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说,也是因为这件事对我来说足以改变我的人生。

——Ayasa可能不知道,我高中就辍学了,然后一家人都搬到了美国芝加哥。

——我们不是为了留学,而是为了……治病。

2

樊朝霞正做着美美的梦,梦里她穿着单薄的衣服走在雪山之上,她的妹妹樊晚霞活力十足地走在前边。寒风吹得她身子直发抖,根本走不快,眼看着妹妹就跑到很前面去了,还回头招手让自己快点跟上。看到妹妹那么精神,她反而不安起来,她想马上叫她回来,告诉她我们还是回家去吧。以樊晚霞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答应呢。结果一阵猛风袭来,樊晚霞踉跄着摔进了自己的怀里,抓住了自己的手。那一瞬间,樊朝霞感觉妹妹的触感是那么真实,真实到了不像是在做梦。

于是,樊朝霞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一度以为现实中她们俩也是在雪山遇害了。她定睛一看,是樊晚霞正抓着自己的手臂,只是她手上的力气有些软绵绵的。

“姐姐,姐姐。”

“我在呢,妹妹。做噩梦了吗?”

樊朝霞拿起枕边的手机,现在才刚过零点,另外两位室友早就睡着了,寝室里静悄悄的。

“嗯。”樊晚霞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带着鼻音,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低沉不少,“我梦到我们回家去了,不是现在的家,是我们的老家。回家之后姐姐就不见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我害怕得都哭了,我以为只要我哭了姐姐就会出现,可还是没有。好可怕,如果有一天姐姐消失了该怎么办,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结果被吓醒了。姐姐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吧?我们永远都会一直在一起,当最亲最爱的姐妹吧?”

“当然不会,妹妹是我最爱的亲人,我当然不会丢下妹妹。”

樊朝霞将妹妹搂进了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当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时,樊朝霞才注意到妹妹浑身都发烫。

“我好害怕,我知道这么说不好,我不知道姐姐是出远门了还是……去世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想,我真的很害怕,如果姐姐不在我身边了我该怎么办,真有这么一天的话我也没法活了吧。我又想起了薛文涛说过的话,他说我们一定会分开的,真的会这样吗?我不要这样,我绝对不要,如果姐姐不在了我肯定马上去死。”

说着说着,樊晚霞低声抽泣起来。

“别说这种话了,我们可不会那么轻易分开。妹妹是发烧了吗?为什么身上那么烫?”

樊朝霞想起来昨天的恶作剧为了要在学校里搭陷阱,两人都淋了一晚上的雨。樊朝霞现在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可妹妹的体质比较弱,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她发烧了。

这可不妙,樊朝霞不希望看到妹妹生病。于是她拍拍妹妹的肩膀,让她快点换上衣服,自己马上动身起来,一边穿着外套,一边下床在柜子里翻找退烧药。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这下只能去医务室了。只是校医务室不是全天都有人在,现在大半夜的估计找不到人,只能去找保安写个条子申请出校去医院了。

两人的动静让另外两个室友也醒了过来。卢月皎也从床上爬了起来,得知樊晚霞发烧了之后,她也在自己的柜子里翻找,结果也只找出来了胃药。以前的宿管阿姨平时会备着备用药物,只是那位宿管阿姨因为樊晚霞的恶作剧早就离职了。

樊晚霞就连穿衣服都有气无力的,樊朝霞实在看不下去了,又怕妹妹着凉,于是在自己穿好衣服之前,先帮她把外套穿上了。轮到自己穿好衣服的时候,已经冻得手都有点发僵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樊朝霞挽起了樊晚霞的手,带着她下了楼。

一出门,一股冷风吹进了樊朝霞的脖子里,她冷得缩起了脖子。没想到现在已经晚春了,晚上的天气还是那么冷。要不要回寝室去再穿件衣服?可是当下还是让妹妹快点去医务室更加重要,这样判断之后,樊朝霞还是带着樊晚霞前往医务室。

两人到了医务室之后,果然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后来去了保安室说明了情况后,保安大叔不仅关切地询问她们情况,还联系了班主任冯雅文老师。

她们就这么在保安室里等着,直到冯雅文老师开着车来接她们去附近的中心医院。

路上冯雅文问起了两人的家长,本意只是想让家长来一趟,可这个问题却让双胞胎姐妹犯了难。凭着丰富的经验,冯雅文知道二人的家庭肯定有什么特殊的背景,毕竟以她的经验,孩子有明显的性格缺陷时,他们的家长也往往不是无辜的。

现在抚养她们的叔叔阿姨,他们真的是称职的家长吗?

原先冯雅文只是觉得她们是有点麻烦的学生,如今听到她们的家庭背景后,不禁心生同情。抛去麻烦的那一部分来说,冯雅文从这对双胞胎姐妹的身上感受到了孤单和无助。

冯雅文意识到了两人家庭背景的特殊性,于是重述了一下自己只是想要她们家的联系方式,好有人来照顾她们。

“如果冯老师担心的是没人照顾的话,没关系的,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樊朝霞坚定地说道。

为了让老师放心,她还着重强调了一句:“妹妹经常会生病,每次都是我一个人照顾她,我也已经习惯了。老师放心吧。”

这并不是夸张的说法,从小到大樊晚霞生病的时候叔叔阿姨都会变得很烦躁,因为看病是一件很占时间的事,而他们又不愿意在我们这两个外人身上浪费他们宝贵的休息时间。所以最后只要樊晚霞生病,必定是樊朝霞一个人去照顾。

对于她们来说,彼此就是对方唯一的亲人。

3

熟练地在预检台量好体温,挂完号之后,樊朝霞带着妹妹在长椅上坐着等叫号。夜晚的急诊部比樊朝霞想象中还要吵闹,大多数都是家长带着孩子来。急诊部门口的急救车偶尔也会拉进一两个躺在担架上的危重病人。

樊朝霞想起来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她也是叫了救护车,陪着躺在担架上的樊晚霞一起跑进医院。

那时候她的肚子疼得厉害,在床上几乎是捂着肚子在哀嚎。樊晚霞经常痛经,可她们的经期也是一样的,樊朝霞知道现在还没到时候。要说是吃坏了肚子,她今天一天就没吃过多少饭。就算樊晚霞难受到了这种程度,也会被隔壁房间的哥哥怒吼着说要安静一点。

手足无措的樊朝霞只好赶紧用手机叫了救护车。为了不继续吵到其他人,她想把妹妹带到楼下去。可是樊晚霞哪怕动一下都会觉得疼痛难忍,让樊朝霞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只能等急救员上到家里。当被问及家里有没有别人的时候,樊朝霞为了避免麻烦也只好撒谎说家里只有她在。

她们一起上了救护车,然后被送到了医院。

樊晚霞看着就像是得了大病的样子,所以一路上樊朝霞都在祈祷妹妹一定要没有事,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但是又犹豫着如果哪天自己先离世了,妹妹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如果妹妹病得太重的话,自己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她发现自己无法想象孤身一人的生活,如果没有妹妹在,她似乎根本无法生活下去。那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她暗暗期许着,如果死亡终有一天会到来的话,还是希望她们姐妹俩能同时死去。

最后经过诊断,发现樊晚霞的肚子痛源于严重的慢性阑尾炎,必须尽快动手术切掉阑尾才行。当樊朝霞说自己也要切的时候,医生还愣了一下,最后跟医生说了详情,打电话给家里,还签了不少保证书之后医生才终于勉强答应。

“请让我们两个保持一致吧。”当时樊朝霞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

最后两人一同做了阑尾切除手术,让家里付了双倍的手术费,也为此挨了一顿骂。

而且,经过那么多年的相处,樊朝霞能够明显感觉出,妹妹的体质不如自己。

樊晚霞经常会生病,而且一生病就是一个月。起初樊朝霞会装作自己也不舒服,可是随着次数的增加,她也不会再假装了。有一次她去翻了书,书上告诉她双胞胎之间的体质差异是因为在母体内一方吸取了另一方的营养。

也就是说樊朝霞之所以那么健康,而樊晚霞那么病弱,是因为樊朝霞吸收了本应给樊晚霞的营养。这个事实让她相当在意,就好像是自己夺走了妹妹的健康一样。所以每次看到樊晚霞生病,樊朝霞都会心生罪恶感,然后会像赎罪一样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对生病中的妹妹的陪伴上,就像现在这样。

樊晚霞的号被叫到了,樊朝霞推了推妹妹的身子,将她叫了起来。樊晚霞还迷迷糊糊的,每次她发烧的时候都会这样昏昏沉沉,一副想睡觉的样子。

“姐姐,”走到诊室门口,见到坐在里面的医生,她紧张地抓着姐姐的手臂,“姐姐不要离开我,好吗?”

“当然不会,姐姐始终会陪在你身边的。”

4

医生简单了解了一下病情,马上就开了一个输液的单子,再让她去做一个肌肉注射。

“一定要打针吗?”

樊晚霞最害怕打针了,就算已经上高中了,而且每次生病都要打一针,可在针头扎进皮肤的那一刹那还是会有想哭的冲动。樊朝霞只好一直想办法安抚她的心情。

“姐姐不能陪我进去吗?”

在门口的时候,樊晚霞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道。然而这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事,因为这里都是一个个小隔间,两个人根本挤不进去。以往樊朝霞也都是送到门口就好了,不知怎么地今天樊晚霞一直强硬地要求姐姐也一起进去。

眼看着就要过号了,樊朝霞只好稍显强硬地让妹妹一个人进去了。同时她也保证自己就在外面等着。虽然也很心疼妹妹,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樊朝霞在外面等着妹妹的时候,樊朝霞注意到旁边坐着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长发女人正看着手中的号码等待叫号,时不时还将目光投向门口。

等她被叫到的时候,刚好门口进来一个拎着塑料袋穿着黑衣服的男人和一个头发花白坐着轮椅的老太太。女人等在了隔间门口,男人快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包,同时男人开了口。

“姐啊,把阿姨叫来了吗?”

“我刚跟她打了电话,你怎么买那么多东西。”女人将东西都给他之后,自己脱下了衣服,撩起了袖子,又把包拿回来了。

“没什么没什么。那么晚了阿姨也挺辛苦的,之后给她送点钱或请顿饭吧。”

正好这时候,樊晚霞也出来了,她的眼角果然挂着泪水。樊朝霞没有再去关注那一家人,而是马上迎上了妹妹。

“好痛。”

“这样才能让身体好起来哦。妹妹要吃什么东西吗?一会儿吊盐水的时候姐姐去买。”

樊晚霞激烈地摇着头。

“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姐姐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今天的樊晚霞确实有些反常,樊朝霞偶尔也会享受妹妹依赖自己的感觉,可是现在显然不是那种情况。她像是在害怕自己会离她而去一样。

樊朝霞想起了先前妹妹说过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到自己不在人世了。这种不愉快的梦一定让她很不舒服吧。想到这里,她也理解了妹妹的感受,因为几年前自己也曾有过同样的感觉。

死亡这件事对她们而言比一般人都要可怕,因为这就意味着会将另一个人孤单地留在世界上。

不过不管怎么说,补充能量是很重要的事,而且现在大半夜的天气有点冷,就算樊晚霞没关系,自己实在是有点冷了。樊朝霞打算等一会儿妹妹睡着的时候再出去买点东西,现在先陪在她身边好了。

“姐姐,看到那一家了吗?”

在输液区门口,樊朝霞看到了刚才的红衣女子一家,她们应该也是来这里吊盐水的。

“我想到了一个恶作剧哦。”樊晚霞虚弱地说道,她的眼神非常困倦,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来说道,“所以姐姐要留在我身边,等我睡醒之后看我的恶作剧哦。”

5

半夜的输液区非常安静,病人都靠在椅子上安然入睡,陪同的家人们很多也都各自找地方睡了,只有零星几个带着孩子的家长正时不时地起身看一下吊架上的袋子。

樊晚霞也安然地睡着了,樊朝霞注视着妹妹的睡颜,偶尔用手背去探一下她的额头,因为自己的手太冰了让她不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吓得樊朝霞连忙收回手,搓了搓之后才又小心地贴上去。

还好,烧已经退了,接下去只要安安静静地等待输液完成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没什么事情做,樊晚霞也已经睡着了,樊朝霞才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闲下来之后,她才感觉到身上的丝丝凉意。现在已经步入春季,可是半夜还是有点凉飕飕的,还是去买两条毯子回来吧,顺便给妹妹买点东西吃,一会儿等她醒来肯定很饿了。

这么想着,樊朝霞一起身,晃了一下差点摔倒。是自己坐久了导致脑袋有点晕乎乎的吗?樊朝霞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的额头烫得可怕。

她不敢相信,接连摸了好几次,结果都一样,自己的额头也烫得厉害。之前一直在照顾樊晚霞,没注意到自己也发烧了。

果然是因为前段时间一起淋了雨所以才发烧了吗?

趁着现在妹妹还睡着,不如也去预检台量个体温好了。樊朝霞这么想着,再次确认了一下妹妹已经熟睡之后,小心翼翼地起身,往急诊部门口的预检台而去。路上却在输液区门口见到了那个老太太和那个黑衣男人在一起,两人刚从厕所出来。

出于想要了解他们的本能,樊朝霞躲在了门后,偷听他们的对话。

“妈,我们先回去吧,还没结束呢。”

“不行,你先听我说。妈养育你们姐弟俩那么多年,就希望你们俩都能好好的,不要生什么毛病,也不要像妈一样三天两头来医院。妈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有些事必须要交代一下了。”

“妈不要这么说,你现在健康得很,没什么毛病。”

“别骗妈了,健康人会没几天来一次医院吗?你爸当初也是一直说没事没事,结果一下子就倒了,就剩你妈跟你俩相依为命。锋儿啊,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姐姐,知道吗?姐姐小时候对你那么好,什么东西都不跟你抢,都让着你,现在你也要回报她,知道吗?好好对她,行吗?”

那个儿子有点无奈地随口敷衍着,像是受不了他妈妈的唠叨。

“还有,你们也差不多都要结婚生子了,早点组建起自己的小家庭,要找那种贤惠的老婆,不要找那种挑三拣四还不干活的,知道吗?不会勤俭持家的女人不能要,家里没人打理怎么行,没人在家里照顾孩子怎么行,你妈我最看不得这种,如果妈遇到了这种儿媳,看你妈怎么骂她。”

“如果我们是真心相爱那也没办法,好了好了,姐还在等咱们了,快回去吧。”

儿子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说着就要把她往输液区推。那位老太太还在说着什么,只是他们越走越远,我还是听不到了。

前往急诊部门口的路上,我依旧在思考着那三个人。

既然妹妹觉得他们有恶作剧的可能,那就说明在他们身上应该有什么特异之处才对。妹妹的恶作剧从来都是针对每个人的弱点设计的。可是那个家庭,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因为发烧的缘故,樊朝霞也做不到好好思考。明明不知道发烧的时候没什么影响,这会不会是某种心理作用呢?

樊朝霞沿着走廊到了门口的预检台,向护士借了一个体温计。坐下来一量,居然已经39度了。她怕有误差,又量了一遍,结果还更高了,看来真的是发烧了。这么想着,身体变得更加冷了。她很后悔早知道还是让班主任留在这里,还可以帮一下忙了。

要不要去打一针什么的。不过樊朝霞心想自己吃点退烧药一晚上就能好了,要是再挂号再排队再打针的话,要有一长段时间不能坐到妹妹的身边了。于是她只好忍着身体的不适,赶快跑去便利店买点面包和水,拎着包装袋回输液区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妹妹,自己的身体在樊朝霞看来根本无所谓。

回到输液区后,樊朝霞注意到妹妹已经开始吊第二瓶了。樊晚霞现在还在睡觉,是护士过来顺手换的吗?

樊朝霞没有多想就坐了下来,自己的嘴巴有点干了,就拿起包装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结果冰冷的矿泉水被灌进了肚子里,樊朝霞感觉自己浑身打了个哆嗦。

等妹妹醒来还是去买个热饮吧。樊朝霞心想。

接下去没什么事可做,而且热度逐渐升高的身体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哪怕坐着也觉得不舒服。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输液区里几乎没什么人在。这两排只有对面有个小孩正在爸妈的陪伴下吊盐水。孩子的身上盖着毯子,樊朝霞这才猛然想起刚才去便利店的时候忘记买毯子了。

就是这个瞬间,樊朝霞想到了什么。

她发现了一个矛盾之处。刚才的两次偶遇中,暗藏着难以解释的矛盾。樊晚霞一定是发现了这背后的真相,所以才想做恶作剧吧。

樊朝霞在心中构思着恶作剧的内容。如果能在妹妹醒来之后告诉她自己完成了她想做的恶作剧,一定会让她高兴的吧。

6

——那是一种影响我神经功能的病,让我总能产生幻觉与幻听。一开始我还会害怕,现在我已经习惯了,甚至能与这些幻影为伴。

——然后我就在幻觉中遇到了你,小星……现在应该称你为Ayasa吧?我怀念起了小学的时候,所以我又想再和你联系。

——我也曾经害怕过,我因为远渡美国而一度失去了所有朋友,现在我也试着联系过别人,可他们都变了。如果Ayasa也变了的话……幸好我害怕的事没有发生。我病中所见的一切皆是幻影,只有我们的友情是真实的。