张,出不了气,叫不了声,睁不开眼,他不知道他的诞生紧接着死亡。
“老爷,孩子会死的啊!”玛佩尔抱住赵将军的腿。
“老爷,那是你的孩子啊!”
“不要因为夫人死了想不开啊!”
“他也是生命啊!”
婴儿的头耷拉下来,彻底死绝了。赵将军把婴儿放回盆里,他的双手全是血:
“结束了,都结束了。”
“老爷,您……”玛佩尔畏惧了。因为赵将军看向了她。
“玛佩尔。”
“在,在……”
“答应我一件事。”
“老,老爷,您不会是,是,我不会说出去……”
“把死婴带回去,给市长。”赵将军脱下军装,披在克莉丝的尸体上。他把死婴装在铁丝边框的黑箱子里,上了两层锁。将黑箱子交给玛佩尔后,赵将军颓唐地坐在床边,像个窝囊废。
玛佩尔抱着黑箱子,提着油灯逃也似地离开了。以前,玛佩尔会等到早上再离开别墅。
世俗的道理无法解释赵将军的所作所为:把妻子儿女关在监狱一样的地方,杀了刚刚出生的婴儿,最后还把婴儿的尸体交给自己的岳父?
玛佩尔登上游艇,叫醒开船的人,她只想赶紧到市长的住宅,结束这场闹剧。
船长问玛佩尔手中的黑箱子是什么。玛佩尔支支吾吾不敢正面回应。船长没多问,因为上岸后军方会对玛佩尔搜身检查。
玛佩尔拿在手里的黑箱子像长了刺一样。死婴要是被发现了,她得怎么办?
让玛佩尔没想到的是,驻守港口的长官只问了她“黑箱子要送到哪儿去”,得知是送到市长家后,长官就放行了。
玛佩尔骑上她的电驱动车,行驶在夜路上。卡可露露市山地居多,道路顺着山势七弯八拐,路况很差。路过一片墓地时,玛佩尔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给抖掉了。
在通往主干道路的岔路口,玛佩尔被两个戴口罩的年轻混混拦下了。
一个头发染的红色,一个染的黑色,都是高高瘦瘦,背着破旧的黄色背包。
两个混混把玛佩尔拉下来,一阵拳打脚踢,摸干净玛佩尔身上财物后,骑上电驱动车扬长而去。装有死婴的黑箱子还在电驱动车后面的收纳盒中。
受伤和电动车被抢都是小事,丢了黑箱子才是大事儿,玛佩尔犹豫了好久要不要报警,最后决定到市长家让市长定夺。
两个混混骑着电驱动车从城南开到城东,最后把车停到了扇子路的一间小仓库。
拆卸电驱动车的过程中,抢车贼发现了黑箱子。
撬开黑箱子的锁后,两个抢车贼吓呆了。他们将死婴装进黑色塑料袋,趁着夜色丢到东城区垃圾场。
东城区垃圾场,一座又一座的垃圾山连成山脉。
一个拾荒者趁早上还没天亮,搜罗垃圾的同时等待第一批新垃圾运到垃圾场。
拾荒者是三四十岁的老汉,头发蓬乱干枯,他的身上有许多昆虫的特征:圆圆的脸,眼珠是昆虫复眼。背上生着一对昆虫鞘翅,头的两侧生有棍棒状触角,裸露在破烂衣服外的皮肤有大片橙色色块,身上的关节昆虫节肢一般凸起,手臂和脊椎上还排列着倒刺,他的左手手指是两根倒勾一样的黑色坚硬节肢。
老汉的名字是李橙,认识他的人喜欢喊他李老汉。
李老汉头上的一对触角有能识别空气中气味和湿度的能力。很快,李老汉就从垃圾山上挖出一台报废的电视机。
正当李老汉坐在电视机上志得意满时,他头上的触角颤了颤。
人血的气味,很浓,就在刚刚翻的垃圾山上。
李老汉哆嗦了两下,颤颤巍巍走到了气味的源头。
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李老汉揭开塑料袋一口。
“这……”
浑身是血的死婴。凸出的眼珠撑开了眼皮,大张的嘴巴中没有一股气息呼出。
李老汉的眼睛垂了下来,右手轻轻摸了摸死婴的脸。
“太可怜了。”李老汉叹了口气。
至少给孩子找一条棉被体面地下葬吧。李老汉准备去翻找棉被……
“呜哇哇哇哇哇……”
李老汉抬头。
“呜哇哇哇……”哭声持续着。
没有听错!李老汉转身,走了过去,小心地用右手托起垃圾堆里的婴孩。
怀中满身是血的婴孩,正用着全力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